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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作者:玖拾陆
 
    箱笼里,祝氏的衣裳多是素色的,少了大红大绿,比这寒秋还要萧瑟几分。
 
    谢筝捏着衣料,转身问那家仆:“祝氏之前在服丧?”
 
    那家仆摇头,道:“没有的事儿,是她喜欢素色,听我那婆娘说,好像只有她刚嫁过来的头一个月,穿得鲜艳些,后来就这么素了。”
 
    谢筝抿着唇,没再问。
 
    虽说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但做媳妇的,毕竟不比在娘家自在。
 
    时人讲究彩头。
 
    除非是信奉菩萨、真人,亦或是寡居在家,极少有穿得这般素净的。
 
    祝氏的丈夫尚在,也没有服丧,这屋里也看不出半点儿信奉菩萨的样子来,她这么穿,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况且,毛老爷病重,祝氏整日里素的挑不出一些色彩来,委实不妥当。
 
    可偏偏,在曹致墨的案卷上,提起祝氏谋害毛老爷,毛家所有的人都说祝氏是一时冲动,平素并没有哪儿行事不对的,即便是抱怨,也没哪个将这一点说出来。
 
    出了厢房,又进了正屋。
 
    胡寅指着大床,道:“就是在上头给闷死的,凶器引枕带回去了,喏,跟这个差不多大小样子。”
 
    陆毓衍走到床边,道:“当日,下雨了吗?”
 
    胡寅不知陆毓衍所闻之缘由,但还是仔细答道:“没有下雨,是个大晴天。”
 
    “祝氏来送药,心中腾起杀念,打翻了药碗,拿引枕闷死了毛老爷?”陆毓衍又问。
 
    “是,”胡寅道,“我们接了报案过来,药碗就碎在床边的地上,汤药也溅开了。”
 
    陆毓衍颔首,与家仆道:“去取个瓷碗来。”
 
    家仆摸了摸脑袋,没有多问,转身去取了一个。
 
    陆毓衍看了谢筝一眼,朝她抬了抬下颚。
 
    谢筝会意,叫上了松烟与竹雾,穿过院子,让他们一人一边进了东西厢房,自个儿站在了影壁旁。
 
    透过半启着的窗子,陆毓衍能看到谢筝的身影。
 
    谢筝抬手朝陆毓衍挥了挥。
 
    陆毓衍掂了两下手中的瓷碗,第三下,他收回了手,并没有接。
 
    哐当——
 
    瓷器碎裂的声音清晰响亮。
 
    胡寅唬了一跳,碎片溅到他脚边,整个人几乎都跳了起来:“陆巡按,这是……”
 
    陆毓衍没有回答,只是等着谢筝三人回到屋子里。
 
    谢筝朝陆毓衍点了点头:“听得很清楚。”
 
    松烟和竹雾亦是跟着颔首,道:“一清二楚。”
 
    陆毓衍勾了勾唇角,与胡寅道:“药碗砸碎的动静,在雨天里都很清楚,案发那时是晴天,没有雨声遮掩,只会更清晰。
 
    这院子就这么大,无论其他人当时在哪间屋子里,在做什么,他们都能听见。
 
    祝氏一个女人,闷死毛老爷,要多久工夫?”
 
    胡寅听明白了,一拍脑袋,道:“大人这一番话,真是让我茅塞顿开!我总觉得这案子有哪里不对劲,可一直没有想转过来。原来,竟是这里不对!这么看来,那祝氏在说谎。”
 
    “祝氏也许说得都是真的,”陆毓衍摇了摇头,道,“毛家的其他人,肯定都说谎了。”
 
    他们之中,但凡有一人想要救下毛老爷,当日状况下,祝氏都不可能得手。
 
 第一百八十八章 毛家
 
    毛家大宅,离这小宅子并不远。
 
    而与这小宅子更近些的,是祝氏的娘家。
 
    胡寅站在街上,给陆毓衍指了指祝家的院门,道:“就是那一户。
 
    他们家吧,也是经商,手里攒了些银子,祝氏的两个弟弟从小念书,说是要科举。
 
    结果,出了这么一桩人命事情来,上上下下提起祝氏,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恨不能没生过这么个女儿。
 
    陆巡按,我们还是直接去毛家,别进他们祝家了,进去了就只能听那几个娘们骂街了。”
 
    陆毓衍背着手,看着那青灰色的院墙。
 
    谢筝四周看了看,寻了个在街边摆摊的婆子,塞了她几个铜板。
 
    “大闺女买什么?”婆子笑了起来,“这么个鬼天气,还能有生意,哎呦老婆子真是没想到。”
 
    谢筝随意挑了朵绢花,道:“妈妈一直在这儿摆摊?”
 
    “就在这儿,年纪大了,穿街走巷的,吃不消了。”婆子笑着道。
 
    “我想问妈妈一些祝家的事情。”谢筝压着声儿,道。
 
    婆子一怔,上下打量了谢筝几眼,道:“大闺女想问那祝家大娘子的事儿吧?就是关在衙门里那个。”
 
    谢筝点了点头。
 
    “哎!”婆子叹了一口气,“大娘子没嫁人之前,还照顾过我生意嘞。她人是真的好,可你说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开,要做那等事儿?
 
    杀人呐,这人能杀啊?这是要砍头的呀?
 
    她婆家祖父再爱折腾,让一家子挤在一起过日子,但那老头上了年纪又病了,最多再两三年,熬过去了,不就好了吗?
 
    现在好了,她一个人等着问斩,孤零零上路。毛家那一家子,搬回大宅子里,依旧过舒坦日子,祝家里头,各个恨她,她是婆家娘家左右不讨好,哎!”
 
    谢筝又问:“从前,大娘子与娘家关系还好吧?”
 
    “大娘子的爹死的早,娘又是个软柿子,没当家,家里都是叔婶说了算的,”婆子想了想,道,“你要说好吧,倒也算好,吃穿上没亏欠过,大娘子从前出来买东西,也从不讨价还价,看起来银钱上是没吃亏,可要说不好,这不是遇上事儿,人人都恨不得与她一刀两断吗?不过,也是难怪,两个弟弟来年的考试要耽搁了,还有个妹妹,说的亲事黄了。”
 
    谢筝听着听着,眉头越发紧了,最后又问了一句:“大娘子喜欢鲜艳的,还是素净的?”
 
    “鲜艳的,”婆子毫不犹豫,“来买绢花时,从来都是什么艳丽就选什么,当时还有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家笑话她俗气,大闺女,你猜她怎么跟人家说的?”
 
    谢筝猜不到。
 
    婆子想起当时情景,笑了起来,复又可惜地叹息:“她说,祝家就是做生意的,打交道的都是真金白银,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金银更俗气的?与家里的金银相比,这些绢花,那已经是素净多了。”
 
    谢筝怔了怔,一时之间,不晓得是该笑祝氏风趣,还是叹这么个玲珑通透之人,如今落到要砍头的下场。
 
    对于旁人的出言带刺,祝氏如此回敬,她当年真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
 
    难道毛家上下,真的值得她“舍己为人”,把所有的都瞒下来,烂在肚子里?
 
    谢过了婆子,一行人又继续往毛家去。
 
    前后五进又带着花园的宅子,比那小小的院子宽敞多了。
 
    毛老爷的长子毛峰亲自迎了出来,道:“胡大人,案子已经了了,今日是……”
 
    胡寅摸了摸下颚,道:“京里的复审下来了,再过几日就要行刑了,我想着来跟你们说一声。
 
    当时府上都说,那祝氏进门之后很是孝顺,待长辈、待平辈都很好,若不是一时冲动,也不至于做下那等事情来,家里人都不恨她。
 
    既如此,不如挑个晴天,去衙门里送送她,给她拿几样平日里喜欢的吃食,上路的时候,也别饿了肚子。”
 
    毛峰显然没想到胡寅会这么说,愣了半晌,才道:“应当的,应当的。”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谢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童迈着步子,飞一般扑过来,抓着胡寅的衣摆,道:“婶婶呢?你什么时候把婶婶还给我?”
 
    毛峰白着脸,一把将小童拎了起来,抱到怀里,道:“小娃儿不懂事,大人莫怪。”
 
    胡寅倒也没在意,摆了摆手。
 
    陆毓衍问道:“这是……”
 
    “毛老爷的曾孙,与祝氏倒是亲厚,衙门里带祝氏回去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的,我走到胡同口,都还挺尖他哭。”
 
    毛峰嘴上道了几声惭愧,催着奶娘把小童抱走了。
 
    胡寅搓着手问陆毓衍:“陆巡按有什么想问的?”
 
    陆毓衍略一思忖,道:“我们就坐下来吃杯茶,让阿黛去内院里问一问吧。”
 
    毛峰打量了谢筝几眼,让人引着她过去。
 
    引路的小丫鬟十一二岁,拘谨得很,几乎是垂着脑袋走路的。
 
    谢筝试探着问了一句:“进来做事多久了?”
 
    小丫鬟身子一僵,讪讪笑了笑:“搬回来之后才进来的,所以府里的事情,我都不晓得的。”
 
    “从前伺候的人手呢?”
 
    小丫鬟道:“从前好像也没多少人手,打发的打发了,留下来的也不多。”
 
    谢筝见到的是祝氏的大嫂,那小童的母亲。
 
    年轻的荷氏搂着小童,低声说着些什么。
 
    谢筝走上前去,问小童道:“想婶婶了?”
 
    “想,”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小童道,“婶婶能回来了吗?”
 
    谢筝摇了摇头。
 
    荷氏见儿子又要哭起来,心疼极了,让奶娘先带下去,与谢筝道:“他打小与我那弟妹就亲近,每天都哭着找婶娘。”
 
    谢筝看着一抽一抽离开的小童,与荷氏道:“听说搬回来的时候,府里打发了不少人,又添了人手?”
 
    荷氏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被打发的,都是从前祖父挑出来的老人,一个是不好管教,另一个是说弟妹坏话,我们听不得那些,就都打发了,换些新人。”
 
    “出事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谢筝问她。
 
    荷氏低声道:“在屋里补衣裳,小孩子淘气,衣裳都刮破了。”
 
    谢筝猛得直直盯着荷氏的眼睛,沉声问道,“那为何等你们所有人到正屋时,毛老爷已经死了?药碗砸碎之后,你们所有人,没有谁去看一眼吗?”
 
    荷氏的脸色唰得白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下人
 
    雨水沿着屋檐往下落。
 
    秋风抚着,连庑廊下都有些潮湿。
 
    荷氏低着头,挪了挪脚尖,避开了那湿漉漉的地砖。
 
    谢筝看得真切,荷氏相当的紧张,整个身子都绷紧了,显然对这个问题相当抗拒。
 
    “不止你一人,案卷上写着,当时所有人都是在院子里的,可没有一个人,去正屋里看一眼,”谢筝往前半步,“但凡有一人去看了,毛老爷都不会死。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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