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去小院子时,她也跟着去了,给主人家烧饭做菜。
厨娘是个哑巴,原本与人交流就只能依依呀呀比划一番,这会儿慌了神,越发不知道要怎么比划才能把事情说明白。
谢筝进去时,曹致墨和陆毓衍都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急着说荷氏的事情,只是看着厨娘,问道:“家里哥儿不吃生姜?”
这么简单的问题,厨娘倒还能回答得上来,她赶忙连连点头。
谢筝又问:“那为何早上的肉粥里,加了姜丝?”
厨娘一愣,手指一个劲儿指着躺在地上的何氏的婆母晋氏。
“她让加的?为何?”谢筝问道。
厨娘苦着一张脸,双手抱住了双臂,浑身抖得厉害。
曹致墨皱着眉头,猜到:“因为冷?”
厨娘又赶忙点头。
曹致墨明白过来了,道:“连日阴雨,加些姜丝,是为了驱寒。”
“那这耗子药呢?”谢筝又问。
厨娘这就答不上来了,只能不住摇着头,表示她什么都不知情。
谢筝走到她跟前,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厨娘刚要点头,谢筝的下一句话,又让她不知所措极了。
“毛家下人几年一换,而你们夫妻跟着他们很多年,甚至是跟去了小院子里,”谢筝叹道,“就那么小的院子,所有人都住不开,毛家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真的半点都没有看出来吗?你能留下来,是因为你不会说话,可我想,你仅仅只是不会说话,不是聋了也不是瞎了。”
厨娘跟被雷劈了一样,双手死死攥着拳,一言不发。
“她们两位,几乎都没有出过门吧?”谢筝看了一眼地上的晋氏和陶氏,道,“耗子药又是从哪里来的?当涂县就这么大的地方,最近哪家铺子卖过耗子药,一查就知道了,你这会儿不说,又能瞒得了多久?”
厨娘的肩膀簌簌抖着,缓缓地蹲下了身,掩面痛哭。
曹致墨见此,吩咐了衙役一声,让他们去打听耗子药的来历。
衙役快步出去,撩开帘子时,几乎与冲进来的荷氏撞了个满怀。
荷氏踉跄了两步,也没顾上旁人,径直扑到了厨娘跟前:“为什么?你告诉我,她们为什么要……不想活了,就都一起死了算了,做什么要留我下来!”
厨娘的眼泪忍都忍不住,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跟荷氏说,可她不会说。
她想告诉荷氏,这两位自打祝氏杀了毛老爷之后,心情就变了许多。
衙役来之前,祝氏说她的人生没有尽头,这也深深刺激了晋氏和陶氏,这种没有尽头的日子,太过煎熬了。
哪怕她们熬了一辈子了,也不知道这样的熬,是不是有意义的。
晋氏让厨娘备一些耗子药的时候,她原本是不愿意的,这是杀人呐,是要砍头的。
可晋氏的无助和眼泪,还是让厨娘心软了。
晋氏说,这一切该结束了,趁着孩子还小,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把所有的错误都终结了。
若让他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一定会变得跟毛沅、毛汛一样,无论当娘的怎么教,怎么防,还是一步步地走向了轮回。
当娘的还身处在这样的轮回里,又怎么能把孩子救出去?
厨娘答应了,依着晋氏的意思,寻了耗子药来,就在祝氏行刑的这一日,一股脑儿全倒在了肉粥里。
这一切,她想告诉荷氏,可她除了哭,无能为力。
荷氏瘫坐在地上,她看都没有看那四个男人一眼,她只是痛苦地看着晋氏和陶氏,反反复复问着为什么……
这样的画面,谢筝堵得厉害,便先出了屋子,站在庑廊下,深吸了一口气。
案子也算清楚。
那六具尸身,盖着白布被抬了出来。
厨娘跟在后头,随着衙役往衙门里去。
荷氏的哭声低沉却清晰,许久没有消去。
谢筝也回了衙门,去大牢里看了祝氏。
祝氏依旧靠着墙壁坐着,见谢筝来了,她扑到了木栏上,道:“怎么样?”
谢筝沉着声,一一说了。
祝氏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抓着木栏的双手指节都泛了白:“都死了?死了?为什么!”
撕心裂肺一样的哭声。
谢筝垂着眸子看她,这么些日子以来,似乎是头一回,谢筝在祝氏的脸上看到了如此激烈的情绪。
“连最后的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吗?”祝氏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撞着木栏。
谢筝微怔,再细细想了想祝氏的话,突然之间,有些明白所谓的念想是什么了。
对错,善恶,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可谢筝终是一个字都没有与祝氏说。
谁也不是祝氏自己,谁也不能说,在每一条路上,都没有踏错过一步。
祝氏哭了许久,哑声道:“嫂嫂呢?”
“她们母子都没事……”谢筝道。
祝氏抬起头来,她的额头上是红色的木栏印子,眼睛里全是泪水,唇角却带了浅浅的笑容:“这样啊,那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说完这句话,祝氏缓缓地爬回了草堆上,依旧靠着墙,道:“我呢?明日还是后日?”
“许是明日。”谢筝答道。
祝氏笑容更深了,颔首道:“挺好的。”
毛家还有最后的血脉留下来,十年后,二十年后,又有谁能说,会是什么样子?
祝氏笑得很开心,这是她最后的、最后的念想了。
第二天,去刑场的路上,祝氏听见了百姓们议论着毛家的惨案。
什么厨娘害人,什么风水不好,无论那些人怎么说,都没有人说到点子上。
人性之恶,除了身在其中之人,谁还能明白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试探
陈如师的调令下来了。
相较于应天府上下其他官员的诧异和观望,陈如师对此倒是相当坦然。
或者说,他舒坦多了。
这些时日悬在脑袋上的那把大剑落了下来,没有把脑袋一劈两半,而是擦着耳根子过去,只冒了点儿血丝,这简直太让人欢欣鼓舞了。
不用再日夜不安,也不用手忙脚乱地自救止血。
左迁的去处虽是个旮沓窝,但也是比他预想得好得多的旮沓窝了。
陈如师大手一挥,也不要底下人摆什么送行的酒宴,带着老早就收拾好了的行囊,启程赴任。
当涂县驿馆里,谢筝也在收拾行囊。
太平府的事情差不多了,他们一行也该启程回京复命。
回京的路,走得急切。
已然是初冬了,也不知道何时会落初雪。
离京城越近,官道上的车马也越多,有动身回乡过年的,也有亲戚们送年礼的。
进城的那天下午,天色阴沉,眼瞅着似要落雪了。
谢筝随着陆毓衍去了陆家,虽说谢家的案子反过来了,但李三道是被灭口的,长安公主府与这几桩案子的关系,也没有梳理明白,以后的路要如何走,谢筝还要听一听陆培元的想法。
陆培元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眼界见识上,就不是她和陆毓衍两个后辈能比肩的。
陆毓衍前头的院子里,已经摆了炭盆了。
谢筝推门进去,只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一下子扫去了外头的寒意。
走在前头的陆毓衍顿住了脚步,偏过头问松烟道:“谁点的炭盆?”
松烟摸了摸脑袋,退出去想寻守着院子的人手问一声,抬眼就见唐姨娘过来了。
“二爷在屋里?”唐姨娘问道。
松烟点头道:“刚回府。”
谢筝站在炭盆边暖手,听见外头动静,转头看向陆毓衍。
陆毓衍也听见了,起身出去。
“姨娘怎么过来了?”陆毓衍看着唐姨娘,淡淡道。
唐姨娘并不在意陆毓衍这不冷不热的态度,笑着道:“琢磨着二爷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就让人把屋里炭盆先烧起来,左不过是这么些银丝碳,屋里暖和些,才像是回了家。”
“谢姨娘挂心。”陆毓衍道,“父亲还未回来?”
提起陆培元,唐姨娘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低沉,复又挂上了笑容,道:“快年末了,衙门里忙碌,老爷有四五天没回府了。二爷今日回来,我使人往衙门里去报一声,让老爷抽空回来。”
陆毓衍道了谢。
唐姨娘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的目光越过了陆毓衍,反倒是往屋里打量。
可惜隔着门,她什么都看不到。
唐姨娘抿了抿唇,道:“厨房里备了热水,二爷先梳洗吧。是了,跟了二爷出京的那位姑娘,是叫阿黛吧?”
见唐姨娘问起谢筝,陆毓衍的眉梢一挑。
“原是萧家大姑娘身边的,这些日子跟着二爷,如今再送回萧家去,似乎也不妥当……”唐姨娘说得很慢,语气多有斟酌试探,“往后她住哪儿?是就留在二爷这院子里,还是我今儿个给她在后头收拾个住处?”
唐姨娘的声音并不轻,里头的谢筝也听得一清二楚。
在唐姨娘提起她的时候,她原本想出去的,手刚触到那沉沉的棉布帘子,突然听到了后头这一段,整个人都僵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如今,她的身份还是遮盖着的,旁人并不知道,唐姨娘的这些想法,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管当初离京时是怎么说的,“丫鬟阿黛”跟着陆毓衍出京,那就再没有回到萧娴身边,去内院里当差的道理了。
如今孙氏不在京中,陆家内院由唐姨娘暂管着,自然也要由她来安排谢筝的事情。
可这个度,唐姨娘掌握不了,就只能来探陆毓衍的口风。
若是留在前头院子里,那地位上大抵与通房无异,若是在后头院子里收拾个住处,那就是等着寻个好日子,开了脸,是个姨娘。
无论哪一种,于谢筝来说,都怪得厉害。
陆毓衍也不意外唐姨娘会这么问,道:“劳姨娘费心,阿黛的事儿,等父亲回来,与他商议了再看。”
唐姨娘闻言一怔,良久讪讪笑了笑,道:“既如此,我先让人把客房收拾了,委屈阿黛姑娘几天,等商议完了,再寻他处。”
陆毓衍又道了声谢,转身回了屋里。
唐姨娘看着陆毓衍的背影,悄悄掐了掐掌心,扶着桂嬷嬷的手往后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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