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培静道:“批过的折子呢?”
“程公公送出来的。”田大人瞥了一旁的内侍一眼。
陆培静听了,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圣上抱恙,朝政都靠六部大臣打理,今日要批折子,定然会叫几位尚书进御书房来,何至于出现折子批了,尚书们还未见到圣上的状况?
谢筝亦是抿紧了唇,眼下情况,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郁了。
陆培静转身走向御书房,刚到门口,还来不及推开,守门的侍卫就拦住了她。
“我要见圣上。”陆培静的声音不轻不重。
程公公搓着手,道:“娘娘,圣上睡着呢。”
陆培静嗤笑一声,哼道:“怎么了?圣上睡觉的样子,难道我没瞧见过?我睡迷糊的时候时候还敢踢圣上两脚呢,我都不怕把他吵起来,你们怕什么?”
这话说得太过直接,跟在后头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笑又只能憋着,各个东张西望的,没一个敢出声的。
程公公的脸色白了白。
他能应对朝臣,应付皇子公主,应付其他嫔妃,只因他们对圣上心存敬畏,晓得圣上歇着,根本不敢胡闹折腾,但陆培静显然跟他们截然不同。
陆培静性子直白极了,偏偏圣上又吃她这一套,从来不管她那张嘴。
说什么不许后宫干政,陆培静当着圣上的面,大骂没事找事的朝臣,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脾气起来了,甚至敢指桑骂槐地损圣上两句,边上伺候的人各个吓得魂飞魄散,圣上却哈哈大笑,半点不与陆培静计较。
程公公伺候圣上也有十来年了,他不能和陆培静硬碰硬,只能好言相劝:“娘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圣上因着身体,前几日睡得都不安稳,一直咳嗽,半夜里也会醒。
这会儿您听听,里头安静吧?
圣上难得睡个安稳觉,您看……”
陆培静板着脸,道:“前几天睡得不好?那前几天到我跟前来回话的都是怎么说的?”
“这不是怕您担心吗……”程公公道。
“我是担心,担心坏了,”陆培静道,“我要见圣上,见不着我不安心,把门开了,别让我动手。”
程公公正一脸为难,远远的,一个宫女提着裙子急匆匆跑来。
“娘娘,婕妤娘娘!”那宫女边跑边抬声唤。
陆培静扭头看去,那宫女是乔淑媛身边的。
等宫女到了近前,程公公瞪了她一眼,道:“大呼小叫做什么?这是御书房!”
那宫女缩了缩鼻子,连连告罪,又与陆培静道:“应昭仪娘娘的哮喘犯了。”
这些日子,曹贤妃一人忙不开,事情有不少都交给了陆培静、应昭仪与乔淑媛。
应昭仪与乔淑媛都是潜府出身,年纪自然也不轻了,接连几日忙碌,难免身体吃不消。
白皇后虽只停灵七天,但今日是头七,凤殿里头依旧是大把的事情。
如今应昭仪再病了,人手越发紧张了。
宫女急切道:“娘娘,我们淑媛请您快些过去。”
陆培静睨了谢筝一眼,与宫女道:“我知道了,这就过去了。”
谢筝会意,见程公公眼底闪过喜色,她脚下一错,整个人迅速往书房大门上摔去。
程公公和守门的侍卫没有防备,反应过来时,到底差了一部,叫谢筝顶开了大门。
“你做什么!”程公公厉声道,伸手要去拖谢筝。
谢筝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唤:“没站稳,摔着了,公公别急,我这就站起来。”
她人已在书房里,程公公想关门也不成。
陆培静借此大步迈过门槛,挥开程公公,径直往寝殿去。
几位大臣彼此对视一眼,胆小的没敢动,胆大的也想跟进去。
陆培静闯到床前,圣上闭目睡着,脸颊深深凹陷,整个人病态明显,与几天前在凤殿的时候判若两人。
许是动静有些大,圣上的眼睑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程公公塌着肩,低声与陆培静道:“娘娘,您也看见了,圣上是在睡着,不让您进来,是怕您难过。”
陆培静攥着手心,问道:“圣上这个样子,上午时还批折子了?”
“批了,硬撑着批的,奴才没骗娘娘。”程公公答道。
见此,陆培静只好轻手轻脚往外头退出来,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个人来,道:“良公公呢?怎么不在圣上伺候?”
良公公是圣上身边最体面的内侍了,很会琢磨圣上心思,圣上偶尔也会跟他商量些事情。
程公公才刚刚松了一口气,闻言,脸又绷紧了,道:“不瞒娘娘说,良公公也累病了。
圣上病倒那天起,良公公就一直寸步不离地伺候圣上,他那年纪那身子骨,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哪里能吃得消?
昨儿半夜就倒了,叫奴才几个挪回屋里去歇着了。”
陆培静没有再停留,带着于嬷嬷和谢筝往后宫去。
等拐个弯,四下无外人了,陆培静压着声问谢筝道:“你怎么看?”
谢筝撇撇嘴:“全是一派胡言。”
第三百二十章 胡言
可不就是一派胡言嘛!
乔淑媛的宫女走在前头,脚步匆匆,与谢筝几人隔了大半条庑廊。
她想催促陆培静,又实在没那个胆子,只能走走停停的。
陆培静和谢筝的话就不好说了。
等到了岔路口,陆培静与那宫女道:“你先过去吧,我回去换身衣裳就来。”
这几日陆培静穿得很素净,但日常走动与凤殿里做白事的衣着还是不同的,那宫女自然不会拒绝,连连点头。
回到陆培静宫中,她一面换衣裳,一面低低叹了声:“也不知道良公公如何了……罢了,各人皆是命。”
朝堂更替,底下暗涌之时,像良公公这样的身份,能不能活,能活多久,可不就是命嘛。
后宫之中也是如此,白氏薨逝,凤殿陪了多少人进去。
谢筝是挺喜欢良公公的。
良公公年纪大了,头发已经半白了,旁人琢磨着养黑发,他却想着一头白,说是仙风道骨,看起来指不定还精神些。
谢筝入宫不久,再是用心,在礼数上也难免会有些偏差之处,良公公暗悄悄指点过她几回。
抿了抿唇,谢筝抛开那些,与陆培静说正事:“奴婢刚看到,圣上的右手食指尖有些墨印,很淡,但绝不是今日才染上的,看起来像是有些日子了。”
陆培静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知道谢筝的意思。
圣上素来爱干净,书写作画时,偶有染上墨的时候,但一定会收拾掉。
哪怕圣上前几日病中没有发现,以良公公的性子,他每日替圣上擦拭身子时也会看到。
那印子留着,可见良公公自那日之后就没有再近过圣上的身了。
再者,今日上午的折子不可能是圣上批阅的了,若是他亲自批的,又怎么会没有注意到手上的这个印子?
陆培静浅浅点了点头,道:“圣上不是个不敢说生死的人。”
不管圣上因何缘故宠幸她,陆培静伴君这些年,对圣上的性子也是晓得的。
圣上从不畏惧提及生死,当年皇太后薨逝前,曾拉着圣上的手絮絮说着不舍,圣上听了会儿,直直说了一句“朕要活得跟您一样久,朕就满意了”,让皇太后气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陆培静以为,若圣上白日里清醒过,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那他就绝不会先批折子,而是安排后头的事情。
皇位由谁承继,又由哪几位大臣辅镇,他会把要继位的皇子叫到跟前,亲自嘱咐,可偏偏,圣上什么都没有做。
看来,就跟谢筝说得那些,圣上压根没有醒过吧。
凤殿里等着陆培静,她没有耽搁,快步去了。
里头做着法事准备,瞧着是有条不紊的,却压抑极了。
乔淑媛歪在椅子上,揉着眉心道:“实在吃不消了,你是没瞧见,应昭仪突然喘不过气来的样子真真吓人,这要是年轻了十几岁也就算了,她如今这年纪……”
后半截话,乔淑媛没说下去,毕竟是这样的日子,她说话总要忌讳些。
可她到底是憋不住,顿了半晌,还是叹道:“我听说你去了御书房?圣上身子如何?要我说呢,要真是应昭仪那样的身体,能跟着去了也是福气,好歹风光些,留下来做什么?还没看够这儿呀?”
这几句话是犯了大忌讳的,可也是乔淑媛的真心。
陆培静没接这话,起身道:“我去正殿看看。”
时辰到了,该来的人、能来的各个都来了。
听说陆培静下午进了御书房,多的是人想跟她探个底,陆培静跪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理会。
谢筝没留在凤殿,而是悄悄给安公公带了信。
凤殿里诵经的声音厚重,半个宫城都听得清楚。
陆培静站起来时,身子微微有些慌。
三皇子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看着恭谨,语气却不耐极了:“娘娘,父皇的身子到底如何?”
陆培静看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了曹贤妃身边的十皇子身上。
为了这个儿子,曹贤妃是豁出去了。
陆培静定了定心神,道:“良公公不在里头,听说是伺候圣上累病了,贤妃娘娘这几日瞧见良公公了吗?”
曹贤妃的眸色深沉:“没有。”
陆培静不怕跟贤妃挑明,她今日硬闯了御书房,就已经和对方楚汉对隔了,可她不想这个当口下应付众位皇子、公主和嫔妃。
正琢磨着脱身之际,余光瞥见面无表情的乔淑媛,陆培静一下子就明白了。
身子一软,直直往下摔坐去。
一时动静极大,于嬷嬷挤进来,抱着陆培静唤道:“娘娘!娘娘您可别吓唬奴婢!”
如此状况,也没人敢拦着陆培静回宫了。
软轿抬一路,于嬷嬷说一路,讲陆培静自打陆培元没了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可宫里接连有事,她只能硬挺着,白日孙氏和陆毓衍进宫辞行,陆培静又大哭了一场,这会儿跪了一整夜,肯定吃不消了。
于嬷嬷也没指望能瞒过宫里着一个个人精,只要把陆培静捞出了凤殿,后头的事情自有人打点。
曹贤妃又叫众人问了一通,亏得两个儿子在身边,没费多少工夫,就回了成华宫。
正殿里点着香料,平素闻惯了的味道,这会儿她却觉得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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