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了,我要回萧家去了,”谢筝与岁儿道,“你再缓口气,也早些回去吧。”
岁儿抓着谢筝的衣袖不肯松开,不住摇头。
见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谢筝实在狠不下心肠,应了先送她回郑家,岁儿才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街上不似白日热闹,不少铺子已经打烊了,只几家客栈、酒肆还热闹些。
陆毓衍与苏润卿走在前头,低声交流着案情。
谢筝扶着岁儿,有点儿心不在焉,似是少了些什么,但罗妇人交代得已经很齐备了,思前想后,依旧没琢磨出来。
夜风从背后吹来,丝丝凉意划过,谢筝不自禁用手指贴住了脖颈,这才想起来,她的丝巾没了。
虽说夜里看不真切,不需要用丝巾挡住瘀痕,但那也是她的丝巾,没道理叫陆毓衍拿了去。
谢筝思索着等会儿问陆毓衍要回来,可抬眸看去,前头不见苏润卿,只陆毓衍一人的身影被路边酒馆的大红灯笼拉得长长的。
酒香菜香漫出来,谢筝吞了口唾沫,肚子好似要叫出声来。
松烟抱着个油纸包,小跑着从远处过来,前后一张望,问陆毓衍道:“爷,苏公子呢?”
“去给殿下回话了。”陆毓衍伸手从油纸包里拿了个包子。
“都是牛肉馅儿的……”松烟嘀咕了一声,看着怀里那七八个比他拳头还大上好几圈的包子,眼神往谢筝与岁儿身上一瞟,试探着问陆毓衍,“那奴才给两位姑娘分两个?”
陆毓衍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咀嚼咽下,没往后头看,嘴上道:“不然呢?你吃不完,拿去给郑博士吗?”
松烟吸了吸鼻尖,一时分不清自家主子这话到底是对他眼色的夸赞还是贬低,但总归就是应允了,他也不多想了,往后退了几步,与谢筝道:“两位姑娘,热腾腾的包子,填填肚子吧。”
香喷喷的包子在前,谢筝饥肠辘辘,也就不讲究了,赶紧拿了一个,又给岁儿塞了一个。
“你就是要哭,吃饱了也才有力气哭,”谢筝与岁儿说完,又问松烟,“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包子?”
松烟一面吃,一面道:“一出衙门我就来了,我们爷说的,苏公子挨不住饿,让我先到香客居买牛肉包子。明明香客居的羊肉包子才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好,就因为苏公子喜欢牛肉。
前回他还提着一包卤牛肉去顺天府衙门,就是抓到韩婆子那一回,整个后衙里全是香味。
早知道苏公子要去殿下府里,我就买羊肉的了。
哎,阿黛姑娘,你喜欢羊肉的还是牛肉的?”
谢筝眯着眼咬着包子。
香客居是几十年的老馆子了,在隔壁街上,离他们走的这条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谢筝在京中生活的时候,就格外喜欢那一家。
谢慕锦休沐时,偶尔也会带着谢筝和顾氏到香客居,在二楼要个雅间,多是沿街的梅字间。
顾氏喜欢羊肉的,而谢筝心心念念的总是牛肉馅儿的包子。
皮薄、肉多,汤汁浸入了面皮里,入口香得她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萧娴说她特立独行,明明香客居以羊肉馅儿出名,满京城都晓得,偏偏谢筝与众不同,偏好那销量远远不及羊肉馅儿的牛肉包子。
谢筝彼时笑弯了腰,旁人说好说坏她才不管,她只信自个儿的舌头,舌头说什么好,那就是什么好。
以至于五年前去了镇江,她还是念念不忘,几乎尝遍了镇江城中大大小小的酒肆小店,直到城里都有了谢知府家的千金只爱吃牛肉包子的传闻,谢筝都没寻到能叫她满意的味道。
现在再尝香客居的包子,还是从前的老味道,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谢筝不禁笑了起来:“我呀?我喜欢牛肉的。”
“喜欢牛肉的?”松烟眼睛一亮,“那赶紧趁热多吃两个。”
谢筝不跟松烟客气,又拿了两个。
松烟看向岁儿,见岁儿鼓着腮帮子,看起来是在吃,心神却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他只好闭了嘴,又揣着包子往前跑两步,去寻陆毓衍。
“爷,您要不要也再来一个?”松烟道。
陆毓衍睨他:“你够吃了?”
松烟嘿嘿笑,要是羊肉馅儿的,那肯定是不够的,他一个人就能吃八个,但牛肉馅儿的嘛,吃两个就差不多了。
陆毓衍又拿了个,道:“赶紧吃完,前头就到胡同口了。”
松烟忙不迭点头,又往后头看,嘴上道:“奴才吃东西快,两口就是一个,倒是姑娘家吃东西精细,阿黛姑娘拿了三个,到胡同口的时候许是吃不完,她说牛肉馅儿的好吃。”
陆毓衍挑眉:“她倒是好胃口。”
走到胡同口时,谢筝正咬着她的第三个包子。
她原本吃东西就不算慢,又遭过一回罪,如今给她一张席面,她用起来也比娇滴滴的闺阁姑娘们利索许多。
只不过,这香客居的牛肉包子承载了她不少幼年记忆,这才细嚼慢咽品味。
抬眼看到郑家门外的白灯笼,谢筝也不耽搁了,赶紧都吃完。
第三十九章 同僚
胡同里安静,白色灯笼光落在半启着的木门上,乍一眼看去,有些瘆得慌。
岁儿倒是习惯了郑家内外的白灯笼,上前推开了门。
门房上当值的小厮迎了出来,抬着头问陆毓衍,眼底全是期盼:“陆公子,害了我们夫人性命的凶手抓到了?我们夫人的仇能报了?”
陆毓衍微微颔:“抓到了。”
小厮的眼眶红了,声音哽咽着:“太好了,我们夫人能闭眼了。”
岁儿站住一旁,心不在焉,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是罗妇人说的那些话,她分明是一个字也不肯信、不愿信的,却又挥之不去。
郑博士父子听说了消息,急匆匆出来,请陆毓衍去书房说话。
陆毓衍应了,偏过头扫了谢筝一眼。示意她也跟过去。
眼神正好对上,谢筝想装作没瞧见都不行,只能硬着头皮,落后了两步,随着他们进去。
书房窗户大开,可依旧能闻到淡淡药味,郑博士在桌边坐下,张口想说什么,却成了几声咳嗽,他无奈又苦涩地笑了笑。
郑公子一面替父亲拍着后背,一面道:“母亲出事后,父亲身体一直欠妥,还请陆公子莫怪。
衙门里抓到的人交代了吗?她为何要害我母亲?”
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即便努力压着心神,话一出口,依旧是急切的,恨不能立刻就弄明白来龙去脉。
“凶手姓罗,燕子村人,事情都交代了,但其中也有几处不明,我想再问一问郑大人。”陆毓衍不急不缓说完,没有再继续,抬起桃花眼看向站住他斜后方的谢筝,微微扬了扬下颚。
谢筝恍然大悟。
她就说呢,陆毓衍要与郑博士父子说案子,为何要叫她进来,她是另一个受害人,是个丫鬟,此处说话轮不到她,原来,竟是在这儿等着。
陆毓衍不耐烦长篇大论说案情,把五殿下跟前回话的差事交给了苏润卿,又把这儿丢到了她头上。
谢筝匀了匀呼吸,看在刚才那三只牛肉包子的份上……
细细讲了案件的来龙去脉,郑博士父子面面相窥,他们没有想到,郑夫人是死在了她的心善上。
“罗妇人说,郑夫人害过一个女婴,”谢筝话出一口,就见面前的两父子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模样,“三娘这个名字,郑大人可有印象?”
郑公子很是激动,抬声道:“母亲性情平和,待人良善,我不信她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三娘这个称呼,实在太过平常,无论哪户人家,只要是行三的女儿都可以叫这个名字,定是那毒妇血口喷人,害母亲性命不说,还污她名声!”
相较于郑公子,郑博士平静许多,他示意儿子莫要太冲动,拧着眉头想了想,叹道:“我想不出来。”
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
陆毓衍不动声色看那两父子,他们的反应不似作伪,的确是不知道。
看来,郑夫人对身边人一直都隐瞒着,在面对陌生的罗妇人时,那些压在心头的秘密才容易开口。
他相信罗妇人没有说谎。
罗妇人杀了快十个人了,除去罗老太不说,那些死在菩萨前的妇人与她浑然不识,她也没有一个个解释为何要杀了她们,不至于到了郑夫人这儿,就特特编造出一个故事来。
只可惜,郑博士父子不知情,要等明日去宁国寺翻一翻功德簿了。
陆毓衍起身告辞,郑博士父子一路送了出来。
谢筝又安慰了岁儿几句,转身见陆毓衍若有所思地望着胡同深处,她突然就想起前回她险些被撞到,叫陆毓衍拉开的情景。
那是梁司业府上的小厮,而梁夫人与郑夫人交好……
是不是应该去问问梁夫人?
有些话,同是女人,也许郑夫人会与梁夫人提及。
谢筝正琢磨着,却听陆毓衍问道:“前几日,梁大人的儿子叫药汤给烫着了,不知道这两天好些了没有?”
郑博士苦笑摇头:“我这个状况,自顾不暇,就没有关心过梁大人的事儿。”
“听说郑大人和梁大人同是圣上登基头几年中的进士?”陆毓衍又问。
提起从前,郑博士颇有几分感慨:“是啊,一晃我跟他都在国子监待了有将近三十年了。当年,他羡慕我被榜下择婿,得了一个好夫人、好岳家,现在,我要反过头去羡慕他能和妻携手白头,不比我,阴阳两隔!”
郑博士的声音抖得厉害,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脸,勉强忍着眼泪。
陆毓衍抿唇:“梁大人与梁夫人……”
“糟糠之妻,不离不弃。”郑博士说完,目光灼灼往胡同里看了一眼,心伤难耐,不肯多言,与陆毓衍微微一拱手,先进去了。
郑公子送陆毓衍到了胡同口,倒是说了几句梁家事情。
梁大人夫妻亦是伉俪情深,国子监和整条胡同的左邻右舍,大伙儿都晓得。
梁大人祖上在村子里有些田,日子比上不足,比下略有余,送他去了学堂读书习字。
梁夫人是他的表妹,穷人家的女儿原是不学读写的,只这表兄妹感情好,梁大人偷偷教了她许多。
两人成亲后,梁大人中了举人、进士,当了官,几十年了,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梁夫人出身不好,但她为人温和又细致,对书画又极其喜好钻研,与郑夫人很投缘。
谢筝竖着耳朵听,她正好想到梁夫人,陆毓衍就问起来了,莫不是想到一块去了?
待郑公子回去了,谢筝试探着道:“衍二爷怎么突然问起了梁夫人?”
陆毓衍挑眉,反问道:“你猜呢?”
谢筝只想要个答案,并不想猜,无奈“低人一等”,为了自个儿那点好奇心,只好道:“有一些事情,郑夫人不能与郑博士说,也许与交好的梁夫人更容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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