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中秋在萧府唱戏的时候,到底生什么了?”谢筝指了指鼻尖,“我的鼻子也挺敏锐的,那夜我闻到了血腥气。”
楼姑娘的脸色骤然白了白,凑近了仔细看谢筝,惊道:“是你!那夜你来过戏台!”
第一百零二章 迁怒
那夜月色皎洁,戏台附近又点了不少灯笼烛火,昏黄的光线落在人身上,五官与白日里看起来略略有些不同。
因而楼姑娘过来时,最初只觉得谢筝眼熟,这会儿看真切了,便都想起来了。
她的下颚绷得紧紧的,站直了身,略略后退两步,道:“你既然来过戏台,就晓得那天压根没什么事情,要不然,我们一群乐伶,还能出得了萧府?”
谢筝不疾不徐,道:“有没有事儿,就看我这张嘴怎么说了。”
楼姑娘咬紧了下唇。
面前的萧府丫鬟笑盈盈的,凤眼晶亮,可话音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反倒是满满的威胁味道。
宰相门前七品官,别说楼姑娘如今落到了教坊司,便是从前楼家未倒的时候,对上萧府这种人家出来的丫鬟,她一样要掂量客气。
人比人,当真是要气死人的。
“当时不管,这都过了半个多月了,倒是管上了。”楼姑娘忿忿道。
谢筝见她认清局势,只是嘴巴不服,便没有逞口头之勇,等着楼姑娘说。
楼姑娘往司乐、奉銮们的书房瞥了一眼,示意谢筝往边上走两步,没避讳曹老妪,一五一十道:“那天是为了潘姐姐的死,才闹起来的。”
潘姑娘病故,与她交好的乐伶不多,嘴上唏嘘两句,倒也没放在心上。
都是犯官家眷,家破人亡的苦都尝过了,对泛泛之交的生死都看得很淡。
中秋在萧府唱戏,卸行头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嘴快,突然提起了潘姑娘,说若她还在,定是去宫宴上弹奏琵琶了,以潘姑娘的技艺,也许能得些赏赐,宫里贵人们赏下来的,哪怕是平素不用的,也比她们现如今能入手的东西强多了。
这话原本没旁的意思,就是几句感慨,偏宋玉澜多事,酸溜溜说什么“人都没了,还眼馋人家东西”、“宫里能给我们这种人赏什么,左不过就是些不时兴的玩意”、“还不如芷珊姐姐用的饰”。
楼姑娘讥讽地扯了扯唇角:“宋玉澜说话向来那样,很是讨厌。
她不提也就算了,提了之后,吴姐姐想起了一桩事,说是潘姐姐生病前一日,她见到程芷珊从潘姐姐屋里出来,然后潘姐姐就抱着琵琶出去了。
吴姐姐睡下时,潘姐姐还没有回到,等到了中午,吴姐姐去找潘姐姐时,潘姐姐已经病得说不出话来了。
宋玉澜中秋时提及,吴姐姐就想找程芷珊问问,那天没听说潘姐姐要出门的,是不是程芷珊让她出去的。
戏台附近就这么点地方,却是左找右找,一直没瞧见,后来才在水榭背后的角落里找到程芷珊,后背上被划了长长一刀,吓得宋玉澜叫起来了。
问程芷珊经过,她却摇头,说那人从背后冲过来就给了她一刀子,她吓坏了,根本没回头看清楚。
那刀伤不深,很长,从肩膀下一直到了腰上,看起来很吓人,但不要命的。
后来,府上的人就寻来了……”
谢筝听得眉头紧皱,这哪儿跟哪儿呀?
好端端的,萧家里头,谁去对程芷珊动刀子?
出手之人,恐怕是教坊司自己的人,偏偏程芷珊说没看见,那宋玉澜又为何要说见到了陆毓衍……
她抬眸看向楼姑娘。
楼姑娘眉宇之间透着几分愤慨,大抵是因为谢筝迫使她说出了当日之事,但她眼神坦荡,这一席话,并不似作伪。
谢筝沉吟:“我听说程芷珊人缘不错的,那她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我是指当日去了萧府里的乐伶里头,可有与她不睦的?”
“人缘不错?”楼姑娘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她为人温婉,说话柔和,与大伙儿都能熟稔地说上一两个时辰的话,若这是人缘不错,那就是不错吧,但我也听有几位姐姐说过,去年失踪的两位乐伶,不见之前,都与程芷珊说过话。程芷珊会被人划伤,只怕是有人一股脑儿都算到她头上去了吧。”
再多的事情,楼姑娘也说不上来了。
陆毓衍想问话的另两位乐伶此刻不在坊中,也就没寻来。
谢筝静静琢磨着前后事情,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那日宋玉澜指认陆毓衍,恐怕不是她不领情。
她知道是其他乐伶动的手,她想拉陆毓衍下水,让萧府出面查一查,若不然,出了萧府,这事情根本不会有人去查。
可惜,谢筝替陆毓衍作证,划伤程芷珊的凶手至今不知身份。
这事情恐怕都没有报到奉銮、司乐跟前,因此李司乐和闽奉銮都不曾提及。
从教坊司出来,谢筝详细与陆毓衍说了事情,说潘姑娘的死,说程芷珊的伤。
“潘姑娘的情疤和宋玉澜的一模一样,且她的后腰上也有匕伤痕,刚听曹妈妈说完时,我以为她们两个都是叫同一人害了的,”谢筝说得很慢,一面说,一面理着思绪,“可听说了程芷珊的伤,我又有些吃不准了。是不是有人为了潘姑娘的死迁怒程芷珊,以及与程芷珊交好的宋玉澜?他知道潘姑娘的情疤和伤情,因而给了程芷珊后背一刀,然后又害死了宋玉澜?”
陆毓衍没有马上回答,问竹雾拿了水囊,仰头喝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滚动。
而后,他才慢慢道:“是前一种。”
谢筝讶异。
陆毓衍勾了勾唇,这其中因由并不难理解,谢筝想不到,只是因为她还是个小姑娘。
不懂男人情绪的小姑娘。
思及此处,陆毓衍不由笑了笑,低声与谢筝解释:“情疤,不管潘姑娘是自愿还是被迫,对方都给她烧上了情疤,在那个人心中,潘姑娘是属于他的,他若是为了潘姑娘报仇,他会划伤程芷珊,也会伤害宋玉澜,但他不会给宋玉澜烧上一模一样的情疤。这是在侮辱他心目中的潘姑娘。”
谢筝听得懵懵懂懂,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渐渐明白其中关节,不禁又点了点头。
不管程芷珊挨的那一刀,起码潘姑娘和宋玉澜是死在同一人的手上的。
那人,会不会真是安瑞伯府的小伯爷?
第一百零三章 念头
陆毓衍和谢筝在药铺楼上略等了会儿,松烟就回来了。
虽说入了秋,但松烟还是赶得一头是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把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待喝了水,平稳了气息,松烟道:“爷,还真和姑娘说的一样,当年与小伯爷指腹为婚的,正是程芷珊。
听说老伯爷当年一连生了三个女儿,而程家子孙兴旺,只见一个个蹦哥儿,没生出过姑娘。
老伯爷盼儿子盼红了眼,特特登门求教怎么能生出儿子来,就为了这一桩,当时还被御史参过一本。
后来就得了小伯爷,老伯爷那是见谁都笑呵呵的,尤其对程家感激不尽,半玩笑说程家长房儿媳肚子里的若是个姑娘,伯府就聘走了,结果真就是个姑娘,老伯爷只能认了。
程家的姑娘少,年纪对的上的就程芷珊一人,妈妈说断不会弄错的。”
谢筝支着腮帮子。
安瑞伯府在京中,程家住在旧都,这两位约定婚事时,一个是襁褓稚子,一个还在娘胎里。
程家被抄时,程芷珊才六岁,换庚帖时越不知事了。
程芷珊被送进了教坊司,小伯爷哪怕不晓得未婚妻长什么模样,彼此听见名姓时也就清楚身份了。
陆毓衍拿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瞥了一眼架子上的西洋钟,与谢筝道:“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等我会儿。”
谢筝一愣,抬头看着站起身来的陆毓衍,下意识问道:“去哪儿呀?”
桃花眼微微一扬,陆毓衍居高临下看着谢筝,那双清澈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而她的语气里透着几分连她自个儿都察觉不到的依赖,陆毓衍不由心情大好。
他伸手揉了揉谢筝的额,动作轻柔又随意。
谢筝仰着脖子,没想到陆毓衍会动手,一时愣怔没有躲开,额叫他揉得乱糟糟的,不禁瞪了他一眼。
陆毓衍笑意更浓了,小姑娘这幅模样,当真是可爱极了,要不是松烟和竹雾在,他甚至想捏一捏她的脸颊:“去将军坊。”
谢筝“哎”了一声。
将军坊是别名,那里头可不是将军吃住的地方,而是纨绔子弟们斗兽之处。
斗蛐蛐、斗鸡,为了威风,素来都冠以“将军”名号,时间久了,连那斗兽的馆子都成了将军坊。
谢筝在镇江时看过几次斗蛐蛐,小小虫子你来我往,对她而言,不及斗鸡好看热闹。
她有心跟着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陆毓衍无论去案之地还是衙门里,亦或是找人问话,从来都是带着她一道的,不会让她留在哪儿等着。
之前只有一回,陆毓衍去见易仕源时让她候在雅间里,是因为担心易仕源会说出些难听话来让她不好受。
这次陆毓衍让她等着,一定也有其原因。
恐怕是那位小伯爷并不好相与吧……
谢筝拨开陆毓衍的手,理了理额:“知道了。”
陆毓衍带了竹雾走,留下松烟伺候谢筝。
谢筝从架子上取了本话本,自顾自看去了。
松烟在墙角坐着,时不时瞅谢筝两眼,见她一副乐在书中的模样,他不禁摸了摸脑袋。
刚刚爷要走的时候,谢姑娘说话的口气模样,分明就是小娘子关心丈夫去处,现在这样看书打时间,不正是内院妇人们常常做的吗?
他听清苒姑娘说过,夫人清闲时也是这样,看看书,写写字,天黑了老爷就回府了,而她们几个伺候的人手,就凑在一块做女红。
松烟看了眼自个儿的双手,他要是个做绣活的小丫鬟,那就更像了!
他赶忙摇了摇脑袋,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赶出去。
另一厢,陆毓衍到将军坊时,里头正热闹。
能进将军坊的,都是世家子弟,彼此都眼熟得紧。
陆毓衍以前与苏润卿一道来过,依苏润卿的说法,是李昀对此处甚是好奇,偏偏皇子的身份由不得他出入这等地方,只好由苏润卿来探访一番,回去详详细细说给李昀听。
这番说辞,陆毓衍只信一半。
他对将军府内部布局还算了解,绕了一圈,在斗蛐蛐的院子里寻到了安瑞伯小伯爷的身影。
小伯爷的衣摆扎起,袖子撸上,脸颊通红,眼睛光,死死看着斗得你死我活的蛐蛐,不住呐喊助威,一副恨不得亲自下场厮杀模样。
他的对手也斗红了眼,嘴里蹦出了各种骂爹骂娘,要不是那身绸缎衣裳,怕是能叫人当成了市井无赖。
这一场争斗,以小伯爷的大将军大获全胜而告终,无愧常胜之名。
小伯爷激动极了,偏又要端着架子,说什么“丝毫不用意外,大将军所向披靡”之类的话,格外欠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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