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吹干之后,陆毓衍交给了捕快,让他们拿去教坊司里问问,可有人认得这袁姑娘,以她的仪态举止,若不是教坊司出身,大概是江南来的瘦马。
有捕快匆忙回城了。
陆毓衍擦了手,见谢筝蹙眉沉思,便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谢筝回过神来,抿唇道:“在想那位袁姑娘到底去了哪里,她是自己走的,还是……”
昨日他们离开村子时,并未表现出对钱福保起疑,背后凶手按说不会让袁姑娘离开,她这一走,等于是撕开了古阮失足的伪装,让衙门里清楚看清,袁姑娘与钱福保可疑极了。
会想到这等法子来害古阮,凶手不会犯这种错误。
袁姑娘应当是违背了背后之人的意思,自己离开了村子。
昨天在大堂上说的那些,全是诓骗钱福保的,此时此刻细细想,谢筝倒觉得,袁姑娘并不会在哪个庄子里吃好喝好。
“她若是知道凶手的几处落脚处,寻了过去,那她……”谢筝顿了顿,看向陆毓衍。
陆毓衍接了谢筝的话,顺着她的思绪往下道:“真去了那些地方,她会在天亮前,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回到村子里,而且绝不会让她再离开一步。”
袁姑娘并没有回来,她失去了踪影,也就是说,她走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去投奔凶手。
她离开,更像是害怕晚走一步被灭口一样。
陆毓衍又问那几位捕快:“不用弄清楚路线,只要知道她离开的大致方向。”
那几位面面相窥,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回想了良久,才有人道:“大概是东南边,我猜她是沿着那小道走到官道上,她的妆匣都空了,应该有不少金银首饰,等到了官道上,拦一辆马车,让人捎她一程,就不知道最后会去哪儿了。”
谢筝对京郊的地形说不上稔熟于心,但陆毓衍几人却很清楚。
村子走东南,并不是到官道最近的一条路,袁姑娘这么走,许是为了避开什么。
从安瑞伯府山上的庄子,到昨日出事的村子,这一条线附近的区域说小真不小,去除袁姑娘认为安全的东南方向,好歹能缩小不少,尤其是去向官道最近的那一条山道附近,怕是可以仔细找一找了。
众人在村里打听了一圈,有一位大娘前天倒是见过古阮。
她一面喂鸡,一面与众人道:“古捕快很热情的,之前每次来,都会问我买一只鸡蛋,仔细包好,说带回去给女儿吃,我家的鸡蛋味道特别香。
我前天看到他,急匆匆从前头那道上过去,我就问他说,古捕快啊,母鸡刚下的蛋还热乎的,要不要带一个?
他边笑边跑,说在查案子,时间紧,不耽搁了。
哎,闺女啊,你见了古捕快跟他说,我前阵子养的那只芦花鸡能下蛋了,让他下回带两个回去尝尝。”
谢筝叫大娘说得嗓子眼发紧,默默听完,才道:“大娘,古捕快不在了,没了……”
“唉?”大娘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筝,喃喃道,“可我前天还……”
谢筝重重点了点头:“就昨天傍晚……”
大娘的嘴角颤着,良久,垂了下去,几不可闻地叹息道:“这样啊……”
顺着古捕快前日走的方向,陆毓衍与竹雾仔细分析附近地形,正琢磨着,马福带着人到了。
马福一夜没睡,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困意,满脑子都是案子案子的,他一早就在附近村子里查访,此刻刚好到了这里。
陆毓衍与他说了大致状况。
马福看着生机勃勃的村子,苦思冥想了许久,猛得一拍脑袋:“有那么一处,前几年我、老古与另外几个弟兄查案子时,经过个庄子,地方不大,看着有些旧,但管事的架子大得不得了。
我们还当是哪个公候伯府的庄子,只能哈腰作揖,没敢打搅,回到京中一打听,哪儿跟哪儿啊,根本就是个商户的小庄子。”
京中的勋贵官宦,在城外几乎都有几处庄子,养着牛羊鸡鸭,逢年过节,送进府里给主子们享用,最是新鲜。
像安瑞伯那样喜欢吃鹿肉的,听说还有用来养鹿的庄子,以饱口腹之欲。
也有一些庄子,景色宜人,修来颐养宴客。
庄子多了,有些还挨得近,衙门里弄不清也是寻常的。
但见了官差还能指手画脚的商贾庄子,倒是少见。
马福引着陆毓衍抄了近路往那庄子去,远远的,隔着半片林子,能瞧见那庄子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朴素,马儿看起来都极其一般,与后头那陈旧的庄子倒是很融洽。
这是个主家休憩宴客的小庄子。
松烟撇了撇嘴,道:“破破烂烂的,谁家有脸用这样的庄子宴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奸商
松烟说得很轻,但话一出口,还是引来了其余几人的侧目。
他摸了摸鼻尖,低着头想,莫不是他说错了?他还以为自个儿说得挺有道理的。
无论是官宦还是商贾,都喜欢搭台面,没几两墨水的要附庸风雅,没什么藏品的就会把所有好东西都堆在待客的花厅里充门面。
只要不僭越,总归要让自己看起来底气十足。
眼前这么破烂的庄子,主人家要宴客,只怕客人到了门口就目瞪口呆了。
便是自个儿用来颐养休憩的庄子,也没人喜欢这种格调的。
陆毓衍仔细看了看,问马福道:“这是哪家商人的庄子?”
“叫葛金发,一个倒货的,”马福回忆了一番,道,“是个能折腾的,前些年从几个窑口里收了些品相稍次的瓷器,也不知道他怎么捣鼓的,转手卖的时候,发了大财,后来经手的东西就五花八门了,有好东西,也有滥竽充数的,能不能买到称心如意的,全凭自个儿的本事。
七月,大理寺和刑部的几位老大人在衙门里说道藏品时,还说起过这个人,说是前回有位大人问他买了块顽石,原本当是太湖石,摆在园子里还挺气派,谁知道是块假的,被人笑话惨了。
那位老大人气得不行,偏偏那葛金发从头到尾没说他那块是太湖石,全是老大人自个儿看走了眼。
这个哑巴亏,没处去说,只能一气之下把那石头给砸了,现如今,自家院子里还空着块地。”
这事儿在官家圈子里也算是传得广的,陆毓衍听苏润卿说过,只是不晓得那卖家葛金发和眼前庄子的主人是同一人。
谢筝听了啼笑皆非。
这葛金发肯定不是头一回做这等糊涂买卖了,虽说是买家看走了眼,但次数多了,这些年没让人把铺子砸了,也真是稀罕了。
换作个脾气狠一点的,找几个无赖地痞,也要揍葛金发一顿,出出这口气。
眼前的这个庄子,只从外头看,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几人寻了条道,往山上高处去,想居高临下看一看里头,无奈山上树木林立,那宅子也种了许多高大树木,树影重重叠叠,无法窥得里头模样。
一行人打道回府。
顺天衙门里,陆毓衍和谢筝在库房里翻查册子。
那庄子是葛金发在八年前入手的,看衙门里备案的成交价格,谢筝怔了怔,道:“文书出错了?”
就那么一个破烂又不算大的庄子,价格是谢筝估算的五倍还要多。
松烟听了价格,也是瞠目结舌,半晌道:“这倒卖生意还真赚钱。”
马福咬着面饼连连摇头:“不可能吧?葛金发发家致富是在五年前,八年前他哪有银子买那庄子?还是说,那里头是风水宝地,财神坐镇,买下了它,就能转运发大财了?”
当年备案的衙役还在当差,听了消息过来,解释道:“价格错不了,当时我也奇怪呢,特特多问了两回。前主人是个外乡客,说那庄子费了他不少心血,若不是年老要落叶归根,葛金发的价格喊得又高,他是断断舍不得卖的。”
陆毓衍从谢筝手中拿过册子看了两眼。
前主人费心打理的庄子,想来不会差,也就八年工夫,叫葛金发弄成了现在这样,可见这八年间,他一回都没有修葺过,起码外墙没有。
将册子放下,陆毓衍思忖了一番,与马福道:“最近这些时日,葛金发坑了谁没有?”
“就算坑了,咱们也不知道,人家要脸要皮的,被葛金发骗了也闭紧嘴巴,免得跟那位老大人一样成了笑话。”马福干巴巴笑了笑,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瞪着眼睛看向陆毓衍,道,“陆公子,您不会是,想设局反过头来坑他一回吧?”
这个戏本,马福都能写。
先使人去葛金发那儿叫他骗一回,买个次一等的东西回来,然后佯装发现了问题,告到衙门里。
依着律法,以次充好是要吃官司的,杨大人升堂审问,噼里啪啦定了罪,使人查抄庄子,那庄子到底怎么一回事,也就清楚明白了。
反正,葛金发是个奸商,也不是陷害他。
也就是这些年,在他手里吃亏的,各个都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也不想给百姓的茶余饭后再添笑料了。
“这么多年都便宜他了,若是我,肯定跟他没完!”马福撇了撇嘴。
谢筝莞尔。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活要面子死受罪,又多存侥幸,自命不凡,以为自个儿的眼力能在葛金发手中讨到便宜,要不然,就葛金发那糟透了的口碑,生意早就倒了。
陆毓衍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一面往杨府尹的书房去,一面道:“不设局了,打草惊蛇又浪费时间,直接砸上门去。”
马福唉了一声,几个捕快面面相窥,心里都有一个念头:陆公子实在厉害,连坑都不挖了,径直就挥拳头了。
杨府尹低头看着案卷,见陆毓衍来了,他按了按眉心,面上写满了疲惫。
陆毓衍说了想法。
杨府尹端茶润喉,不小心呛着了,连连咳嗽,好不容易稳住了,道:“贤侄,能确定是那个庄子?”
“不敢断言。”陆毓衍道。
杨府尹的嘴角抽了抽,没把握还敢如此胡来?这要是什么都没搜出来……
“他为商不仁,也是民不举官不究,那宅子里查不出问题来,这事儿就不好办了。”杨府尹道。
陆毓衍看着杨府尹,语气平缓却透着几分沉稳:“葛金发只是个商贾,明面上,背后也没靠着什么人,真没查到问题,他有靠山发话,那也就是个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案子必然牵扯到哪家权贵,比起他们,葛金发好对付多了。”
明晃晃的柿子挑软的捏。
杨府尹捏着茶盏,挣扎一番,道:“行吧,就这样。”
此案到了现在,是决不能指望背后之人把证据摆到他们跟前的,即便有了怀疑的对象,他顺天府有胆子在没凭没据的状况下冲进哪家勋贵的宅子里吗?
安瑞伯在山上那宅子,杨府尹自问连门都不好随意去敲,带人去查,那就不是一句“冲了龙王庙”可以糊弄过去的。
与其等待下去,不如搏一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抄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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