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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作者:玖拾陆
 
    “那时候慌张,等夜里静下来了慢慢想,就想起来了些细节,”谢筝语调不疾不徐,道,“奴婢为了挣脱,身子又往后仰,整个后背都贴在了她身上,她有胸的。白绫横到面前的时候,奴婢有看到她的手,能确定不是男人的手。而且指关节粗大,皮肤黄,是做过力气活的。”
 
    谢筝说得一本正经,又是谈论人命官司,谁也顾不上尴尬。
 
    苏润卿打量谢筝,摇了摇头:“你险些丢了性命,匆匆忙忙看那么一眼,你有把握吗?”
 
    “有,奴婢确定看到的。”谢筝丝毫没有迟疑,语调笃定。
 
    陆毓衍深深看了谢筝一眼,不置可否,而是转头去看停下哭泣的小丫鬟,道:“你现在能说明白了吗?”
 
    刚才过来的时候,这小丫鬟只顾着哭,除了说屋里椅子是她碰倒的,她的名字叫岁儿,旁的什么都说不清楚。
 
    岁儿哆哆嗦嗦点头,道:“能。昨天夫人诵经一直诵到二更天,然后用了两块点心,说还要再拜一拜,让我别再守着了,早些去睡,我就回了隔壁。天亮去敲门,里头一直没动静,我就推门进去了,夫人就倒在佛龛边上,我扑过去一摸,都凉透了,我吓得叫起来,跑出来的时候撞倒了椅子。几个师父过来,就让我守在房门口,他们去报案……”
 
    谢筝睨她:“郑夫人夜里一个人歇的?”
 
    “我们夫人素来不喜欢有人守夜。”
 
    陆毓衍问:“你就在隔壁,夜里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岁儿直摇头:“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今早上屋里的状况,跟你昨夜离开的时候,有什么差异?”陆毓衍又问,见那岁儿还是摇头,他略一沉吟,桃花眼瞥向谢筝,“你昨夜进过厢房,记得清里头状况吗?”
 
    谢筝抬眸看去,她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再往深处去,是幽深而无法看穿的眼底。
 
    她想说不记得,免得再多打交道,余光正好瞧见那块红玉,她的嗓子眼紧了紧,再开口时,道:“奴婢去看看吧,许是能想起来。”
 
    “好。”陆毓衍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谢筝也要起身,叫萧娴扣住了手腕。
 
    安抚一般笑了笑,谢筝道:“姑娘莫急,这么多人都在,奴婢不怕的,倒是姑娘您,与许妈妈一道在这儿等一等,就别过去前头了。”
 
    这个时候说不让去也不行,萧娴叹息着嗔了谢筝一眼,缓缓松开了手,压着声儿道:“说得你不怕那些似的。”
 
 第十三章 无力
 
    谢筝眨了眨眼睛。
 
    她怕,她岂会不怕。
 
    谢慕锦是大理寺出身,在镇江也破了不少案子,谢筝求着央着翻了一些卷宗,可亲眼去看枉死之人,这还是头一回。
 
    谢筝出了屋子,随着陆毓衍与苏润卿往郑夫人的厢房去。
 
    云层散开了,露出被遮挡的日光。
 
    落在宁国寺几处大殿的琉璃瓦上,闪闪泛金光。
 
    谢筝走在阳光里,不觉炎热,反倒是扫去了丝丝紧张和不安。
 
    厢房的大门开着,庑廊下,两个衙役在向几位师父问话,谢筝瞧见了昨日里救她的小师父,她弯着唇冲他笑了笑。
 
    谢筝迈进厢房。
 
    佛龛在落地罩后头,碍着角度,她一眼没有瞧见郑夫人。
 
    “你仔细看看。”陆毓衍退到门边,示意谢筝随意。
 
    谢筝左右看了看,思忖一番,挪了两步,站定了:“奴婢昨日过来,应当就是站在这个位置。
 
    过来的时候,郑夫人正跪在那儿诵经,从奴婢这里看过去,只能瞧见她的背影,从衣着身形看,的确是郑夫人。
 
    奴婢没打搅夫人念经,就把食盒给了岁儿。”
 
    岁儿跟在谢筝身边,猛一阵点头附和:“是的是的。”
 
    “屋里其他的东西,”谢筝捏着指尖,拧眉想了想,问岁儿,“夫人念经的时候,你守在哪个位置?”
 
    岁儿道:“一直坐着,就那把被我撞翻了的椅子。”
 
    “我离开后,你碰过木炕没有?”
 
    临窗是个木炕,因着是夏日,也没有摆坐褥,香客来歇息的时候,都会自个儿带上引枕靠垫,图一个舒服。
 
    谢筝记得,昨儿傍晚她过来时,木炕上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而现在,上头摆了个引枕。
 
    听谢筝问起,岁儿小巧鼻尖皱了皱,疑惑道:“这个引枕怎么在这儿?”
 
    “不是你拿出来的?”谢筝说完,又走到桌边,打开了她送过来的食盒。
 
    食盒里的点心都已经空了。
 
    沈氏做事周全又大方,出府的时候,光各式点心就给萧家两兄妹备了整整四大盒子。
 
    萧娴不是小气的人,况且也就这么些点心,因而谢筝给郑夫人装盒时放了很多,依她自个儿说,那些都够她、萧娴和许嬷嬷三人吃个饱了,倒是没想到,郑夫人这里竟然用完了。
 
    “看来这些点心,郑夫人还是挺喜欢的。”谢筝叹了一声,又诵了句佛号,黄泉路上,吃饱总比挨饿好。
 
    谢筝往里头走,看到了靠在佛龛旁的郑夫人。
 
    衙役并没有收殓,大抵是在等郑博士到了之后看一眼。
 
    一时之间,翻滚着冲进谢筝脑海里的并非惧意,而是无力和落寞。
 
    昨日还在碑廊里与萧娴侃侃而谈,说到兴起处,甚至眉飞色舞的郑夫人,今日再见,已然是这幅模样了。
 
    生命何等脆弱。
 
    谢筝运气好,侥幸活下来,而郑夫人,还有她的父母,就那么一夜之间遇害了……
 
    桌边,岁儿盯着食盒,柳叶眉皱得更紧了:“怎么都吃光了呢?不可能呀!我们夫人不吃绿豆的,别的点心不去说,那几块绿豆糕肯定是不碰的。”
 
    此言一出,陆毓衍和苏润卿交换了一个眼神。
 
    “莫不是凶手吃的?”苏润卿哼笑一声,挑眉道,“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翻天掘地找她,她倒是厉害了,作了案,还有心思留在这儿吃点心。”
 
    谢筝又仔细回忆了,现再无其他遗漏之处,便梳理一番与陆毓衍道:“除了食盒、引枕,还有这两把椅子挪过位置。”
 
    椅子并不是岁儿撞翻的那一把,挪动不多,正好让人能够入座,谢筝估摸着一把是郑夫人坐的,另一把许是郑夫人拉开的,许是凶手。
 
    引枕也一样,可能是郑夫人摆的,也可能是凶手。
 
    她来这儿只是为了确定屋里状况,谢筝晓得自己斤两,不会仗着看过些卷宗就指点江山。
 
    后头查案、分析,是衙门里的事儿,谢筝无意置喙。
 
    陆毓衍把谢筝送回去。
 
    谢筝依旧往日头下走,眯着眼抬头看阳光。
 
    “你那样会出汗。”
 
    陆毓衍的声音没头没脑冒出来,谢筝诧异地偏过头去看他,偏偏她的眼睛刚对过强光,突然看人,一时有些模糊,看不清对方神色。
 
    谢筝嘀咕着,这人管得还挺宽,转念突得明白过来——她脖子上有擦伤的口子。
 
    陆毓衍一片好意,谢筝自不好顶着来,乖乖走回到庑廊下,依着规矩道:“谢衍二爷提点。”
 
    走在前头的人仿若未闻,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半点迟疑,继续依着步调行走,只腰间那块红玉,轻轻晃着。
 
    谢筝的目光凝在红玉上。
 
    之前她的注意力总在玉上,这会儿仔细一看,才现那络玉的络子半新不旧的,应当是用了半年一年了。
 
    拐出去的时候,谢筝回过身去看舍利殿。
 
    正恩大师住的上塔院实在有些远,今日这种状况,她大概是没办法去拜访了吧……
 
    刚走回去,谢筝就被萧娴拉进了屋子里,陆毓衍与萧临说了几句,又回到郑夫人的厢房外头。
 
    苏润卿倚着墙,问道:“这个凶手,你怎么看?”
 
    “是个做过力气活的女人。”陆毓衍一字一句道。
 
    “啊?”苏润卿抬眉,一脸质疑看着陆毓衍,“那个丫鬟说的话,你就这么信了?你别看她这会儿说话条理清楚,昨日遇上事儿,哪个姑娘家不害怕?当时挣扎还来不及,谁能顾得上去观察别人的身形和双手?厢房里的状况也就罢了,要命关头的匆匆一眼,我以为她不能注意这么多。”
 
    深邃眸子瞥苏润卿,陆毓衍背手站着,薄唇微微勾起,笑容若有似无:“那不信她。”
 
    苏润卿瞪大眼睛,一时更懵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只听陆毓衍又道:“见过凶手的只有她,提出线索的也只有她,要是不信她,你说说我们往哪儿查?”
 
    苏润卿被堵了,摸了摸鼻尖,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听起来总觉得有些怪。
 
    陆毓衍没有再说什么,迈着步子从庑廊下走进厢房,在佛龛前停下脚步,又从里头出来,如此走了两遍,心中多少有了些计较。
 
    苏润卿见他眉头舒展,便问:“想出什么来了?”
 
 第十四章 思路
 
    “郑夫人衣着饰都还算整齐,可见事的时候,她并没有歇息,”陆毓衍整理着思路,分析道,“厢房不比佛殿,殿门大开,凶手可以走到被害的人身后而不被提前现,但在厢房里,无论是翻窗还是推门都有动静。
 
    郑夫人分明醒着,见凶手进来,按说会惊呼叫唤,而且她的体形也不是纤弱女子,即便被勒住了脖子,挣扎起来也肯定会有动静,但是隔壁的岁儿什么都没有听见。
 
    不单没有出声音,连佛龛上的香炉都没有打翻。”
 
    苏润卿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过来,抿唇道:“你的意思是,郑夫人认得凶手,甚至可能是她亲自给凶手开的门,所以她没有叫人,也没有对凶手防备。”
 
    “岁儿回房时已经二更了,”陆毓衍又道,“夜深人静,女人能允许进房门的,唯有她的父亲、丈夫、儿子、或是兄弟,要么就同是女人了。”
 
    两人正说着,衙役过来报,说是郑博士父子到了。
 
    郑博士突闻噩耗,整个人都瘫软了,双脚打颤,全靠顶着一口气,左右让人搀扶着,才到了这儿。
 
    张了张嘴,郑博士想说什么,终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老泪纵横。
 
    左边的年轻人亦是泪流满面,紧紧扶着郑博士。
 
    右侧的青年状况稍稍好些,与陆毓衍见了礼,又回了几个问题。
 
    他是郑夫人娘家的侄儿,年轻人是郑夫人的独子。
 
    郑夫人的父亲早几年就过世了,娘家只余一位兄长,也就是青年的父亲。
 
    “我过些日子要下场秋考,昨日就与家父一道去姑父家中请他指点文章,因着姑母不在家,我们四个人一直说到了三更天,夜深了就没有回家,宿在姑父家里。
 
    今日一早,衙门里来敲门,家里才知道姑母出事了,家父一时没抗住倒下了,我陪着姑父和表兄上山来。
 
    姑母是在里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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