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芳韶带着人安静地走进了后院。欧阳昱的院子里还热闹着,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子肉香。这个家伙,有好吃的居然不喊自己!魏芳韶走上前,伸手一推院门,居然吱呀一声,应声而开。院子里有好几个人,正围着一个大大的火盆,在烤肉吃。
陆琅琅跟个大爷似的,正盘腿坐在一个垫子上,欧阳昱正在凑在火边,拿着匕首将那烤得金黄焦脆、吱吱滴油的羊腿削着最外面的一层,切成小块,殷勤地递到陆琅琅的面前。
明明是个玉树兰芝、风度翩翩的儒将,硬是让他自己作出了狗腿子的感觉,魏芳韶只觉得这画面简直不忍直视,但凡是个光棍,都看不下去。
他头一偏,视线就落在了别处。篝火十分旺盛,围在篝火边的人脸色都被映成了桔红暗色,因他来的突然,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的方向。而就在这朝他看过来的几张脸中,有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魏芳韶吓得两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那人跟他的视线一对上,脸色陡然就变了。飞快地低下了头,假装喝酒吃菜。
魏芳韶深夜出行,原是想散心喝酒,如今却被惊得魂飞魄散。
欧阳昱见他杵在那里像个木桩子,不由低声抱怨一句,“这个家伙,鼻子真灵,隔了小半个兴州城,居然还来打秋风。”
陆琅琅啃着满嘴流油的焦脆羊肉,齿颊生香,只嗯嗯了两声,以示赞同。
欧阳昱只得提高音量,“老魏啊,站着干嘛,过来啊。去去去,没看见老魏来了吗,还不腾个位置出来。”
顾淮安笑笑,起身去屋里拿了两个胡凳出来。
可是魏芳韶上前了几步,接过了胡凳,没有坐在欧阳昱的身边,反而直接在满脸茸毛胡子的李霮旁边坐下了。而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李霮的脸看,几乎连眼睛都不眨。
欧阳昱眼神一滞,陡然明白了过来,他跟陆琅琅对视了一眼,陆琅琅朝他微微一挑眉。欧阳昱心领神会,张口就笑了,“老魏,你啥意思啊,难不成对这小子一见钟情了不成?”
第95章 没有想法
魏芳韶要不是惊吓太过,也不可能如此失态。他此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往死里掐住欧阳昱那厮的脖子使劲的摇晃,然后愤怒地咆哮,“你这个混球,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但是,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拦住了他,他二话不说,拎起了自己带来的酒,仰头就给自己灌了半坛,他实在需要些东西来压压惊。
只是未定的心魂并为得到慰藉,反而因为浓烈的美酒越加的浮躁。魏芳韶的目光,动不动就落在了李霮的脸上。作为东宫的少傅,说是讲经,可是真正的职责仍然是东宫属臣,过去数年的时间,他跟先太子相处的时间比跟他亲爹还多。是以,他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害怕。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跟先太子一模一样,若不是少了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他简直就是年轻了十多年的先太子。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在欧阳昱的身边,他要做什么,欧阳昱又想要做什么。
魏芳韶越喝越沉默。
陆琅琅朝众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嘻嘻哈哈地,端着烤好的肉,不着痕迹地撤了。李霮也想溜,却被陆琅琅瞪了一眼,便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陆琅琅也不废话,开门见山,“老魏,你对我弟弟有什么意见?”
李霮对这个称谓有些意见,如果按年龄排序,他比她还大呢!当然,如果这个排序是按照武力值,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弟弟?他姓陆?”魏芳韶迫不及待的问。
“不。”陆琅琅也干脆,“他姓李,叫李霮。是我阿翁的关门弟子。”
“他跟你阿翁同姓?”
“不,我阿翁姓谢。”
弟子姓李,她姓陆,她阿翁姓谢,魏芳韶有点晕,“那你爹贵姓。”
陆琅琅脸色一冷,“姓魏的,你找打是不是?我爹姓什么关你什么事?”
还没到一个月,他已经从高高在上的监军大人,混到了三句话就得准备挨揍的份儿!魏芳韶抹了一把脸,见在场的男人没有一个敢吭声的,也只好当做没听见。他指住李霮,“他是怎么回事?”
陆琅琅一脸奇怪,“什么怎么回事?我阿翁说他书读得还行,所以凭着我的裙带关系,投奔将军,来当个书吏,怎么着,举贤不避亲,这也犯法?喂,欧阳昱,我这弟弟怎么样?”
欧阳昱平白捡了个便宜小舅子,“听话、认真、勤快,干活仔细,谦虚恭谨,多谢小六爷推荐,为我排忧解难。”
魏芳韶严重鄙视这个找着机会就要插缝讨好未来娘子的男人。
李霮见陆琅琅和欧阳昱两人打诨插科,可是底气十足,半点心虚也没有。就想起来谢晗在他临行时嘱咐他的话,“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有同貌,鸟有同音,本就是寻常。就算有人认出你与你父亲长得十分相似,你只要一直否认到底,谁又能拿你怎样。”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李霮拎起旁边顾怀安拉下的酒坛子,悄悄喝了几口,然后扯了个笑脸,学着欧阳昱平日里那不正经的模样,“监军大人,来来喝酒,我给你满上,那个,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魏芳韶陡然语塞,这种明知道肯定有问题,可是又不能直接拉着欧阳昱问,“为什么这小子长得跟先太子一样?”要是欧阳昱知道,或许他还能追问下去;可是万一欧阳昱不知道呢?会不会到时反而节外生枝?
他只好含糊地说,“你看起来极像我一个故人。”
“故人?”这下子轮到欧阳昱惊讶了。能同时跟谢晗和魏芳韶都是故人的人,可真不多。他的惊讶显而易见,丝毫不作伪。
魏芳韶心跳漏了一拍,不好,这家伙可能真的不知情。难不成,这个李霮真的只是碰巧长得像而已?
哈哈,魏芳韶强笑两声,“就是,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把我都吓到了。对了你是本地人?”他转头问李霮。
李霮摇摇头,“不,我是宜州人。”
“你父母都还在?”魏芳韶佯装闲聊。
李霮一脸落寞,“我父母双亡。”
“令尊的名讳是?”
“我爹叫李铁牛。”李霮顺口就来。
魏芳韶,“...…”
很难将这个充满乡土气的称谓跟尊贵儒雅、仪表堂堂的先太子联想在一起,可是他还有些不死心,“那么令堂是?”
李霮摇头,“我娘生我时难产,我爹从来没跟我提过她的名字。”
陆琅琅在一旁听得眼角直抽,听听,什么叫说话的艺术。
魏芳韶:呃...
旁边欧阳昱和陆琅琅却不肯放过他,“哎,你的哪位故人啊,真的这么像啊,他多大年纪啊,该不会五十年前一家人吧?”
这么一说,魏芳韶心思又被带偏了: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说不定真的是哪支拐弯抹角的亲戚呢,长得像也不是不可能啊,而且这小子还姓李,国姓!搞不好,还真的能是一条藤上结出来的瓜。魏芳韶一边喝着酒,一边沉默地思索着。
陆琅琅在一旁看得直撇嘴,这个老魏,就是文人的坏毛病,想得太多。那脑子转得,能把他自己绕死。可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稍微拐一下,都不用你给他挖坑,他自己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说呀,说呀,你什么故人啊!”陆琅琅逗他。
魏芳韶只好随便说了几句,把话圆了过去。可是欧阳昱却没魏芳韶那么好骗,等魏芳韶走了以后,他摁着了李霮,“小舅子,跟姐夫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他虽然从谢晗对李霮的态度上猜出了李霮的身世不同寻常,但是也没觉得有必要一定要弄清楚。如今从魏芳韶的反应来看,他还是弄清楚比较好。
李霮看着这个一腿踩在胡凳上,一手按在自己肩头,笑得一脸“狰狞”的“姐夫”,吞了一口口水,“我亲爹叫李明泰,我爷爷叫李安。”
李明泰……李安……李明泰……李安……?!
!!!!!
“我……”欧阳昱差点咬着舌头,才把那个险些脱口而出的动词给咽了回去。“是……”他朝京城望了望,“那两位吧!”
李霮点点头。
欧阳昱望着他,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打量,颇有一种明明养了条泥鳅,下水一洗,成了一条真龙。虽然这条小龙,小了点,不太成气候。望着他的时候,脸上胆战心惊的,而且脸上的茸毛胡子,越看越好笑。
欧阳昱嘴角忍不住弯起,可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声大笑了出来,“我得感谢老魏一辈子。”
陆琅琅咳了一声。欧阳昱立刻补了一句,“当然,你也得感谢你姐姐和姐夫一辈子。”
李霮心惊肉跳地望着他:你们准备对我做什么?!
陆琅琅倒是好奇,顺口就问了,“你准备对他做什么?”
“肯定是好事!”欧阳昱叉腰站直,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小舅子,想要出人头地不?”
李霮摇头,“不想。”
什么?欧阳昱愕然,“金钱美女,高官厚禄?”
“不要!”
“别介。”欧阳昱拢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身侧的胡凳坐了下来,“跟你姐姐、姐夫说实话,年轻人有点想法,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李霮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不想!不要!没有!”
“为什么?你既然也是龙子龙孙,怎么就没点想法呢?”欧阳昱不信。
李霮直视着他,“先生说过,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他也问过我,可有想法。我虽生在宫廷,延续着皇家血脉。但是我的见识、学识和能力并不能承担这天下的重任。与其将天下搅得纷纷扰扰不得太平,却只换来一位昏庸的帝王,我还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没白来这世间一趟。”
欧阳昱愣了好一会,终有些不甘心,“那做个能说的上话的王爷,总可以吧。”
李霮好笑,“你要是能帮我收拾那些当年欺负我娘的人,我可以做这个王爷。”
“切。”欧阳昱抬手就抽了他脑袋一下,“讨了便宜还卖乖。”
陆琅琅摇头失笑。李霮也嘿嘿的笑了起来。
这样惊天的皇家辛密就在三人说说笑笑中,就这么过去了。时不时还记挂在心头的,也只有魏芳韶了。
正如陆琅琅对他的评价,想得太多。他在脑中反复地思来想去,越想越疑心,可是又不敢旁敲侧击,生怕勾起欧阳昱别的想法(欧阳昱:嘿嘿,已经迟了!)所以直到朝廷的旨意抵达时,他愣是比在京城时憔悴了许多。
前来宣旨的天使看见他眼下青黑一片,不由得被吓了一跳,“魏大人,不过是月许时日不见,怎的憔悴如此?”
魏芳韶笑笑,“略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公务繁忙,让你见笑。”
“哈哈,魏大人说笑了。不过,您听完旨意,必定是高兴的。”那名中年太监笑了笑,然后便宣读饿了旨意。
可是他才读了一半,魏芳韶差点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使,这,这旨意是何人所颁?不会是出错了吧?”
天使哎了一声,“魏大人真爱说笑,圣旨岂会出错。这是内阁、太孙、军部商议了数日,都点头才下的旨意。”
魏芳韶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他手中的那道明黄色的圣旨,头一回涌起想要将那圣旨丢回京城的冲动。他终于明白欧阳昱说的那句话,如今的他真得是要跳脚骂娘:京城里那拨人脑子里面难道装的真得是si么?这种馊主意,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想出来!
第96章 雷霆春雨
等魏芳韶失魂落魄地拎着那道圣旨去找欧阳昱的时候,欧阳昱其实已经到的了消息。他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军部的堂上,一道道早有准备的命令正在有条不紊地颁发下去。来往所有的将领面色如常,只是脚步匆匆,即便是见到魏芳韶,也只是匆匆行了一礼,就赶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陆琅琅也在堂上坐着,旁边的小几上,是几把刀剑,她正在保养。那明晃晃的刀锋,不时反射着日光,看得魏芳韶那些随行的侍卫心惊胆颤:这要是小六爷一会脾气发作了,他们几个可挡不住啊。
郭绍也跟着来了,他扯了扯魏芳韶的袖子,“大人,你一会儿说委婉一些。我怕……”他朝陆琅琅那里瞟了一眼。
魏芳韶苦笑着,抬步走了进去。
陆琅琅见他来了,倒是没发作,笑着把手一摊,“老魏,将军半月前可是说了,要是你接了旨意不骂娘,他就给你一年的月俸。如今可怎么说?”
魏芳韶看着陆琅琅摊在那里的雪白的掌心,只感觉像是被她一巴掌扇在了脸上。他苦涩地开口,“你们都知道了?”
陆琅琅嗤笑,“早就料到了,都不用等旨意到,我们也能猜出来没好事。来,让我看看。”
魏芳韶沉默地将圣旨递了过去,陆琅琅两手一扯,一目十行的扫过,哈哈笑了出来,“不得不说,这招还真不错。”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圣旨一合,随手就那么甩给了欧阳昱。欧阳昱大手一抬,稳稳地抓住了,打开仔细的读了起来。
陆琅琅往椅背上一靠,一手托腮,嘲笑道,“知道是你开口,允许梁王宝藏作为军饷之用,这十万大军上上下下都得记着你的恩情,谁都得给你三分面子,所以让你继任监军一职。而朝廷体恤将军劳苦功高,负伤在身,特旨恩赏,许他休养半年。这半年,便让……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的?”
“方诩。”魏芳韶闷闷地接口。
“哦,方诩!由他代领将军的军务,一切便宜行事。哈,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抢功劳、摘果子,做得这么周全体贴。让人感激涕零。”
魏芳韶只有出闷气的份了。
陆琅琅很乐意再打击打击他,“老魏,来来来,透漏一下,这个方诩是何方神圣?”
“三皇子的便宜小舅子。”魏芳韶闷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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