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说“分开”的一句话,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讨厌这种没有关系的状态了,受够了发疯地想去靠近一个人却连个借口都找不到的窘境,就算是债务关系也好,就算是谁欠了谁的关系也好,就算只是人情关系也好,只要欠着他点什么,他们之间就不再是没关系了吧。
“既然李首辅要替——朱大人还上所有债,既不损国库也不误公款,这件事可否就如此算了?”卫晨暮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年有余耸耸肩,“本府无所谓,有人肯如数付清银两就好。”
“那两位龙大人呢?”卫晨暮看向身侧的龙昂,龙阳。
龙阳痞痞地吹了声口哨,眼眸里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般一瞬不眨地盯着朱八福,“就当场好戏了,这猪八戒要是不在了,就不好玩了嘛。对吧,老哥。”
龙昂不出声,只是抿紧了唇,眯紧了眼眸看着还在与李宸景对视的朱八福,在转眸看了一眼很久不曾出声的陛下。
见龙昂探究的目光看向自己,陛下故作奇怪地回看向他,“龙爱卿如此看着朕做什么?”
龙昂不说话,站起身来,拿起手里的团扇微挡住自己的胭红的唇,悄悄地在陛下耳边轻语,“臣是在笑帝君您,连逞英雄都比小景慢了一步呢。朱大人的心此刻正被小景塞得满满当当咯。”
“龙爱卿无须为朕担心。”他侧过颜来,递话到龙昂耳边,“先到不一定先赢嘛。这个道理,龙爱卿应该最懂么?不是么?”
一瞬间,龙昂面色突变,从未卸下的笑脸在瞬间冻结成冰,浑身微微发颤,双眸几乎要刺出霜冻的火焰,连胭红的唇也咬在了齿间。
“龙爱卿?”
“请帝君赎罪,昂某今日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他好似绷住全身力道,才忍耐住不举起拳头对着当朝天子揍过去,努力地保持着优雅女子的气度福身行礼,转身后,却再也按捺不住,大步地朝门外走去。
“哎!喂!龙爱卿,朕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别当真啊!”
戏谑的吆喝声唤不回已经怒火烧心的人,却把传话的小厮给召唤而来。
见到真龙天子当即下跪磕头高喊三声万岁。
龙阳低眸一看,竟是自己府上的小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二少爷,有些急事要找您。”
“有什么急事等我回府就好,怎么跑到东序府里来丢人现眼?”
“这,不……”小厮急得眼泪都快出来,直瞥了一眼陛下,却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嗯?龙二,你家小厮好像因为朕在这有难言之隐呢。是否要朕回避?”陛下细细打量着小厮不时探头看向自己的目光,眼神中透着不满,“难道龙二有什么事是朕不能知晓的吗?”
“啐!我可不像某些人,总有那么多秘密噎着藏着,”龙阳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还沉浸在眉目传情里的李宸景,转而呵斥自家小厮,“有什么支支吾吾,说!有何事?”
一听自家主子开口要求,小厮再也架不住陛下紧逼的目光,低首和盘托出,“袁州少将军夫人的车马已在京城外驻扎,传信使特来请报二少爷,说吴夫人带来口信,请二少爷行个方便,放她入城。”
“袁州少将军夫人?吴夫人?”龙阳念叨着这两陌生的称谓,身边的陛下轻轻启唇出声提醒。
“李丞相的千金——李丹芯。”
“李丹芯?”仿若一别经年,忽然忆起这个名字,龙阳慌忙站起身,眉头如打了死结般地看向李宸景,“李宸景的——亲姐?她为何突然回来了?”
“谁知道呢。”陛下抬眼看向还不在状况中的李宸景,开口对龙阳说道,“丹芯姐也太讲究了,竟在城外露宿一晚,既是丞相亲女,怎么也不见李相向朕禀明此事,还累得丹芯拐弯抹角找到你来请入城旨意。”
“……”龙阳若有所思地斜睨他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贴药肯定是要对谁使下去了。
“还愣着干什么?朕已知晓此事,快回了传信使的话,速速有请袁州少将军夫人入城。” 还不待龙阳有所反应,陛下已率先昂首下了命令。
龙家小厮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家半天无话的二少爷,只能硬着头皮听下皇帝的话,转身照吩咐办事去了。
一壶酒,两只杯。
一张桌,两只椅。
坐在石椅上,手把酒杯浅酌的却只有一人。
一片青叶自树梢上落下飘在石桌上,被精致漂亮丹红色的甲面轻拾起,捏在指尖轻转。
一阵清风袭来,将手中叶片轻轻带走。
龙昂出神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帝君那欠揍的语调又钻进他的脑海里——“先到未必先得啊”。
唇间的胭脂味和着凉酒由香馨慢慢变苦涩。
——“你就是龙家小姐?挺漂亮的嘛,没我想象的那么讨厌呢。”
——“你娘亲也怀孕了?那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啊,有个小妹妹跟在身后当然好了,但是这次——还是希望娘亲生个男孩吧。”
——“生了生了,我娘亲生了个男孩。太好了,我有弟弟了,我们李家总算能延续香火了!爹爹和娘亲都可高兴了!以后我就不是独女了!有弟弟在,说不定我有一天我可以骑着高头大马离开京城去看雪看沙漠!我们一起吧!看你柔柔弱弱的,你坐在我前面,我带着你!”
——“小昂,我是不是个坏姐姐啊,我觉得……有弟弟一点也不好。爹爹和娘亲很少看着我了。你爹娘也这样么?如果我变得再漂亮些,是不是他们就会多看我一眼?”
——“为什么你样样事情都要和我比!样貌穿着也好,琴棋书画也好,你不要再站我身边了行不行!我讨厌你虚伪透顶的样子!”
手里的瓷杯被猛地捏紧,几滴酒液泼洒出来弄脏了他的香薰染就的雪纱袖,抬首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搁下酒杯的瞬间视线被绿叶从荫下一道黑影牵住了心魂。
他慌忙站起来朝那阳光射不进的暗处走去,兰花指碰触几缕垂下的藤蔓,柔婉地抬袖撩开了遮挡的绿蔓——
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缓缓印入他的眼帘。
她不着脂粉,连嘴唇也白素的明显,嫁做人妇后梳起牡丹式挽髻没有朱钗,更无步摇,素净得让他陌生又心痛。
她似乎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毫无准备的见面让她心绪慌乱,微微低头躲开了他的视线,她轻轻开口,“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因为没有办法像她一样轻描淡写地像老朋友见面般寒暄问好。
她从慌乱中找到一点心绪,欠身向他轻福一记,“烦劳替妾身向龙阳少爷道声谢,若非他帮忙,只怕妾身此刻还进不了京城。”
“……”
他的沉默让她尴尬,只好低头轻道一声:“告辞。”
转过身她正要走,只听背后传来龙昂冰凉彻骨的声音。
“你被休了吗?”
她顿住脚步,连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多年不见,方见面你就要这般咄咄逼人吗?”
“不,我只是好奇,常听人说你夫妻和顺恩爱甜蜜,怎么你夫君就舍得放你一人千里迢迢进京城。”
“……”
“连你父亲李丞相也不敢告知,反而去找龙阳才能进城,看起来,不像是逃回娘家的小媳妇吗?李丹芯。”
李丹芯愤怒地转过身来,眉头竖起,嘴唇轻咬,挺巧的鼻皱起,她被他气得不轻,可他却嫌还不够。
“你若当真被休了,那李家就丢了大脸了,我想你最最敬爱的爹爹一定会对你很失望吧。”
她的手颤抖着,举起来,手掌的阴影拓印在他面颊上,几缕阳光从她指缝中漏出,他抬眸看着那几缕亮光,坚定地站在原地,毫不不闪躲,等着她狠狠地甩他一耳光。
为什么回来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进城不来找我?为什么要让别人捷足先登?为什么不是我先到先得?就用这一耳光告诉我,再打醒我。
“我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温婉的声音与他记忆之中判若两人,她没有给他一巴掌,反而地轻轻将手放在他肩头,她微踮着脚,那倾斜角度让他恍惚间觉得下一刻,她会倾倒在他怀里。但她毕竟站稳了,一片落叶从他肩头被她轻轻捏起,再从她手掌间被风带走。
然后,他听见略带抽泣的声音,“我不想这样和你见面的。明明想过很多次,我要怎么再见你,明明已经准备好了,该怎么见你。可是——”
后面的话语淹没在香薰雪纱的轻柔里,头上的步摇轻轻作响,提醒着他是他先跨出这一步的,是他先将她揽进怀里的。
她已嫁做人妇,远离京城,在他未曾去过的地方过着与他无关的日子,他是礼部统府,礼章法度,纲理伦常,没有任何一条允许他把属于别人的她搂在怀里,可他偏偏这样做了。
她没有挣扎,反而揪住他的珑纱,就在下一刻放肆地哭出声来。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让她躲在自己怀里,他知道她为何没有挣扎,因为——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因为我好怕,如果连漂亮和女人味也比不过你,爹爹一定会觉得我很没用,我好怕他用那种失望的眼光看着我。都怪你要处处要和我比!都怪一直你不告诉我,你是男孩!这么大的秘密你竟然不告诉我,我当然会生气啊!说好姐妹之间什么都能说没有秘密的!”
乱七八糟的话语和封闭太久的前尘回忆一起涌至眼前,而他听在耳里的,却只有一个简单的答案。
对——这就是正解。李丹芯从未把他当成男人看过,在她眼里,他是好姐妹,两小无猜,闺中密友,能交换八卦,交换心事,交换小秘密,互相攀比样貌,脂粉,服饰,闹别扭,耍脾气,再和好,他们的闺蜜程度很高,高到只差他们未曾爱上过同一个男人。
“慢点,你吃慢点。堂堂大小姐,吃相怎么那么差。”
饭庄雅间里,龙昂抬手将菜肴夹进她的碗里,她捧着饭碗彻底放松地趴着饭,一边咽着,一边开口说话。
“那些做样子的功夫都是骗外人的,我一路风尘仆仆赶路到腿都软了,根本没好好吃过饭。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吃饭。”她略有别扭地扁扁嘴,自小学下的规矩,只要有男子在,她就要是最最端庄最最典雅美丽的大小姐,张口不过两颗牙,闭紧嘴巴细嚼慢咽二十八下才能往下咽。
端起温热不烫的茶递到她面前,龙昂开口问,“你方进城不回府,这般在外面闲逛没问题么?”
说到这个,她的好胃口突然打消了一半,放慢了咀嚼,拿筷子的手也耷拉下来,“已经回去过了。”
龙昂的眼眸里满是不解。
她叹了一口气,“……吃了个闭门羹。爹爹没见我,把我赶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热死了热死了热死了……(省略1W字)
开空调怕吹感冒了,不开简直不是人能活着的地方QAQ听说这两天各地都是高温,大家要注意避暑啊,前两天就差点中暑的某樱泣血相告=皿=
然后继续抚摸每天留言的心肝儿们!么么哒=3=
第46章 卷二第四章
“……”龙昂抿唇不语,他大概明了李丞相的性子,以政客的身份而言,出嫁的女儿和军方有联系,回府省亲他若太过热情,会引起朝廷猜想非议,但以父亲的身份而言……
她的肩膀微挎着,眼神里满是失望,却也只是习惯似地耸耸肩,“爹爹还是老样子,不过,我一走就是三年,小景还好么?我很想他……结果,现在也见不到。还有,我在袁州听到小朴登基了,爹爹心中的大石也终于放下了吧,我这个女儿,关键时刻其实还挺有点用处的不是嘛?”
“……”
一瞬间,他的眼神涣散开来,不知该用什么目光看着她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赞许的,安慰的,痛心的,怜惜的,还是……占有的——
“你不用担心啦,政治婚姻也没有那么可怕。”她接过他手里的茶,呼啦啦地喝下一口,“我这个做女儿能帮到爹爹完成大业,也挺厉害的不是嘛?比漂亮气质比不过你,可这种事只有真正的女儿家才可以做,你就不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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