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听说了,那位世子夫人,美若天仙,可不是楚阗能招惹的。
楚阗听他口气含着劝阻,不由得大怒,“我做事需要和你禀报?”
“不敢。”知府垂首,低眉顺目的看着地面,明哲保身是他为官的原则,他宁肯回去睡觉也不想去什么将军府,远离谢池墨身边的人和事才是明智之举,他不想参合进去。
楚阗甩开他的手,脸上还有些白,深吸两口气后,他渐渐安静下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谢池墨摆明了有恃无恐,他如果按耐不住,输的人就是他,他得稳住,谢池墨恶心他这件事,他不会善罢甘休,英雄报仇十年不晚,眼下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想清楚这点,他容色恢复如常,“罢了,去县衙吧,马大人死了,总要上报朝廷,你写,我在边上看着。”
知府顿时苦了脸,要知道,县衙的一切事情都是谢池墨身边的刘贤安排的,他当个甩手知府就够了,楚阗让他写折子,不是为难他吗,最重要的是得罪谢池墨丢了官职,得不偿失,白领俸禄不干活,年底还有孝敬钱,他乐得轻松悠闲,可不想参与朝堂争斗里去。
想清楚了,他身子一歪,重重摔倒在地,同时响起声哎哟声,“哎哟,疼死我了,不行不行,楚大人,下官右手约莫伤着了,得去找大夫瞧瞧,折子的事,只有劳烦您了。”
周围地势平坦,加之他动作夸张,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在作假,楚阗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脚,“没出息。”
说完,气急败坏的走了。
知府慢条斯理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朝着楚阗离去的方向碎了口痰,身后小厮过来扶他,“大人,可要追上去?”
“要追你去追,我要回去睡觉了。”楚阗年轻冲动,做事不计后果,他可不会瞎跟着折腾,朝堂水深,谢池墨或许不够老练,但自保是绰绰有余的,以谢池墨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真被他惦记了,鱼死网破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楚阗没见过,才敢在老虎身上拔毛,他可不敢。
小厮赔着笑,他要在边溪城活下去,要看谢池墨脸色,哪敢背着谢池墨给楚阗透露消息,他咧着嘴笑了笑,忽的想起一件事来,“近日城内新开了家字画的铺子,掌柜收藏了些大人喜欢的图册,您可要去瞧瞧?”
知府大人来了兴致,眉眼一弯,兴致勃勃道,“我喜欢的图册?”
小厮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那家掌柜的是个妙人,明面上做读书人的生意,暗地却是卖避火图,图册栩栩如生,看了后让人魂牵梦绕,他都有些心痒难耐了,小声道,“可不就是,大人肯定喜欢上边的美人。”
“喜欢又何用,世上哪有那么好看的人,走走走,去瞧瞧。”知府大人好色成性,府里通房姨娘一大推,没人能留住他,只有那些图册能让知府大人翻了又翻,爱不释手。
两人兴冲冲朝字画铺子走,小厮叮嘱掌柜的将图册拿出来,知府接过手,精神一振,翻了两页,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刘贤藏着捂着不肯让我得到的图册,不成想让我寻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厮见他喜欢,朝掌柜的使了个眼色,后者凑上前,左右瞅两眼,压低声音道,“一看大人就是识货之人,不瞒大人说,此图册上的美人,有人在城内见过呢。”
知府喜不自胜,捋了捋下巴一撮胡须,惊喜道,“真的?”他手里收藏的图册是刘贤送的,回回刘贤得了图册都会给他一本,谁知忽然不肯了,为此他还念叨了许多回,想知道避火图是不是换新了,新的美人长什么模样,没料到美人生得如此好看,难怪刘贤舍不得,原来是自己起了贪心。他的眼神流连忘返的盯着图册上双眸含春的女子,光是瞧着,身子便起了反应,换作他,他也不舍不得给别人。
掌柜斩钉截铁道,“是真的,老身四处做生意,平日也有些爱好,这是第四代避火图,比较前面的,此人算是最美的了,第五代避火图上的美人不及她一半呢。”
知府一页一页翻着,口干舌燥道,“第五代都出来了?刘贤竟只给了我前边三代避火图......”
“第五代出来了,不过人不够美,卖得比不过第四代。”
知府大人点头,这是必须的,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哪怕只是画出来的人也是一样,知府放下图册,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口,好似忽然反应过来,目光炯炯的盯着掌柜,“你说有人在城内见过图册上的美人?”
掌柜看杯里的茶见了底,及时斟满,笃定道,“可不就是,听说真人比图册上的人还要好看些呢。”
他身为知府,哪怕不管事,也听说过城内的一些事,若边溪城真来了美人,没理由逃得过他的法眼,“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前不久,听说那人穿着华丽,不想普通人家的媳妇。”掌柜弯着腰,如实道。
知府皱起了眉头,“媳妇?她成亲了?”
掌柜笑着摇头,看一杯茶又快速见了底,他边斟茶边道,“这就不知了,要我说,那等姿色,寻常百姓估计也护不住......”
这话知府认可,那等女子,怎么可能看得上老百姓,不知为何,他脑子里突然闪过谢池墨的脸,据说,世子夫人貌美如花,在军营闹得军心不稳,谢池墨这才把她送进城的,刚好,城内就有人见过图册上的美人......
掌柜的看知府面色呆滞,端着茶杯不喝了,不由得纳闷,小声道,“大人,怎么了?”
知府回过神,凝视着掌柜儒雅的面庞,只觉得遍体生寒,放下茶杯,慌乱的走了出去,“今日当本官没来过,你若说出去,别怪本官无情,哼......”
军营里的传言他隐隐听说了些,说世子夫人出身不太好,迷得谢池墨神魂颠倒,他只当是一群男人眼馋谢池墨娇妻在怀,此刻细细想来,内里爬还有其他缘故,他仓皇的夺门而出,走出去几步远了,想起什么又调转回头,跑到桌前,急急拿起图册放入怀中,“我怀疑这图册和被劫的官银有关,我得拿给楚大人瞧瞧。”
掌柜的云里雾里好似没回过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知府揣着图册,火急火燎走向县衙,期间,手使劲压着胸口,好似胸口痛似的,但面色分明带着激动,毫不掩饰的喜色,另小厮困惑不已。
楚阗不在县衙,他回屋后又吐了一回,想到那张发黑的脸,他便浑身发麻,招来身边的小厮,让他把谢池墨草菅人命的消息放出去,谢池墨捉弄他,他该回点什么才好,小厮领命去了,不到一个时辰,谋害朝廷命官的事情在边溪城传开了,军营里上下一心,对此事,大家铿然认定杀得对,谢池墨不会滥杀无辜,但凡他要杀人,那些人一定有必须死的理由,至于老百姓,对此事不甚感兴趣,快过年了,家家户户忙着置办年货,哪有空闲闲聊。
春香常常出府,听说这事后,满心不安,回到府里,找机会和雾宁说了此事,“夫人,您得劝着世子爷,树敌多了不太好,边溪不比京城有国公爷和老夫人,该小心谨慎行事,马大人乃朝廷命官,无辜惨死在边溪,京城估计又要掀风浪了。”
雾宁歪着头,停了手里的针线,看春香愁眉不展,忍不住笑道,“相公做事有分寸,你担心什么?”
春香一顿,见雾宁望着自己,到嘴的话说不出口了,秦岚云让她留意谢池墨的一举一动,过年期间别惹什么麻烦,年后会想法子将谢池墨调回京城,官银之事,怕是殃及到谢池墨了,不然的话,秦岚云不会这么做。
当然,春香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秦岚云让谢池墨回京是和雾宁的事情有关,见雾宁丝毫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她不由得无奈,她让雾宁劝谢池墨简直找错了人,雾宁凡事随着谢池墨,谢池墨说一就是一,她哪会反驳。
“奴婢是怕世子爷得罪的人多了,被人算计。”春香不敢将秦岚云搬出来,只得装作关心谢池墨的模样。
雾宁想了想,“不会吧。”
听她的口气不信,春香柳眉一竖,严肃道,“如何不会,夫人不知那些奸诈小人的厉害之处,他们最爱暗中使坏让人防不胜防了......”春香故意将事情说得很严重,听得雾宁紧紧拧着眉,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春香心里过意不去,秦岚云不想谢池墨参与官银之事,她拦不住,只盼着雾宁的话谢池墨听得进去。
谢池墨最近不出事就够了,她在秦岚云跟前也能交差。
“我和相公说说吧,外边的事情我不懂。”雾宁实话实说,妻为夫纲,谢池墨的事情她不好过问。
春香点了点头,她是为了谢池墨好,谢池墨在外,秦岚云提心吊胆多年,年后谢池墨回京一家人团聚就好了。
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马文才死了,楚阗有心为难谢池墨,奈何谢池墨闭门不见,楚阗拿出皇上的旨意压谢池墨,谢池墨也只是让韦安来帮他,他指使韦安做事,韦安应得爽快,手底下的人办事效率不高,别说找着官银了,他丁点线索都没有,要不是他还有其他门道,知道如何将自己摘清出去,这门差事捞不着功劳不说,回京后还会落下话柄,遭有心人弹劾。
本以为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官银,到头来,连官银的影子都没见到,天儿越来越冷,整个边溪城安宁下来,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楚阗带人找了好几日都没找到可疑之人,被烧毁的宅子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奔波几日,他累得不轻,反而将马文才的死相忘记了。
饶是如此,他仍每日带着人在边溪城内转悠,就他所知,当日负责运送官银出城的人中有一络腮男,官银被发现,络腮男没了踪迹,找到络腮男,一切迎刃而解,他也能风光回京了,他一边找人,一边派人留意军营的动静,他怕谢池墨暗中打探络腮男,抓了人不吭声,让他回京复不了命。
可是,军营一切如常,谢池墨清晨离府,傍晚归家,没有一丝一毫可疑之处。
天儿难得放晴,厚厚云层上,太阳露出脑袋,屋檐的雪滴落成雨,边溪城内的西边,一辆马车缓缓向城门驶去,年关将近,做生意的商人都要回家过年,其中有边城和溪城的商人,早先谢池墨下了命令,边溪城只需进不许出,可嚷着回家的人多了,谢池墨改了主意,出城容易,除了随身衣物银票,不得捎其他东西,士兵们对马车搜查得更是严格。
于是,今日城门一开,出城的商人就排起了长龙。
郑涛被处死后,洗脱了韦安的嫌疑,于是,守城门之事仍然他在管,离楚阗约定的时辰还有一刻钟,他站在边上,目光如炬的盯着过往的车辆,生怕不留神出了岔子,待一辆马车驶入眼前,他眼底划过异样,马车上绕了圈白布,车帘右侧挂着一簇白花,是家里死人的标记,近日他和楚阗忙得团团转,走遍了城内每一条大街小巷,没听说过谁家死人了,他给身侧的士兵使眼色,让他上前盘查。
士兵会意,点了点头,慢慢走上前,肃然着脸道,“车里的人下来接受盘查。”
帘子拉开,里边竟是一五六十岁的老妇,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孩童,妇人头上戴着花,是妇人守寡的标志,只看老妇人满脸憔悴,孩子在她怀里不哭不闹,木讷着脸,听着他的声儿也没动静,像痴傻了似的,他心不由得软了些,从妇人的神情不难看出,她怕是刚死了丈夫,又或者,儿子儿媳皆丧了命,否则,身边怎会没有儿子儿媳跟着。
“你们先下来吧。”士兵语气稍缓。
妇人怔忡半晌才回过神,忐忑不安的抱着孩子下了马车,士兵以为她被自己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着了,没往心里去,他跳上马车,仔细检查垫子下的抽屉,木箱,手叩了叩马车内的矮几,以防有机关,矮几没有不妥,抽屉下堆着的也只是孩童的衣衫和几样小玩意,没有异样,他跳下马车,让老妇人上去,和韦安说了搜查的结果。
韦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平日进入的车辆他都会仔细过问,何况是出城的了,他也见着老妇人战战巍巍的样子了,可他不能小心大意,道,“你上前问问她们家住何处,家里发生何事,派人证实后才能放她们离去。”
老弱妇孺最惹人同情,但他一想到自己辛苦栽培的郑涛结果是敌国的奸细,心底对妇人和孩子的同情便少了许多。人心复杂,知人知面不知心,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士兵于心不忍,若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上前盘问不是戳老妇人痛处吗,他迟疑道,“会不会太残忍了?”
残忍?韦安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嗤笑出了声,“老子差点被郑涛害死,要不是有世子爷作证,老子下场会如何?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真要放虎归山,你自己找世子爷领罪?”
士兵讪讪的低下头,默不吱声。
真放走个敌人,他难辞其咎,谢池墨不会放过他,犹豫了会儿,他再次走上前,冷着脸道,“你们从哪儿来,准备到哪儿去?”
妇人抱着孩子,缩在角落里,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士兵无可奈何的看向韦安,问韦安怎么办。
韦安走上前,打量了眼马车内的摆设,从外边看,马车外观毫不起眼,但内里却极为干净整洁,软垫上的靠枕是拿上好的料子缝制的,不是普通百姓家有的物件,矮几上的青鼎炭炉更是贵重之物,当即,他脸色沉了下来,不像士兵故意冷着脸,他看上去十分阴沉,“你们是谁?”
老妇人缩了缩身子,抬起袖子擦了擦浑浊的眼,哽咽道,“老奴是梅家的下人,老爷出事后,府里闹翻了天,夫人也走了,留下小少爷受人欺负,夫人死前将小少爷托付给老奴,老奴想带小少爷回老奴家过年,年后再送回来。”
梅家韦安可不陌生,最早做避火图生意的就是梅家,梅老板没少孝敬他,他出事后,李长福才露出了水面,他的眼神盯着老夫人怀里的小孩,半晌后,唇角一扬,“来人,把人扣下。”
梅家可没这么小的少爷。
老妇人浑身颤抖得更厉害,抱着怀里的孩子,噗通声跪了下去,“求官老爷放过老奴,老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韦安眉头紧皱,士兵们重新搜寻马车,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然而什么都没有,韦安担心内藏玄机,吩咐人将马车赶去军营,找人卸下来仔细搜寻,随后,他才将目光落在老妇人身上,“怎么回事?”
老妇人忙不迭摇头,布满皱纹的脸满是恐惧的泪,“老奴真是梅家的奴婢,在梅家许多年了,老夫人念老奴伺候她多年,给老奴置办了处宅子,老奴全家都住在里边,一个月前,老奴家里忽然来了批人,不由分说提刀砍人,老奴......老奴的丈夫,儿子,儿媳,全死了,就剩下唯一的孙子,老奴被他们关了一个月,昨日他们忽然说让老奴离开边溪城,还特意准备了马车,老奴真不知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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