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不可重提,若不是为了保住一屋子的孤儿寡母,以梁温的脾气,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厢,楚翘打算陪着梁老太太离开,梁时却单独叫住了她,“如玉,你跟我一道过来。”
如玉……
真是讨厌,又用那种磁性醇厚的腔调喊她!
众人以为二爷与夫人如胶似漆,自是没有起疑,遂纷纷散开了。
楚翘随着梁时去了厅堂,梁时坐在上首,她现在是梁时的妻,她想了想就上前几步打算坐在梁时的右侧,她还没落座,梁时却冷声道:“这边!”
他眼神示意楚翘就站在他的身侧。
楚翘忍了忍,毕竟上辈子的她从不会听人驱使,这个时候她一定要装作顺从听话一些,如此一来,梁时绝对不会怀疑她就是已故的骄纵皇太后。
楚翘站了过去,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男人俊挺的侧脸,他的胡须竟然一点都不难看,好像是特意修剪过,刚好衬托出梁时稳重内敛的气度,除此之外还有一丝狠绝与上位者的威严。
楚翘注意到丫鬟只端了两杯热茶过来,一杯放在了梁时左边的桌案上,还有一杯也是放在了上首的案几。
也就是说梁时不打算以待客之道对到从前的姐夫。
少顷,张良便由小厮领了过来,其实张良的相貌与仪态都算是上乘,否则以梁温的高傲,当初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只可惜,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腐烂肮脏。
张良态度毕恭毕敬,只差给梁时磕头跪拜了。看来,如今的张家已是如履薄冰。
“梁时,听闻你回京的消息,我这阵子一直想来拜访,可……可否单独说话?”张良看了一眼楚翘,之后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他自是知道这女子是谁,不就是梁家花银子买来的冥婚儿媳么。
长的再好看,那也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张良到了这个时候,还想抱着他的尊严不放。他就算要祈求梁时,也不能当着旁人的面。
梁时轻抿了口茶,神色极淡,“你想说什么?”
张良哑然,他当然是来求梁时的,他甚至愿意将梁温再娶回去,即便梁温无所出,依然还是张家的长房正妻。
像梁温这个岁数的女子,若是不跟他回去,她也根本无法嫁出去了。
张良以为,他这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与梁时谈条件,就连他心爱的贵妾也抛之脑后了。
可面对梁时如此冷然之态,他竟有些无从开口。
梁时冷笑了一声,“既然你不说,那还是由我来吧。第一,你想接回梁温?可我梁家的女儿不会嫁同一个人两次!”
张良一僵,梁时竟然猜出了他的来意。
未及张良开口辩解,梁时又是一声冷笑,“我奉劝你还是尽快回府多享受几天安稳日子,张家贪墨受贿的案子已经移交大理寺,不出半月,张府就该抄家了吧。”
他说的风轻云淡,仿佛旁人的生死在他眼中不亚于是蝼蚁。
闻此言,张良彻底瘫软在了青石地面上,他双目放花,唇色青白,僵愣了片刻,匍匐着往前爬了几步,“梁时,我也曾是你的姐夫啊,你这次一定要救救张家,算是我求你了成么?我……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辜负了阿温,我对天发誓!”
梁时的一双大长腿格外醒目,楚翘正瞄了上面,就见他抬腿将张良踹开,并道:“帮你?张家是我一手拖下水的,我又为何要帮你?”
梁时就这般毫不顾忌的说出了一切,原来张家之所以遭此横祸真的是梁时一手所为!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张良当初那么对待张家也是为了自保,谁能事先料到梁时竟会大难不死,他仅带了千人赶赴苗疆,即便面对近万叛军,他竟也能活着回来!
张良是万万也想不到的!
此时的张良看着梁时,宛若看着一个从地府爬出来的地狱罗刹,他冷心绝情,高高在上,阴晴不定。
“来人,送客!”梁时高喝了一声,似乎一眼也不愿意多看张良。
很快,张良就被人拖了下去,楚翘在一侧看的一愣一愣的,所以梁时此番见张良的目的是什么?他大可以拒客呀。
正疑惑着,梁时站起身来,他侧目看着楚翘,看见她一双美眸之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他对她说了这么一句,“你方才在想,我为何要见张良那种败类?”
楚翘:“……”行!你赢了!
见楚翘瞪着大眼不说话,梁时继续循循威胁,道:“我是想让你看看,但凡得罪我梁时的人,那都会是什么下场。颜如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交代清楚?嗯?”
他那样高大,站在楚翘面前,几乎能将她整个人淹没,以往她有皇太后的身份撑着,梁时不敢如何,可眼下……她当真无法与梁时抗衡。
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楚翘重生成颜如玉之后,嗅觉十分灵敏,她嗅了嗅梁时身上的气味,岔开了话题,道:“二爷,您用的可是妾身准备的澡豆?您可喜欢?妾身在里头加了玉簪花汁,还有松子油,用久了可润肤健体……”
“住嘴!”
梁时打断了楚翘的话,神色冷硬异常。
此时,堂屋内还有几个立侍的丫鬟,楚翘仰着脖子看着梁时,他比她高出了太多,这样仰望的姿势很不舒适,她怂的彻彻底底,“好……我交代还不成嘛?”
梁时依旧保持着低垂眼眸的动作,他在等着她老实作答。冥冥之中,梁时认为这个小妇人一定瞒着他什么,他不会感觉错的。
但她究竟隐瞒了何事,梁时就不得而知了。
楚翘没有什么大智谋,小机灵倒是有的,她就不信梁时仅凭一只八哥就笃定了她的身份,她现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已经彻底换了一个人,两年前她自己适应了半年才习惯这具身子和这把嗓音。
她声音一柔,一双大眼不确定的眨了眨,看上去当真是被梁时给吓着了,“妾身……在康德钱庄里存放了一些银两。”此言一出,她当即拔高了音调,又道:“那些银钱都是妾身赚来的,妾身保证没有中饱私囊,还有一部分银子是二爷您前阵子给妾身的遣散费。”
遣散费?
梁时唇角一抽,倒是想起来那日写和离书时,的确给了她一些银子。
梁时幽眸凝视着楚翘,他暂时只能看出这个小妇人古灵精怪,莫名其妙,至于其他的……还有待考究。
终于,梁时又忍不住去看她眼角的嫣红泪痣,这是他如今唯一渴望的东西了。
随着梁时的逐渐靠近,楚翘懵了,“二爷,您这是作甚嘛?”她强装羞涩了一下。
梁时:“……”他站直了身子,与楚翘拉开了距离,然后以不可违抗的口吻再一次警告了一句,“你今日看到张良的下场了?颜如玉,记住了,休要骗我!”
楚翘示弱,连连点头,没有和离之前,她肯定不能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楚翘离开厅堂后,梁时一人独坐品茗,可当茶香也遮盖不住那股明艳的花香时,梁时蓦然之间望向了庭院中,那个小妇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溜的倒是挺快。
突然,梁时又是一怔,胸口像是被重物猛的敲击了一下,让他如醍醐灌顶。
栗子,螃蟹,花香,玉簪花汁做成的澡豆……太后千岁……还有那颗泪痣!
好像有什么东西隐约之中将洒落一地的珠子串了来,将梁时重重缠绕。
梁时端坐着,如同一座千年的石雕,但在片刻的狂喜之后,他又是一番悠叹:我真是走火入魔了,这般牵强附会的将所谓的线索联系在一块,又能得到怎样荒唐的事实?
楚翘是楚翘,颜如玉只是颜如玉。
翘翘那般小气,肯定不希望被人取代!
*
叶青入宫如实禀报过后,炎帝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十八岁的炎帝已经隐露王者的锋芒。
他这个岁数既还年轻,却又野心勃勃,他已经不在需要权臣的鼎力辅佐了,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皇权在握!
梁时是他的左膀右臂,梁时的死而复生对炎帝而言是绝顶的好消息。
“老师当真这么说的?”炎帝问答。
叶青此番登门梁府,并没有探查到实质性的消息,他如实回禀,“皇上,以微臣之见,梁大人他……已无大碍,微臣也想不通,梁大人因何迟迟不上衙。”
炎帝摆了摆手,吩咐道:“去把皇叔请过来,朕要问问皇叔之见。”
叶青领命,“是,皇上英明!”估计能让梁时入朝的人,只有萧湛了吧。
萧湛这十二年来都在协助炎帝理政,旁人若说他没有野心,就连炎帝自己都不信。
但炎帝心里很清楚帝王的权衡之术,朝中局势要想平稳,首要就是均衡各方势力。
萧湛暂时动不得!炎帝也没有十全的把握。
不多时,萧湛由宫人领入了御书房,他一身玄色暗绣的锦袍,白玉冠,祥云纹腰封,他比梁时还要年长一岁,如今正当而立,却没有续髯,整个人看上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之感。
萧湛站定,刚要抱拳行礼,炎帝止住了他的动作,道:“皇叔不必多礼,朕有一事相托。”
萧湛大约猜出炎帝今日的目的,但面上却道:“皇上但说无妨,臣定尽力而为。”
是以,炎帝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了一句,“皇叔可有法子让老师尽快入朝复职?”
萧湛面无他色,还是他如常的淡定稳重,抱拳道:“臣定会尽力,还请皇上放心。”
炎帝点了点头,看着萧湛的表情有些微妙。
其实叔侄二人非常清楚彼此的心思。
炎帝让萧湛出面,无疑是想传达一个讯息,就连摄政王也是支持梁时回朝的,如此一来,梁时回归内阁会少了诸多阻碍。
*
楚翘这一日过的很不顺遂,她刚回小院没多久,上房那边又派人过来传了消息,说是梁时叫她去书房伺候笔墨。
她好歹也是入了祠堂的正式夫人,梁时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气愤归气愤,楚翘又不是没有法子回绝,但未及她开口,阿福却道:“夫人,今日有贵客登门,二爷让您务必过去一趟。”
“听说萧王爷一会就来,此前他已经来过咱们府上一次了,您可还记得?”
萧湛?
楚翘自然是记得他!
他怎会来梁府?楚翘还没弄明白萧湛这人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总不能还打着两个哥儿的主意吧?这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愿意给别人的孩子当爹?
思及此,楚翘又开始浮想联翩。莫不是梁时的原配夫人张氏与萧湛也曾有过某种不可言喻的纠缠……以至于萧湛以为两个哥儿有可能是他的?
不对啊,可萧湛从来都没有提及过老三!
若三胞胎真与萧湛有关系,他不可能只要两个哥儿,而弃了姐儿呀!
楚翘被自己的臆想给深深震撼到了,她竟然能幻想出这样一场爱恨情仇的大戏,不写话本营生简直浪费她的天赋!
这厢,楚翘去了梁时的书房,按理说萧湛是外男,楚翘不宜见他。
而当楚翘见到梁时后,萧湛还未露面。
梁时伏案写字,仿佛根本没有留意到楚翘的出现。
楚翘很自觉,未及梁时开口,她便上前准备研磨。
她从未伺候过人笔墨,但也见过旁人伺候过她,所以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她。
楚翘单手撩了衣袖,有模有样的研磨了起来,她的手又小又软,一看就是肉嘟嘟的,做起事来显得生疏又笨拙。
“这么蠢?”
楚翘正做的起劲,那淡寡的声音轻飘飘的荡了过来。
你才笨!
楚翘莞尔一笑,不打算与梁时撕破脸,没有和离之前,她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过活,半点马虎不得,“妾身愚钝,二爷若是嫌弃,若不让花姑娘过来?”
她的笑意明明很甜,但也透着明显的不怀好意。
梁时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会同我去会客。”梁时从藤椅上起身,瞄了一眼楚翘所研的磨,俯视着娇小的她,像看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淡淡道:“是你认识的人。”
第32章 我的贱内
楚翘很不喜欢被人这般俯视的滋味。
更何况这人还是梁时。她刚记事那会也才三四岁的光景,明明与梁时是一样高的,可不出几年,她就只能仰视着他了。
并非颜如玉这具身子太过袖珍,其实楚翘如今站在女子堆了,并不算矮小,可与梁时站在一块,她就成了渺若鹌鹑的怂包。纵使她内心不惧他,可这柔弱的外表委实没有骨气。
楚翘如今这副脸蛋也是罕见的容色,胜在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饰,单单站在那里就像一朵绮丽的天山雪莲。俏生生的,含羞带怯。
自然了,她根本不会羞怯,她只是长了一张具有欺骗性的脸蛋而已。
楚翘含蓄了一下,“妾身已经听阿福提及过了,是萧王爷来了?那次……那次的事,妾身统统告诉二爷了,绝无任何保留,萧王爷之所以想娶妾身,其实与妾身一点关系都没有。”
梁时站直了身子,视线渐渐从楚翘眼角的小红痣上收敛,他的贪恋已近乎痴迷,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介意拘着这小女子一辈子。如此,这颗艳红的小痣是不是也能永远为他盛开下去?
他冷笑,眼中都是不以为意,“当然!你以为萧湛会看上你?!”
这话太倔傲!
楚翘不打算跟梁时一般计较,在梁时眸色不明的注视中,楚翘稍稍挪了挪位置,她发现人的眼神当真是不一样的。像梁时这样从小沉迷争权夺势的人,他的眼神除却与生俱来的幽深之外,总是透着一股子不可忽视的审视与威压。
仿佛一个眼神之间,就能将旁人彻底看穿。
楚翘不晓得梁时的目的是什么,因为他这人总是做些出乎她的预料之事,彼时他就总喜欢让她猝不及防。
哪有生辰礼赠人经书的?她当皇太后那会,梁时可不止赠了她一本!
楚翘道了一句,“二爷,您与王爷有事要谈,妾身便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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