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马车再次缓缓行驶在了青石长街上,楚翘被腰上的荷包熏的有些头晕,也不晓得梁时究竟在哪里买的荷包?这里头放了多少种香料啊?她都快被香味给熏死了。
楚翘倚靠着马车车壁,神情蔫蔫的,整个人没了精神头,她现在不晓得梁时下一步要做什么,但总觉眼下她自己就是一只被掳的小狐狸,即便再机智,马上也会成为猎人的笼中之物。
她警惕的看着梁时,但因着她的长相太不具备威慑性,以至于这样的神情落入了梁时的眼中,显得格外可怜又无助。
梁时微滞,但他到底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有的温情都给了一人,再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分给旁人了。
梁时估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眼下这个小妇人已然又呈现微醉之态,这明显就是“幻浮生”起作用了。
梁时面色严肃,他问道:“可知道我是谁?”
楚翘虽然头晕,但还不至于彻底失去了意识,不过已经没什么思量的力气了,脱口而出,“你是梁时啊,大奸臣!”
梁时突然之间眉头一皱,“幻浮生”果然已经发挥药效,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可他这样人,凡事都讲究一个事实,若说这世上当真有鬼神一说,他这些年双手并不干净,怕是早就恶鬼缠身。
梁时心跳狂野,乘胜追击,又问,“嗯,那你如何看待我?”
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的难度,楚翘想都不用想,而且她此刻的状况也不允许她去想,眼神迷离的看着梁时,“你是坏人!霸道,不讲理,还小气!”
这个评价并没有令得梁时愠怒,相反的,他却是陷入一阵狂喜之中,但接下来要问的话,他却突然不敢开口了。
万一……老天又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又当如何是好?
此时此刻,他好像已经看到了一丝希望,只要掀开最后一层薄纱,或许他即刻就能得偿所愿。
换言之,他也有可能再次坠入深渊,再无救赎。
随着马车的晃动,楚翘软绵绵的倾倒了下来,梁时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就接住了她,他看着已经迷迷糊糊的楚小妇人,诸般思量之后,稍一用力,将她抱到了自己身边,让她的头靠在了自己臂膀上。
这样的画面,他曾幻想过无数次。
楚翘的掌心微热,他开始慌张,开始犹豫,开始害怕。
得失就在一念之间了。
梁时望着透过车窗的午后日光,胸腔内的心脏在狂野的跳动着,掌下是那只肉嘟嘟的小手,他徘徊在冰与火的边缘,是魔是佛,仅在一念之间。
终于梁时开口了,声音却是沙哑的不行。
这个叱咤官场多年,年纪轻轻就将老谋深算的官员踩在脚下俯视的阁老大人,他竟然慌张到了嗓音发颤。
“你……你是不是翘翘?你是楚翘对不对?我不管你是怎么来了,我只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
这句话一说完,他胸口猛然的抽痛,竟是又忘记了呼吸。
靠在他臂膀上的人纹丝未动,梁时以为她肯定是吓着了。
可他没有法子,他已经心急如焚。人世间没有了她,他已经觉着不完整了,即便他依旧活着,也已经少了几缕魂儿,度日如年。
他不是一个轻易付诸情义的人,可一旦付诸了,变成了他一辈子的致命弱点。
他也想戒了,在楚翘与先帝订婚后,他已经在劝说自己,后来的日子里,他一直在尽力远离她。
可是结果证明,他根本做不到。
她就是他的魔障!
若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孩提时?少年时?还是他与她正当年华正好时?他说不清,从来都不明白这情义从何而来,他只是知道他需要她,他喜欢她,就算穷其一生,也要最终得到她。
即便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他也会尽力谋划。
等了少许,梁时没有听到动静,他低头一看,却见这小妇人已经紧闭双眸,呼吸平缓……她睡着了?!
梁时:“……”
小妇人长的娇憨,睡着时更显得小巧,梁时看着她长而密的睫毛出神,终于他薄凉的唇在那颗小红痣上轻柔划过,不带有任何的情.欲,虔诚又专注,“我不会放过你的。”他低低道。
“幻浮生”非但对楚翘起了作用,也影响了梁时。
他这样身份的人,不知道藏着多少的秘密,自是要时刻警惕着,梁时从楚翘腰上取下了荷包,对马车外的如风吩咐了一句,“先放起来。”
如风不敢怠慢,忙用锦盒将荷包严严实实存放好。
待马车缓缓停在了梁府大门外,如风亲眼看着梁时抱着自家夫人下了马车。
夫人陷入昏睡当中,脸颊绯红,窝在大人怀中,乖巧的不像样子。如风和如影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仗势,两人纷纷有些面红耳赤。
不得了了!
他们家大人终于万年的老铁树发芽了,只是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开花结果?
老管家瞧见这一幕,笑眯了双眼,忙上前道:“二爷,夫人睡着了啊?”他并没有觉着有失大雅,或是不成体统。
梁时看了老管家一样,好像传递了“明知故问”四个字。
梁时并没有沉浸在小妇人的温香软玉之中,他将楚翘放在了床榻上之后,没做任何逗留,就离开了听雨轩。
这一日,梁府上下又炸开了锅。
“今个儿守门的小厮亲眼瞧见二爷抱着夫人回来的。”
“二爷瞧着冷漠,竟还是个体贴的。对了,这大白天的,夫人怎的睡着了?”
“你们这些个碎嘴了,懂什么哟?!”
梁启身为梁家庶子,对兄长还算忠心,这阵子一直留在京城帮衬梁时处理一些田产铺子事宜。
梁启今日刚从通州回来就听说兄嫂之间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好转,他既是欣慰,但与此同时也淡淡的失落。
他心头可能存着一个秘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来。
太阳尚未开始西斜,时辰还早,梁启去了书房见梁时。
梁启虽是庶出,但是很有骨气,他这辈子最为敬佩的人无非只有父兄了。父亲走得早,兄长就是他最为敬佩之人。
梁时虽失踪了两年,可体态气度不减当年,反而更添了威严与冷肃。
梁启与梁时在书房内喝茶,梁启道:“二哥,我此番从通州回来,听说了一桩事。”他并不知道该不该说。
梁时轻抿了口茶,还沉浸在患得患失的诸多情绪之中,闻此言,他淡淡道:“但说无妨。”
梁启这才如实道:“二哥,颜家人是不是此前来过咱们府上?”
梁时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启本来不该过多关心自家嫂子的事,可他实在是忍不住,毕竟两年间前是他找到了二嫂。
其实,当初打探到的八字纯阴之人不止颜如玉一人,是梁启自作主张决定将她买进梁家。
“我这也是听的小道消息。听说颜家父兄不知从哪里得了一笔银子,还去了衙门里状告,说是要将二嫂赎回去。当初二嫂进门虽是进了祠堂,但你与二嫂尚未拜堂,两家也没有交换更贴婚书,只有一张卖身契在母亲手上。”
“不过二哥放心,这件事衙门里还不敢接状子,只不过事情闹大了,难免会造成影响。”
又是有关那个小妇人?颜家哪里来的银子赎人?
据梁时所查,颜家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女儿的存在!
似乎离着真相越来越近了,梁时的手指无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这是他在思量之时的习惯。
“我知道了。”他淡淡道。
梁启不明白梁时的态度,接着道:“二嫂人不错,这两年任劳任怨,除却一开始自尽过一次,之后从未离开过梁家。”
自尽……
梁时突然从梨花木圈椅上坐了起来,他一向稳重,这个过激的反应让梁启也吃了一惊,“二哥,怎么了?”
梁时微微蹙眉,“有劳三弟了,母亲时常神志不清,你且留在府上照应着些,不要再远游了。”
梁启点头,他此番入京,的确没有打算再离开。
*
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从吴家族学回来之后就去了梁时跟前认错。
他二人在很多时候都是很有觉悟的。
梁时并没有什么耐心听他二人忏悔,他现在最忧心的是听雨轩住着的小妇人。
兄弟两人一番磕头认错,接着又互视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梁云奇道:“父亲,儿子知道此番闯了大祸,但此事的的确确与母亲毫无干系。母亲她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而且,母亲甚是胆小,这两年因着祖母的要求,母亲每晚都抱着您的牌位睡觉,一开始母亲吓傻了,白日里神情恍惚,后来才好些。”
梁时岂会不清楚两个儿子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并不明白那个小妇人究竟哪来的本事让梁府上下都极力护着她,但眼下的事实是,当听到她抱着自己牌位睡觉时,梁时心头微微触动,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
兄弟两个见好就收,他们二人皆知,在父亲面前耍聪明,才是最愚蠢的行径。
梁时嗓音微沉,“都下去吧,那件事休得再犯!”
“是!儿子知道了。”梁云翼与梁云奇两人微微颔首,一前一后走出了书房。
深秋叶落,整个梁府最多的树木莫过于桂花与梧桐。
这个时节,梧桐叶呈现一大片绯红色,站在高处放眼望去,煞是好看。
梁云翼稳重机智,而梁云奇则偏向书生风流,就喜欢吟诗作画,对科举仕途没甚兴趣。
他道:“大哥,我方才是不是说得太过了,母亲可曾吓傻过?我听阿福说,母亲很粗鲁的对待父亲的牌位。”
梁云翼淡笑而过,“二弟,这种事你不懂,你难道想让父亲纳妾?我可听说那位花姑娘出自苗疆,还会养蛊,这种人还是早早嫁出去的好。你在父亲面前给母亲多多美言,百利而无一害。对了,二弟,你那些画册可还剩下?我记得还有几幅吴家小姐的画像?”
梁云奇贼笑了几声,“我藏的严密,等府上风头消散一些,我再拿给你。”
*
不消片刻,落日彻底消失在了西边天际,婆子已经过来请梁时过去用饭了。
梁时一直在书房沉思,种种线索交织在一块,在他脑中无数次的盘旋而过。以他的警觉,他其实早就该猜到了。
但……这种事让他如何能信服?
只怕又是他的异想天开。
梁时尚未离开书房之前,梁温疾步而来,一见着梁时便当头痛喝了一句,“梁时,我知道你不喜欢如玉,可你不能这么对她。你给我说清楚,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她今晨离开之前还是好端端的,怎的与你回府之后,她便昏迷不醒了?若不是阿福过来求我,我还被你蒙在鼓里!”
梁时从百般思量中回过神,拧眉道:“长姐,你这话何意?”
他早就练就了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此刻却突然拔高了声调,虽还是冷冷清清的坐在那里,但已经有了几丝人气。
梁温见梁时似乎并不知情,她也稍稍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如玉跟你回府之后就一直没有醒来,母亲眼下也是神志不清。梁时,我知你心里不痛快,也知你为何事忧怨,可你不能祸害旁人啊!”
梁时清俊的脸微沉,他从圈椅上起身,走出书房的那一刻,侧身对梁温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梁温真心盼着梁时与弟妹好生过日子,人死不能复生,即便她也盼着楚翘活在世上,可谁又能抵抗得了命数?
这厢,梁时很快就到了听雨轩,阿福心里有怨气,对梁时也不怎么待见,但她到底不敢直言,只是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梁时没有多问,他上前几步,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小妇人,只见她面色酡红,双眸紧闭,清媚的眉目之间还微微蹙着,原本雪白的肌肤此时染上了一层可疑的红色。
梁时神色一滞,唤了一声,“你……你醒醒。”这声音有些轻缓,不像寻常那个冷硬孤傲的梁时。
榻上的人纹丝不动,梁时没有再犹豫,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小妇人的额头,触感丝滑,但也滚烫。
梁时瞬间收回手背,旋即对外面的如风冷喝一了声,“速把周老先生接过来!”
楚翘的寝房内归置的很是精细,摆设虽是算不得贵重,但胜在别具一格。
内室无比的安静,只有烛火摇曳着明显的幻影。
阿福一直站在旁边不敢吱声。
片刻之后,梁时问了一句,“你们夫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热的?”
阿福也不甚清楚,只记得方才喊夫人起床用晚饭时才有所察觉,她如实道:“夫人贪觉,寻常时候不准旁人打扰她休息,奴婢方才是唤夫人起榻用饭才发现的。”
梁时目光复杂的看向了床榻上的小妇人,碧色的被褥衬的她肌肤更加胜雪,比上等的白瓷还要白皙。
她还当真是喜欢碧色!
不多时,如风将周公请了过来,梁时挥退了屋内的所有下人,他看了一眼楚翘,这才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先生,您看,这是不是与“幻浮生”有干系?”
周公隔着一层锦帕给楚翘把了脉,他长吸了一口气,疑惑的看着一向自持稳重的梁时,“二爷,您究竟用了多少份量?吸入“幻浮生”过量,虽是对身子无害,但没有两三日是醒不了的。据老朽刚才所探,夫人身子骨羸弱,才致起热了,不消一日就能退下来。二爷日后还是斟酌一二再考虑是否使用“幻浮生”。”
“恕老朽直言,二爷怎的对夫人用了这味香料?”
梁时:“……”
送走了周公,梁时没有直接离开楚翘的寝房,他站在脚踏上看着睡得正酣的小妇人,久久未能回过神。眼看着真相就要揭下最后一层面纱了,他还要再试一次么?
这一天晚上,梁时去了隔壁见楚远。
楚远正好也想见他,二人便在亭台上对月饮茶,今夜的梁时依旧沉默寡言,但很明显有些不一样。
楚远轻笑了一声,“梁时,你的气息很不稳啊,出了什么事?”他明知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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