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梁时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如山。
楚翘正要说些什么安抚柳氏与颜莫,柳氏却突然朝着梁时跪了下来,她抬起头,眸中含泪,但没有悲切,只有劫后逢生的欢喜,道:“民妇命贱,当初死活都没能救下如玉,好在老天有眼,让大人能又回京了,不然如玉当真要孤寡一辈子了。如玉就交给大人您了,万不能再回颜家。民妇还听闻,老爷想让如玉和离,是已经给如玉找好了下家了。”
“民妇求梁大人务必要将玉如带走,颜家不能回了啊。”
柳氏目不识丁,当初若非因着美貌,她也不会被颜老爷看上,收为通房。
她说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出来,此番一言皆是发自肺腑,柳氏知道女儿生的好看,但她从没看过这样的女儿。她高贵清雅,贵气难掩,柳氏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曾见过这般矜贵的女子。
柳氏险些以为这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女儿。
梁时让柳氏起身,“我知道了,姨娘请起。”为了楚翘,他继续配合着做戏,当真像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姨娘放心,我夫人不会再回颜家,姨娘和三少爷也不用再回去。”
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说出“我夫人”三个字,每每闻此言,楚翘的小心肝都得跟着颤两颤。
梁时难得这般好耐心。
柳氏身侧站着的颜莫明显是这些年被虐待的不轻,眼神迷茫,没有孩子的灵气。
楚翘瞧着也觉着心疼,遂道:“姨娘快些起来说话,二爷他,他,他是个好人!”
以前父兄总说梁时是好人,那时候楚翘多半是不信的,看来她的确是不够了解他呀。
楚翘再次看着梁时,却见他面色骇然,梁时也侧目看着她,他眉心紧蹙,仿佛永远也无法抚平。
楚翘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了柳氏话中的深意。
颜家又给颜如玉找好了下家?
怎样的下家……比梁时的身份太尊贵?以至于颜老爷会不惜得罪梁时?
楚翘脑子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也不曾记得颜如玉生平结识过什么贵人。梁时这般脸色,莫不是担心自己给他戴上绿帽子……
楚翘无言以对。
梁时神色微敛,道:“来人,好生安顿了姨娘与三少爷。”
柳氏好像还想与楚翘说说话,但碍于梁时在场,她也只好暂时作罢。
柳姨娘和颜莫下去休息之后,梁时对楚翘道:“晌午了,去用饭。”他对方才的事只字未提。
梁时眼神怪异,楚翘没有太过当回事,因为他多半时候都是这样的。
客栈厅堂是用饭的地方,楚翘没有戴幂篱,她对容貌不太在意,若非是被人频繁盯视,她还不以为颜如玉这张脸有多好看,加之这阵子的养尊处优,更是出落的倾城花貌,十七岁的年纪,正当女儿家芳华正胜时。
梁时气度不凡,加之出手阔绰,掌柜便多留心了一些,小二很快就上齐了饭菜,“老爷,夫人,您二位慢用。”
用饭期间,梁时当真是食不言寝不语,过了片刻他才冒出了一句,道:“想说什么就说。”
楚翘:“……”他怎么又知道?
楚翘挪了挪身子,桌案周围还有旁的住客,她压低了声音,道:“二爷,您说颜家究竟是吃了豹子胆了么?竟然敢在您的身上拔毛?”
她不过是打个比方,梁时却是唇角一抽,逮着机会就笑话她,“怎么?你的意思是,你是我身上的毛儿?”
楚翘:“……”太没默契了,不带这样讲话的!
突然之间,楚翘又无话可说,梁时不动声色用完了饭,动作儒雅,“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即便知晓了又能怎样?想离开我梁家,另攀高枝?”
楚翘哑然,梁时这是什么脑子,他是不是太过猜疑了!
楚翘憨笑了两声,“妾身不曾这么想过,妾身不想攀高枝的,真的不想。”
梁时就等着她这句话,面色淡淡的乘胜追击,道:“哦?那你的意思是,还是梁府称你心意?”
这让人作何回答?楚翘逢迎拍马的本事还是有的,她面不改色,违心道:“婆母和长姐待妾身极好,两个哥儿和姐儿也敬重妾身,妾身自是很称心的。”
站在一旁的如风和如影可能听不下去了。
大人的话莫名其妙,夫人也是不开窍的,她谁都夸了一遍,就是不提及大人?
梁时微微敛眸,他哪里不知道楚翘还是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她何时能心悦他?
这件事还得徐徐诱之才成!
*
午饭过后,梁时带着几个随从离开了客栈,如风和如影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却被他留在了楚翘身边。
楚翘也没当回事,之后就去看了柳氏和颜莫。
柳氏是当真替女儿高兴,眼下梁时不在,她也就少了拘束,拉着楚翘的小手,仿反复的轻.揉,无比慈爱,才一会就哭道:“如玉,姨娘对不住你,当初实在没有法子能救下你。你父亲是铁了心要将你卖了,好在……好在梁大人福大命大,待你又好,如今看你日子顺畅,姨娘就放心了。”
楚翘心里五味杂陈,颜如玉已经不在世上了,这件事永远也不要让柳氏知道的好。
有时候,谎言也是必要的。
楚翘点头,“姨娘放心,二爷待我的确极好,今后我会好生照拂你与三弟的。”
颜莫怯生,他记得姐姐原先虽然好看,但是消瘦羸弱,从未这般光鲜亮丽过,到了此刻才将将喊了一声,“长姐。”说着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楚翘是个性情中人,情绪非常容易波动,或是怒,或是喜。
这两年还稍稍有些收敛,眼下被这么一煽情,她也眼眶微润。
时下女子十五即可成婚,十七再不生孩子就要遭婆家白眼了。
柳氏见楚翘身段婀娜,前凸后翘的,小蛮腰倒是纤细的很,她问道:“如玉,既然梁大人都回来了,他又是真心待你,你可得早早给大人生个一儿半女,虽说梁家此前已有原配夫人,可你到底也是继妻,是正经的正室,没有儿子是不成的。”
楚翘又僵住了。
她对今后的日子已经不知做何打算,原本是想着和离,可似乎越拖下去,越是难以和离。
她和离之后,还得顾全着柳氏和颜莫,另外她也不想离着楚家太远,到时候要想见父兄和母亲就麻烦了。
楚翘连连叹气,感叹了一会她不甚顺遂的人生之后,又很快恢复了笑意盈盈,好歹她今日也算是办成了一桩事。
遂敷衍了一句,“姨娘,我省得了。”
梁时走了一个下午,到了日头彻底落下之后才回了客栈。
楚翘已经在屋子里歇着了,与柳氏絮叨了几个时辰,她又开始想自己的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若说是这辈子还有什么夙愿,那么楚翘唯一想要的就是再次回到楚家。
可她知道这样太冒险了,不管是谁害死了她,这人很有可能也对楚家下手,她这样的人,实在是缺少心机,但不能就那般什么也不顾的去楚家坦白身份。
换言之,父兄和母亲会信她么?
尤其是二哥,肯定会将她当做疯子给关押起来。到时候别说是梁时可能不会放过她了,就是二哥那一关,她都没有把握。
二哥最是疼她了,有一年她与母亲上山进香,被歹人所掳,梁时为了护她,断了一指,她二哥就更可怕了,事后将绑匪关押楚家地牢,这些人没有经由大理寺,都被他给弄死的差不多了,那时候二哥也才十一岁的光景。
一旦思及此,楚翘就打消了任何痴心妄想的念头,她可不想被二哥给误伤了。
门扉被人推开,楚翘忙将手中的话本藏在了被褥底下,她除却喜欢明艳的花卉之外,寻常的爱好就是看话本了。
但这种事肯定不能让梁时知晓。
上回他似乎已经很有意见了,还担心她带坏了梁家的三个孩子。
楚翘这点小动作哪里能瞒得过梁时?他当然也知道楚翘就喜好这一口,未免小妇人尴尬,他装作没有看见,不过下回这些话本子得事先经过他的审查才行。
不是所有的话本都能看的。
上次在书房看见的那本什么霸道奸臣小逃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所著,简直胆大包天,任意妄为!小妇人看过了这种东西,估计也会学着里面所写的男女纠缠,之后逃之夭夭。
梁时阴沉着一张俊脸,他彼时就不甚明白楚翘因何会迷上这些东西,莫不是因为看话本看多了,被里面所谓的俊美男子迷惑了,这才没有看到他的好?
楚翘在床榻上端坐着,一旁伺候的阿福朝着梁时福了一福,“二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还给您留了饭呢。”
阿福无时不刻都想着撮合梁时与楚翘。
而且,整个梁府似乎都是这个心思,自然了,除却贵客花木暖之外。
梁时一贯都是阴沉冷峻的模样,他道一句,“这里没你的事,先出去。”
阿福肯定盼着二爷和夫人多多独处,她应下,“是,二爷。”
屋内很快只剩下梁时与楚翘两人,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到了晚间,多少有些凉意,楚翘穿的多,样子看上去软绵绵的。
梁时递了一张信笺给她,道:“从今往后,颜家族谱上便没有“颜如玉”三个字,这是颜家放妾书,至于颜莫,也一并从颜家族谱上除名了。我会另外给他二人安顿妥当,你现在可满意了?”
岂止是满意,简直是相当的满意啊。
短短半日之内,梁时竟然将事情处理的如此火速顺利。
楚翘点了点头,唇角含笑。
她眸中仿佛泛着星子,梁时看痴了去,他自己都觉得很没出息,想他梁时也算是个人物了,在这小妇人面前栽的太狠,她一个眼神也能将他轻易勾了去。
彼时,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就有如此大的魔力,梁时经常盼着她到梁府来玩,只要她在的一天,府上总是闹哄哄的没个消停,也多了几丝人气儿。
梁时上了脚踏,他站在楚翘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低醇的嗓音带着少许疲倦,淡淡道:“那你打算如何谢我?”
楚翘没想到梁时想要“报酬”,“我……妾身……什么也没有。”
梁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那就将你有的给我。”他循序渐进,大有蛊惑之意。尤其是那一双看穿世事的眸子,好像下一刻就要将楚翘琢磨个透彻。
楚翘想了半天,她手头上还有几张银票,上回得来的地契又被梁时要回去了。
她一点都不想将那点所剩无几的私藏钱掏出来。
在梁时灼热滚烫的注视之中,楚翘委屈巴巴道:“可是,妾身仅有数百两银子,还得用在香料铺子的周转上面,二爷还罚了妾身的月银,妾身哪有多余的钱财给您。”
梁时唇角微微抽搐,“……”深呼吸之后,他严肃道:“那就先欠着吧。”
如风和如影站在外面都快听不下去了。
大人和夫人寻常都是这么相处的?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稍过片刻,里屋又传来夫人细柔的嗓音,“二爷,妾身乏了,若不您先出去吧。”
之后就是梁时的声音,“客栈已经没有空置的客房。”
如风,如影:“……”是么?大人这是睁着眼睛在扯谎!
夜很长,小风微凉。两人听得聚精会神,不多时好像又听到夫人低低抱怨了几句……
第48章 重新迎娶
楚翘有严重的起床气,也喜欢赖床,尤其是入了深秋之后。
次日一早,她悠悠转醒时,屋内的地铺已经被人收了起来,梁时早就不在屋内。
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声音像是从客栈门外传来,起初时,楚翘并没有当回事。她这个人心大,很多时候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阿福进来伺候楚翘洗漱,她跟在楚翘身边久了,知道楚翘的喜好,铜制脸盆中还特意滴入了花露,用了温水兑过之后,一阵幽香扑鼻。
阿福脸色不佳,她没有心机,是个直性子的人,道:“夫人,奴婢也算是见识到了。颜家都是什么人啊,当真是脸皮够厚的。今个儿颜家老爷带了一千两银票过来,说是要将夫人您赎回去。”
“颜家凭什么赎人?咱们梁府也不是一般的门第,绝轮不到颜家欺到头上来!”
楚翘微楞,昨个儿梁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颜如玉”三个字从颜家族谱上划去。怎么一夜过后,颜家又来闹事了?
颜家这是马不停蹄的得罪梁时啊!他们肯定不了解梁时的手段,即便她这个曾经的皇太后,也不曾与梁时彻底撕破脸,因为旁人永远不会知道梁时下一步要做什么。他总喜欢给对方出乎意料的“刺激”。
楚翘用了一些香膏子,她问道:“二爷人呢?他怎么说?”
阿福这才面色缓和,“二爷自然是护着夫人的,眼下正在楼下与颜家人对峙,夫人放心,有二爷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昨个儿夜里梁时告诉楚翘,今日就要启程回京城了,眼下闹了这么一出,也不知道会不会耽搁了船期。
楚翘洗漱过后,就出了寝房,她并没有急着下楼,而是站在二楼的屋檐下看着下面骚动的场景。
颜老爷的确是亲自过来了一趟,而且身后还带着人,像是有谁给了他底气。
梁时一身月白色锦袍,巍峨如山的站在众人面前,声线极具穿透力,道:“我夫人已与颜家毫无干系,从今往后她会是镇国公府楚家的义女,并且我梁某人会重新迎娶她一次,谁若有异议,可与我梁某人当面对峙,但凡今日再有人扰我夫人清净,休怪我某人不客气!”
有些人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是气场强大。
梁时此言一出,颜家人明显又开始势弱。楚家是何等门第,全通州城皆知。
看来颜家女根本不是什么扫把星,她这是洪福齐天啊。她卖入梁家之后,梁时死而复生了,这厢又成了楚家的义女,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楚翘在秋风中呆立成了一方雕塑,她听得一愣一愣的。至于颜家老爷又有哪些说辞,她已经无暇去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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