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大步而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宫人端着晌午的饭菜出来,萧湛看了一眼,见吃食纹丝未动,他陡然之间蹙眉,大步走向了楚翘,又见她怀中孩子也是饿的厉害了,萧湛内心堵闷难耐。
她就这般不相信他?
宁可与孩子一同挨饿?
萧湛道:“翘翘,我会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你如何才能信我?我若是要在饭菜里动手脚,还会等到现在?你把孩子给我吧。”
楚翘的粉色唇瓣此时已然泛白了,萧湛知道她的体力已经支撑到了极限,他心疼,但又愤恨。
楚翘看了一眼孩子,小娃娃蹙着小眉头,一脸的不高兴,时不时哼哼唧唧几声,咬着手指头的模样实在是可怜。
终于,楚翘败给了自己心软,她将孩子递给了萧湛,萧湛捧着襁褓交给了奶娘,“喂好孩子,一会送过来。”
“是,王爷。”奶娘恭敬的应下,当即抱着襁褓离开了。
楚翘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奶娘走远,直至不可复见,即便她将孩子给了萧湛,但依旧不是信任的。
这时,宫人又重新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摆放着刚出锅的饭菜与鲜汤,还腾着丝丝的热气。
桌案上摆放着两副碗筷,萧湛也没有用饭,他是特意过来陪着楚翘一块吃的。
楚翘坐着没动弹,萧湛太了解她了,他亲手给二人盛了饭,将碗递到了楚翘跟前,道:“你既然不信任我,那我先吃,你看着我吃,待我吃完,你总该放心了吧。”
萧湛一言至此,就将桌案上的饭菜统统尝了一遍,还有汤也没有放过,片刻之后,他放下碗箸,看着依旧颇为防备的楚翘,他无力苦笑,“现在该放心了?你大概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岂会害你?”
萧湛突如其来的吐露心绪让楚翘觉之不安,她不是一个精明的女子,想事情很少拐弯,可一旦多想了,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的浮想联翩下去。
她甚至不敢问,梁时现在身在何处?
更不敢问,萧湛打算将她与孩子如何处理。
萧湛见她不动作,他深吸了一口气,“你不吃饱了,若是梁时来救你,你如何有力气跟他走。”
这句话太有作用了。
楚翘墨迹了片刻,就拿起筷子,开始用饭,她滴水未进,吃的时候呛了喉咙,引起一阵不适的干咳,“咳咳咳……”
萧湛忙起身,正要给她轻拍着后背,却见楚翘防备之心大增,当即掷了手中碗筷,起身后连连后退,“你要干什么?”
萧湛被她脸上的轻视与排斥刺痛了双眼,他不是一个无求无欲之人,他也是一个正常人,甚至于比寻常人更希望得温暖与关切。
可自幼开始,他身边只有服从命令的宫人,何曾有人真心关心过他?
无人问他是否欢喜,是否有衣可穿,可饭可食。
自然了,他贵为皇子,根本不会缺了这些,但即便如此,他也希望有人会稍稍关切一下,哪怕只有一星半点。
萧湛的手顿在了半空,在她面前,他的理智与尊严都飞灰湮灭了。
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萧湛一个箭步上前,长臂抓住了楚翘的手腕,将她拽入了怀里。
他身上还穿着银甲,坚硬冰冷,萧湛从来都不是一个闲散王爷,楚翘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一经被控制,当即无路可逃。
萧湛快被她气疯了,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一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他尚且可以忍受。
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了梁时,他已经忍到了极致,他也想给楚翘缓和的余地,等他建成大业,许她万千繁华。
可楚翘根本不给他机会,转眼就恋上了梁时,还给梁时生了一个那么可人的小东西。
萧湛所有的耐心统统都耗尽了,“我要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翘翘,你从来都不懂我的心思,我从何时喜欢你,你也从不知道。那我今日就告诉你,在你嫁给先帝之前,我便想娶你!”
楚翘惊愕之时,萧湛的双手握紧了她的肩头,还想试图唤醒她,“翘翘,你很惊讶么?那我再告诉你,先帝之所以在你们大婚那夜突然驾崩,也是我做的。我那么喜欢你,怎会让你嫁别人?!”
萧湛的话无疑令得楚翘陷入极大的震惊之中。
她虽与朱谦不甚亲密,但也时常会见到他,朱谦的确是个文弱之人,可并没有到羸弱的地步,怎会突然之间就驾崩了?
“表哥是你害死的?!”楚翘嗓音发颤,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已经远远超过了她可以承受的境地。
萧湛感觉到了掌下的颤抖,她太纤细了,宛若娇妍的玉簪花,美则美,可似乎只要一用力,她便会奔溃瓦解,消失在他前面。
萧湛的内心深处非常清楚,他的禁锢与强势对楚翘而言,是致命的伤害。
可……他所有的梦都经历了无数次的幻灭,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萧湛幽幽一叹,掌下的力道稍稍放缓,“我的确想弄死他,谁让他这么好命,一出生就是太子,还能娶到你。不过,据我所知,他还好端端的活着,只是眼下不知躲在何处逍遥,连与我对峙的胆子都无。”
在楚翘眼中,朱谦一直都是一个与世无争的皇子,他曾在她面前说过,生在帝王家,是福也是祸。
可原来,真正害了他的人,是她呀!
楚翘眸中含泪,“是因为我?表哥才……”
萧湛不希望楚翘有这样的念头,“你真是傻,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不会让他坐在皇位上,你明白么?”
楚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来表哥还活着?那他又去了哪里?
在萧湛的灼灼注视之中,楚翘喃喃道:“我的小姑娘……你还给我。”
萧湛见不得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反复的告诉她,“翘翘,你看着我。你的孩儿我会视若己出,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会比梁时待她更好。”
楚翘脑子里乱哄哄的,今日的刺激太多,她可能没法一下子适应过来,这个时候她最念着的人除却她的小姑娘之外,还有梁时。
她想梁时温热宽广的怀抱与他低醇的嗓音。
她一直在他的羽翼之下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习惯了他所有的温情,再也无法一人面对风霜了。
此时,萧湛看着想了多年的人就近在咫尺,他很需要一点甜头犒劳他自己的胜利,他一低头,唇凑了上去。
萧湛不同于梁时,他的攻势是强势霸道,带着吞噬一切的火热。没有打算给楚翘任何回绝的机会。
楚翘心悦上梁时之后,从来都不排斥与梁时之间的亲密,但此时此刻,她只觉深陷地府,到处都是绝望与悲鸣。
她以前看话本子,不甚明白那些烈女因何会自行了断的性命。
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她终于明白,除却自身的憋屈之外,还有对心上人的愧疚,她被萧湛轻薄之际,总觉得对不起梁时了。
唇间芳香是萧湛梦寐已久的,他不敢过火,生怕下一刻二人齐齐葬入火海,灰飞烟灭。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甘心放开,唇间突如奇来的疼痛让萧湛睁开了双眼,他看见楚翘眸中的愤恨……还有嫌弃。
“嗯——”
血腥味在唇间散开,咸中带着淡淡的甜,遍布唇与齿之间。
楚翘下了狠劲,萧湛闷哼了一声,终于放开了她,她如此决绝,不留任何情面,萧湛倒不是怕了她,无非……无非是担心她会伤了她自己。
楚翘得了自由那一刻,她当即抬袖擦了唇,眼底的愤恨已经融入了血骨了,她每一个表情都让萧湛如此心痛。
萧湛抬手,右手拇指自唇角轻擦而过,一贯严谨慎重的他,此刻看上去带着一股邪性。
他笑了,眸色如星辰明耀,像是终于与心爱的姑娘有了亲密的接触,“牙齿倒很锋利,一会让奶娘将孩子给你抱过来,事到如今,你总该相信我不会伤害你。再有几日,我就给解了蛊毒,届时你我再重新开始。”
萧湛方才还在盛怒当中,楚翘看着他情绪反复的变化着,她未置一词,像只凶猛的小兽,警惕的看着他,直至萧湛离开了,楚翘才瘫软在了锦杌上,顿时低泣了起来。
她想梁时了,前所未有的想着他。
*
未出两日,花木暖已经被折腾的够呛,两日两夜的钻研,加之宫中太医协助,给楚翘解蛊毒的引子已经有了眉头。
花木暖过来看楚翘时,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这才两日不见,却见那个温软如玉,面若夹桃的夫人已经消瘦了一大圈,一双眼睛愈发的大了。
楚翘正抱着孩子哄她玩,小东西倒是高兴得很,吃饱喝足之后还是会乐呵呵的笑。
花木暖上前几步,也不太敢靠近楚翘,隔着几步远,道:“夫人,我对不住您,过一会就要给您解毒蛊了。”
楚翘并不担心这件事,她对梁时的情义,如果只是因为蛊毒,她也不会这般在意了。
她淡淡一笑,唇角的酒窝也因为消瘦而更加明显了,“花姑娘做你该做的事就行了。”
花木暖很想问问楚翘,梁时究竟干什么去了?还是已经被抓了?
可殿内众多萧湛的眼线,花木暖一时半会并不敢多言,“夫人,四小姐她愈发漂亮了,像您,也像大人。”
在花木暖心目中,楚翘就是一个乖张古怪的女子,她一直认为楚翘没有资格站在梁时身边,与梁时红袖添香。
可如今,花木暖的看法完全改变了,她也从未见过这样情绪低落的梁夫人,又道:“夫人,您莫急,大人他会来的。”
楚翘轻应了一声,“嗯。”
从上辈子开始,楚翘就觉得梁时很有本事,这世上只有他不想做的,没有他办不到的。
十岁那年,她被歹人所掳,梁时也才十岁,即便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挡在了她面前,替她挡去了无妄之灾。
楚翘知道,她的夫君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一定会领兵而来,届时她会大胆又直接告诉他,她也心悦他,无关任何蛊毒。
萧湛携御医过来时,奶娘上前强行将襁褓抱走了,楚翘没有反抗,她看了花木暖一眼,只道:“开始吧。”
萧湛见她放弃一切挣扎,似是高兴,可与此同时,又好像彻底失去了什么,好像今后如何补偿也无法弥补了。
花木暖将引子取了出去,当场来了两位太医,其中一个还是太医院的判院,这些人即便都不是萧湛的人,但如今整个皇宫都被萧湛所控制,他们这些人只能良禽择木而栖。
“王爷,夫人所中蛊毒,借住虫引与解药配合方能彻底解毒,但……事先还得让夫人割腕才行。”
太医所说的割腕自然不是伤及性命的那种。
可萧湛知道楚翘有多怕疼,他看中的姑娘起初当真是个天真灿漫的女子,萧湛从宫人手中取了匕首,放在烛火上来回火烧,他目光锁着楚翘,在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抵抗。
时间差不多了,萧湛亲手抓住了楚翘的手腕,掀开一抹衣袖,纤细雪白的腕臂露了出来,萧湛的指腹在那脉搏跳动的地方摩挲了几下,“别怕,一会就好了。”
楚翘撇开脸不去看他,她毫无畏缩,好像已经不怕疼了,或许有些疼痛当真不值一提。
她到了如今才明白。
萧湛见她无声的倔强,他没有再有犹豫,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朝着楚翘的细腕划了下来,他掌中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颤栗。
萧湛知道,楚翘依旧是害怕的。
很转瞬间,她又纹丝不动了,萧湛看着低落在铜盆中的艳红的鲜血,对太医与花木暖道:“尽快将毒蛊虫逼出来!”
两名太医都不敢耽搁,花木暖只觉做了亏心事,这个时候她也盼着事情能尽快结束,也好让楚翘少受罪。
萧湛一直没离开,他就在一旁看着,直至楚翘的面色明显发白的厉害,他催促道:“怎么还没好?!”
这声音带着几分威慑与逼迫。
沙漏一丝丝见底了,待御医抱拳禀报一句过后,萧湛当即将楚翘的手腕包了起来,而这时楚翘已经明显神志不清,很快就昏厥了过去。
太医忙道:“王爷稍安勿躁,夫人只是止血过多,几日调养之后即可恢复。”
萧湛喉结动了动,抱着楚翘大步走上床榻,将她放了上去,他单独留下了花木暖问话。
花木暖自是知道萧湛要问什么,她道:“夫人的蛊毒已解,再也不会受到痴情蛊的影响。”
萧湛并没有杀花木暖,这个女人的存在还有利用价值,眼下楚翘谁也不信任,花木暖倒是可以暂时留下,他道:“本王会留你一条命,从明日开始,你留在夫人身边伺候着。”
花木暖微微松了口气,这也是她猜到的结果,看来摄政王对夫人当真是在意的。
*
楚翘幽幽转醒时已经是夜深时分。
花木暖在一侧看着孩子,见楚翘醒来,她端着参汤上前,“夫人,您总算是醒了,这都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您先把参汤喝了吧,我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这是萧湛留下花木暖的主要原因,为的就是让楚翘能够心安。
此时此刻,楚翘回想了今日发生了的一切,她看了一眼包扎好的手腕,内心深处那种纠结的疼痛依旧还在,她对梁时的想念分毫不减,反而因为痴情蛊的缘故,她感觉到对梁时的不公平。
楚翘一开口便问,“毒蛊除去了?”
花木暖疑惑地看着她,若是没了痴情蛊,应该是当事人最快察觉到,“夫人,您……”内殿还有旁人,花木暖欲言又止。
一番思量之后,花木暖说了实话,她点头道:“回夫人,您体内的痴情蛊已经清除了。”
楚翘未作他言,她低头看着手腕的伤口,淡淡一笑,幸好……幸好,她终究没有负了梁时。
萧湛闻讯过来时,楚翘已经用完了一碗参汤,见她乖巧的配合,萧湛当真以为痴情蛊对她造成的影响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没有顾忌男女大防,直接上了脚踏,对花木暖道:“你下去吧。”
花木暖神色担忧,她看了楚翘几眼,楚翘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安心退下。
即便花木暖不放心,那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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