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她要骑马,真的不能带阿犬啊!
仿佛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一般,阿犬本来在翻着玩,忽然就趴在小床上看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手拉着手的爹和娘。
他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看着娘亲就嗷嗷叫了起来。
兰芝一见,忙跑了过去,一把把胖儿子抱了起来,先亲了好几下。
见阿犬撅着胖屁股直往她怀里拱,兰芝忙一边安抚一边问旁边的奶娘:“阿犬没吃饱么?”
如今兰芝的母乳很少,赵郁托玉兆雁在军屯里挑了个刚生过孩子的小媳妇做奶娘。
阿犬的奶娘姓侯,是个清秀的小媳妇,又干净又利落,她的丈夫是玉兆雁的亲兵,被派到武威那边去了,因此索性带着才半岁的儿子住进了庄子里,一边喂阿犬,一边喂自家儿子。
侯奶娘忙道:“启禀主母,已经喂过了!”
秦二嫂笑着道:“兰芝,你家阿犬是个大肚汉,你又不是不知道!”
兰芝不由也笑了,忙先喂饱阿犬这馋嘴娃娃,把阿犬放在小床里,然后给侯奶娘使了个眼色。
侯奶娘忙把她儿子侯青也放了进去。
阿犬只顾和侯青玩,暂时忘了看守娘亲,赵郁趁机一拉兰芝,两人悄悄带着翡翠溜了。
侯奶娘看着郡王拉着主母轻手轻脚离开了,不由有些羡慕:“郡王对主母真好!”
秦二嫂笑眯眯:“年龄相当的小夫妻,哪有感情不好的!”
她现在唯一的担心是兰芝虽然是女婿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毕竟不算名正言顺的皇家人,万一将来王爷非要给郡王娶郡王妃,那可怎么办。
不过秦二嫂和兰芝一样,知道瞎担心没有用,路还是得一步一步自己走,即使是女子,也得能靠得住自己。
如果将来郡王要娶郡王妃,她们两口就带了兰芝和阿犬回梧桐巷,继续卖她的药,照顾女儿外孙女。
侯奶娘想起郡王去军屯的情形,便道:“我们军屯里,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喜欢郡王,每次郡王陪玉校尉过去,大家都眼巴巴看着,有人觉得郡王清俊好看,有人觉得玉校尉更秀气些!”
秦二嫂想起端懿郡王第一次出现在梧桐巷的场景,也笑了:“郡王第一次去梧桐巷,也是这个样子!”
两人看着小床里的两个孩子,絮絮说着话,在秋日阳光中,倒也安适自在。
孙秋正牵着四匹马在外院门口等着,见郡王和主母带了翡翠出来,忙迎上前去。
兰芝与赵郁在前并辔而行,孙秋和翡翠骑着马在后跟着,四人出了庄子,沿着白杨小径往谷口而去。
起初兰芝骑得小心翼翼,中规中矩骑着马,速度并不快,赵郁特意放慢速度跟着她。
到了官道上后,兰芝渐渐找回了前世的感觉,开始加快速度纵马疾驰。
赵郁见状,忙笑着打马追了上去。
风吹拂着脸庞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兰芝一口气骑马赶到了张掖城门外。
看着高耸的张掖城墙,兰芝不由笑了起来——她在薤谷隐居了好久,已经很久没有添置新衣服和新首饰了,今日可要好好地选购一番!
兰芝正仰首看张掖城墙上的垛口,却听到旁边有人叫了声“嫂子”,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却发现是一个做赫孙商人打扮的秀美青年,不由一愣——这赫孙人怎么这么像玉兆雁?
那青年见她眼中满是疑惑,当即笑了起来,走上前来:“嫂子,是我!”
原来真是玉兆雁!
兰芝见他打扮奇异,知道事出有因,便没有多问,而是道:“我和你二哥一起来的。”
这时候赵郁也赶了过来,见到玉兆雁,浓密秀致的眉挑了挑:“我们去胡珠楼,你去不去?”
玉兆雁笑了:“我正要去胡珠楼送货,一起去吧!”
兰芝没想到远在西北偏僻之地的张掖,居然也有大周最大的珠宝楼胡珠楼的分店,不由笑了起来——她正好可以选几样首饰了,家中女眷众多,隔一段时间总得置办些首饰的!
进了城,到了繁华的路段,他们便下了马步行。
赵郁一边走,一边向兰芝介绍着:“张掖是甘州州治,城内甘泉遍地,泉水清洌甘甜,古代诗人有这样的诗句‘不望祁连山顶雪,错把张掖当江南’,张掖因此被称为‘塞外江南’,城池甚是繁华,待接了岳父,我再带你去置办些衣服首饰!”
兰芝自幼生长在市井之中,习惯这样的市井繁华,如今在薤谷隐居久了,的确盼着出来看看,因此大眼睛亮晶晶看个不停。
听了赵郁的话,她心里美滋滋的,笑盈盈看了赵郁一眼,“嗯”了一声。
玉兆雁在一边看了,不由自主补了一句:“张掖位置甚是重要,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管是赫孙,还是西夏,都对张掖虎视眈眈,因此张掖守将一直日夜提防。”
兰芝点了点头:“张掖位置实在是重要,我总觉得西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骚扰甘州了,说不定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开春,西夏骑兵就会卷土重来,须得做好防范。”
前世西夏就是在这一年的年底,趁着大周人过年松懈,暗中与张掖城内的内贼穆木尔人勾结,五万大军压境,企图里应外合,占领张掖。
西夏人和穆木尔人里应外合,张掖城破,西夏人和穆木尔人在城内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把整个张掖城变成了血海火海。
赵郁正是在那时候和玉兆雁联合起来,击退了进攻薤谷的西夏人和穆木尔人,又驰援张掖城,击退了西夏人和穆木尔人的联军,最后把他们赶入了大戈壁。
听了兰芝的话,玉兆雁不由看向赵郁。
赵郁缓缓摇了摇头——他的计划,并没有告诉兰芝。
兰芝是他的妻子,他是男人,应该保护自己的妻子,而不是把妻子牵涉进那些政治算计中去。
到了胡珠楼,玉兆雁的随从看着马,赵郁、兰芝和玉兆雁进了胡珠楼,翡翠和孙秋也跟着进去了。
青衣卫的掌柜正在里面等着,见赵郁等人进来,恭谨地行了个礼,道:“贵客到了,请到后面看货吧!”
胡珠楼后面是一个精致的宅子,花木扶疏,金桂灿烂。
兰芝一进去,就闻到了扑鼻一股甜香。
掌柜进去禀报了一声,很快就有四个人迎了出来,正是做书生打扮的林文怀、秦仲安、许江天和一个生得与孙秋甚是相像的青年。
兰芝一见爹爹,欢喜得很,却知这不是说话地方,便没有多说。
彼此见了礼,赵郁要与林文怀他们谈事情,兰芝便随着爹爹和许江天去了西边的偏院。
秦仲安见屋里都是自己人了,拉着兰芝的手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见女儿气色甚好,还比先前丰润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道:“兰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都被弄糊涂了!
第七十三章
胡珠楼的丫鬟摆好茶点便退了下去, 此时屋子里只有秦仲安、许江天、兰芝和翡翠。
兰芝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端着茶盏思来想去, 半日方抬头看向秦仲安:“爹爹, 我当娘了, 你如今也做了外祖父了。”
秦仲安:“......”
他更糊涂了。
许江天沉默地坐在一边。
他本来奉了世子之命, 来送礼钱给端懿郡王, 顺路送干爹秦仲安去见女婿赵穆,谁知在咸阳城外的驿站住宿的时候, 恰好就遇到了胡珠楼的几个伙计,偏偏一起过来的世子的亲随智勇又病倒了。
为了路上的安全, 他只得与胡珠楼的人一路同行来到了张掖, 然后就稀里糊涂被安排进了这偏院里, 正惴惴不安呢,就见到了端懿郡王和兰芝姐姐。
兰芝长话短说, 把赵郁扮作赵穆入赘的经过说了。
她说的虽然简练, 可是秦仲安和许江天还是听明白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秦仲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原本颇为喜爱的行商出身的赘婿赵穆,突然摇身一变, 变成了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高高在上的郡王赵郁,即使换了别的岳父, 也没法子一下子就接受现实啊!
他端起茶盏慢慢喝着, 心里直发愁。
许江天则是什么都明白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如今跟着世子赵翎,也明白了不少皇室的弯弯绕绕, 他看了干爹一眼,见他闷声不吭只是喝茶,猜到了干爹的心事,就直接替干爹问道:“兰芝姐姐,你嫁的是赵穆,自是赵穆的妻子,可如今赵穆变成了端懿郡王,那你的身份......你的身份究竟是算赵夫人,还是郡王妃?”
兰芝神色平静:“我是赵郁的妻子,不是郡王妃。”
许江天略一想就明白了,看向秦仲安:“干爹,兰芝姐姐如今是端懿郡王的正妻,只是还未上皇室玉牒。”
他说的比较委婉,可是秦仲安还是听懂了——皇家并不承认兰芝的身份!
秦仲安端起茶盏,把茶盏里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看向兰芝:“我有外孙了?我的外孙在哪里?”
反正当初婚书上说好的,赵穆可是入赘,第一个孩子可是他秦家的!
既然有了女儿,还有了外孙,谁还稀罕什么郡王女婿!
兰芝见爹爹一心只关注外孙,心里总算是松快了些,便道:“他小名唤作阿犬,我娘带着他在薤谷呢,晚些时候咱们一起回去吧!”
秦仲安一想到自己做外祖父了,心中就欢喜得很,又问兰芝:“阿犬长得像你不像?胖不胖?闹人不闹人?”
见他一提起外孙子,就变了个人似的,连珠炮般问个不停,兰芝、翡翠和许江天都笑了起来。
兰芝虽然也笑着,却有些心事重重。
如今到了张掖,她自是记起了不少前世之事,想到再过四个月,城内的穆木尔人有可能要与西夏铁骑勾结屠城,眼前这个美丽的塞外江南就要变成血海尸山,她就有些坐不住了,一边和爹爹说笑,一边考虑着怎样和赵郁提起此事......
她虽是内宅女子,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恶贼屠杀。
此时隔了一道墙的另一个院子里,气氛完全不同。
院子里的隐蔽处立了不少佩着腰刀的青衣人,这些青衣人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给这幽静秀丽的院落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书房外标枪般肃立的人正是孙秋。
书房内赵郁等人正在议事。
西北镇守使白佳昊和青衣卫统领林文怀坐在靠东的圈椅上,甘州知州张文清和张掖县令穆立志坐在靠西的圈椅上,玉兆雁、孙秋的同胞弟弟孙冬和张掖胡珠楼的掌柜林芩则立在赵郁身侧。
赵郁立在黄花梨木书案后,看着书案上铺放的西北舆图和张掖城池图,修长的手指在张掖城池图上缓缓移动着,点着一个个用朱砂圈起来的地点:“确定这便是那些穆木尔人的据点么?”
林文怀看向孙冬和张掖胡珠楼的掌柜林芩。
孙冬起身,先行了个礼,这才道:“启禀郡王,穆木尔人在张掖城中一向以经营食肆为生,每每到了拜日教的拜祭日,他们就会聚在这些食肆中。属下接到命令后,便对城中这些穆木尔人食肆进行排查,最后确定了这三十九个食肆有里通西夏的嫌疑。”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属下有一名线人,精通穆木尔语,混入其中,打听到城中穆木尔人如今口耳相传一句话——”
孙冬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穆木尔语,然后翻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除夕日,汉贼死,张掖城,归我土’。”
书房里静了下来。
赵郁大脑缜密异常,有条不紊地运行着,片刻后才道:“城中十五岁以上穆木尔男丁有多少?”
张掖县令穆立志迟疑了一下,起来回禀道:“启禀郡王,户籍上登记了七万八千七百五十一人。”
赵郁没有说话,脑海中却浮现出前世的场景。
被熊熊大火笼罩的张掖城,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其中大多数是幼儿和赤身裸体的妇人......
他和玉兆雁满身是血带着薤谷军屯的骑兵赶到张掖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片刻后,赵郁低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夜子时开始,封锁城门,全城戒严,一户一户搜,凡是涉及,格杀勿论!”
穆木尔人本来是西夏的一个部落,被西夏贵族抢走草场和牛羊,在西夏无法立足,阖族投奔了大周。
大周朝廷接纳了这一部落,安置在了张掖城内。
谁知大周对这些穆木尔人越优待,他们就越不知足,捏造了拜日教圣书,说张掖城原本就是他们穆木尔人的,却被大周人占去,掀起了全族对大周人的愤恨。
书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连呼吸声都没有,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赵郁——这件事实在是太重大了!
赵郁眼神幽深,缓缓扫了一圈,看向林文怀:“林公公,陛下的旨意呢?”
林文怀缓缓起身,珍而重之地拿出了临行前庆和帝授予的密旨。
书房内众人齐齐跪下。
这道密旨很简单,就是甘州军政官员,皆听从端懿郡王赵郁调动。
赵郁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冷意:“不必使用张掖城内士兵,薤谷军屯的骑兵戌时开拔,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张掖......白大人麾下的军队,从今天开始做好准备,伏击西夏骑兵。”
今夜的行动,干系甚大,须得谨慎小心,因此赵郁要用他和玉兆雁亲自训练出来的一万军屯骑兵执行此事。
翡翠正连比带划说着阿犬:“......阿犬小公子最是喜爱姑娘,一天到晚竖着耳朵听姑娘的声音,恨不得一天到晚黏着姑娘......”
秦仲安正听得入神,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忙扭头看了过去,却见一个穿着月白骑装的少年走了进来,蓝色缎带束发,一身利落的骑装,越发显得宽肩细腰长腿,十分的英姿飒爽,只是笑容稚气——正是端懿郡王赵郁!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行礼,赵郁却快步走了过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看着端懿郡王灿烂的笑容,秦仲安一时怔住了。
赵郁知道自己怎样笑最可爱最讨长辈喜欢,便露出小虎牙灿然一笑,然后又是一揖:“岳父大人,岳母得知您来,一直在家里盼着呢,吃罢接风酒,小婿就送你和兰芝回家,免得岳母和阿犬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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