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父王,阿郁能取得这么重大的胜利,对大周来说真乃幸事——在对西夏、辽国等外敌的作战中,大周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胜仗了!”
福王没想到赵翎居然目光如此短浅,冷笑一声,道:“如今赵郁能够指挥动西北这十五万人马,若是他以后不肯放下兵权呢?这十五万大军虽然不够他争夺天下,却足以令他割据西北了!”
赵翎沉默了一会儿,道:“父王,阿郁不是这样的人。”
阿郁爱财,有时也会热血,却不是贪恋权力之人。
福王瞪了赵翎一眼,道:“如今赵郁锋头正盛,我已经与你外祖父商议过了,如今陛下正宠信赵郁,我们不可轻举妄动,等过了年再说吧!”
赵翎的外祖父,正是当朝太傅孟安国。
福王拿起书案上的墨烟冻石鼎,想起这玩器是未来儿媳妇孟三姑娘送的寿礼,便看向赵翎:“武家的女儿快要进门了,你明日找个时间,陪你孟家三表妹去运河泛舟吧,女人是要哄的!”
赵翎答了声“是”。
他的婚姻自是政治联姻,他先娶孟家的嫡女为世子妃,再纳了武家的女儿为世子侧妃。
按照与武家的约定,世子侧妃武氏先进门,世子妃小孟氏后进门。
明明都是父王安排好的,他自己也同意的,可是现在事到临头,赵翎却觉得有些疲惫——他昨日才陪武家女儿逛了延庆坊,明日又要陪孟家表妹运河泛舟,以后还有别的世家的女人要进门,在内宅之内,他也得像行院的头牌一般左右逢源,就像赵郁开玩笑说的话,“两只玉腕十人枕,一点朱唇百女尝”!
赵翎心道:阿郁只有秦氏一个人,他又那样喜欢秦氏,想必会很开心陪着秦氏逛延庆坊,陪着秦氏运河泛舟吧!
送走林文怀,秦二嫂和兰芝打点了各样礼物,吩咐翡翠带着小厮阿贵给交好的邻居送了过去。
得知秦家人回来了,梧桐巷的老邻居们纷纷过来看望,最先赶来的便是东邻章大嫂和她的大儿媳妇钱氏。
知道秦家的上门女婿还要在西北做生意,不得回家,章大嫂不禁感叹了一番,又对着阿犬好一阵赞扬:“这孩子生得排场,尤其是眼睛生得好,眼睛清澈得很,眼珠子跟黑宝石似的,像你家兰芝。”
又忍不住打听道:“你家阿犬是何时生的啊,瞧着差不多有四五个月了吧?”
秦二嫂笑容得意:“要不说我会带孩子呢,我家阿犬是五月十三生的,有些早产,刚生下来时跟小猫崽似的,如今也长成大胖小子了!”
章大嫂听了,越发羡慕,忙拉着秦二嫂说悄悄话:“我家大儿媳妇还没怀上呢,一直盼着你回来,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咱们远亲不如近邻,给我们好好看看,开些药调养调养......”
秦二嫂满口答应了下来。
正说着话,应门的小厮阿贵又来了,原来斜对门马三娘和她的继母姚氏一起过来了。
马三娘一向和兰芝交好,来的时候也没空着手,除了一篮子盛开的雪菊,还带了个果盒。
秦二嫂一打开喷鼻的果香,原来里面放了两个大红苹果,两个黄鸭梨,两个金木瓜,另有不少小桔子,忙谢了姚氏和马三娘。
兰芝吩咐储秀摆上用攒盒装着的干果点心,又命蜀芳去准备茶水,然后便带了那篮子雪菊和马三娘一起上楼去了。
马三娘到了楼上坐下,好奇地问兰芝:“你不用管你家阿犬么?”
兰芝微微一笑,待翡翠送上汝窑花囊和竹剪,便一边修剪着马三娘送来的素菊,一朵朵插到汝窑花囊里,一边道:“我娘看着呢,再说了,也有奶娘在一旁呢!”
马三娘听了,心里很是羡慕,道:“有了小孩子总是好的......”
兰芝也笑了:“有了小孩子,我也是一天到晚的忙,不过阿犬在我脸上亲一下,我满身的劳累就一下子全没了!”
这时候蜀芳送了茶点上来。
茶是桂花松子茶,又甜又香。
兰芝端起茶盏吃了一口,然后问起了她家离开之后宛州的情形。
马三娘是走家串户唱曲的,常去的又是宛州富贵人家的内宅,因此知道得很是清楚,絮絮道:“城里最大的事,便是韩侧妃娘家败了,韩侧妃也被押解进京了,还有福王带着王妃和世子也进京了,走了好几个月,至今还没回来,听说今年不会回来了。”
兰芝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眼中满是笑意。
马三娘又道:“林千户由林老太太做主,娶了福王府的一个庶出姑娘,如今林千户奉命开拔去了西北,留下娘子与林老太太在家守着。”
兰芝闻言,很是好奇:“林老太太一向爱给孙媳妇立规矩,这王府出身的姑娘,她也敢立规矩么?”
马三娘顿时笑了起来,道:“你是不知道,林老太太这回可算是逢着对手了!这新儿媳妇虽是王府不受重视的庶女,毕竟是王爷的女儿,好大的架子,性子厉害,口角又锋利,能说会道,把林老太太怼得哑口无言,带来的丫鬟也都和主子一样,林老太太快要被活活气死了!”
兰芝听了,也笑了起来,道:“真是恶人自有报应,林老太太也真是够阴险了,在外面表现得那样慈爱,在内宅却折腾儿媳妇孙媳妇,如今总算是有人治她了!”
她说着话,却想起前世韩侧妃待她一向温和慈爱,话语暖人,人人都认为韩侧妃待她好,谁知一朝露出真面目,却是那样可怖......
马三娘吃了一口茶,却是笑了:“我记得那时候林老太太可是看上了你,想要林千户娶你做续弦,幸亏你没嫁过去!”
兰芝微微一笑:“我家本来就打算招婿上门,林千户那边自是不合适。”
两人絮絮说着话,兰芝把马三娘送来的素菊一枝枝修剪了,插满了汝窑花囊,好好欣赏了一番,这才放在了妆台上,然后吩咐翡翠:“把我给三娘带的那套整根抠的青竹套杯拿出来,还有那床水墨字画白绫帐!”
她和马三娘是好友,因此特地给马三娘备下了这两件礼物。
马三娘听了,忙起身道谢:“兰芝,多谢你念着我!”
兰芝笑眯眯道:“我们是好朋友嘛!”
两人又聊起了宛州近来时兴的曲子,说到了开心处,马三娘让婆子回去拿了月琴过来,弹唱给兰芝听。
马三娘弹唱的正是如今宛州城时兴的曲子:“......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兰芝单手支颐,倚着窗子听曲。
她原本因为回到家里,又与好友重聚,心中开心舒适,如今听到那句“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眼泪早滴了下来,因怕丫鬟看到,便侧首看着窗外,悄悄拭去泪水。
章家的大儿媳妇钱氏在楼下听到月琴声,也走了上来,与兰芝和马三娘说话。
兰芝和她们说笑了一阵,想起赵郁,心里依旧有些难受,便拿过月琴,弹拨了几下,唱了一曲《塞鸿秋·失题》:“......爱他时似爱初生月,喜他时似喜梅梢月,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钩月——”
兰芝刚唱到“盼他时似盼辰钩月”,却听到窗外传来阿犬“咿咿呀呀”的声音,扭头一看,见翡翠抱着阿犬上来了,不由转悲为喜,忙把月琴递给马三娘,起身去接阿犬。
马三娘拿过月琴,“铮铮”弹拨起来。
阿犬似是喜欢丝竹之声,安安生生坐在兰芝怀里听着月琴声,大眼睛黑泠泠的,很是沉静。
钱氏见了,心里喜欢得很,轻轻摸了摸阿犬的小胖手:“阿犬也喜欢听曲子呢!”
兰芝在阿犬柔软的头发上亲了一下,道:“阿犬和他爹一样,他爹就爱听曲子。”
赵郁常和白佳宁胡灵一起玩,胡灵也就罢了,白佳宁那里可是养着不少歌姬的,赵郁常在白佳宁那里听曲,却不像白佳宁那样在男女之事上随便,倒也难得......
想到这里,兰芝悄悄叹了口气——如今与赵郁分开了,她每每想起赵郁,想到的全是赵郁的好处......
马三娘听钱氏说小婴儿阿犬在听她弹唱,欢喜得很,便弹奏起一个节奏明快欢乐的曲子。
阿犬跟着曲子手舞足蹈,发出咯咯的笑声。
兰芝抱着阿犬,发现阿犬居然是在跟着曲子的节奏摇晃,真是又惊又喜,心道:我的阿犬这么聪明么?待见了阿郁,可要记得把这件事告诉他!
到了下午,秦二嫂正在喂阿犬喝水,李知州夫人却派了个婆子乘了马车来接她过去。
秦二嫂只得把阿犬交给兰芝,又在阿犬脸上亲了好几下,这才依依不舍带了储秀提着药箱出门去了。
得知秦二嫂回了宛州,这一下午秦家就没消停过,不停地有人来买药或者请她诊病,也有药铺的伙计来催秦二嫂送药。
兰芝只得让侯奶娘和翡翠看着阿犬,自己接待客人,陪客人说话。
不过半日时间,她已经和先前常做生意的慈和堂,以及吴记生药铺、王记药铺谈好了几桩生意。
晚上秦二嫂回来,兰芝和秦二嫂商议了一番,预备明天就开始做秦氏保宫凝血丸、秦氏人参养荣丸和秦氏药香。
在兰芝的忙忙碌碌中,天气越来越冷,十月和十一月匆匆过去,腊月不知不觉就来到了。
腊月十三那日,兰芝早上起来,发现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分明快要下雪了,忙去楼下交代秦二嫂:“娘,快下雪了,今日出门得给阿犬穿厚一些!”
今日是阿犬满七个月的日子,当初秦二嫂许了愿心,今日预备带了兰芝和阿犬去菩提寺还愿。
第七十九章
楼下屋子里生着铜火盆, 铜火盆里放着一整个白杨树根,火苗熊熊地燃烧着, 屋子里暖洋洋的。
因怕生了火盆屋里太干, 火盆上方吊着一个银铫子, 里面咕嘟咕嘟煮着青竹水,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青竹气息。
秦仲安正抱着阿犬坐在火盆前烤火, 见兰芝进来,祖孙俩都看了过去, 脸上都带着笑,尤其是阿犬, 笑得眼睛眯成了弯月亮, 因睫毛浓长, 却是自带阴影效果的弯月亮。
兰芝一见这灿烂的小脸,心里就欢喜, 走过去看了看, 见阿犬身上穿着白绫袄裤, 手腕上戴着玉兆雁送的镶猫眼儿石银镯子,脖颈里戴着白佳宁送的赤金宝石璎珞项圈, 甚是可爱,便俯身在阿犬热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下, 这才去了东暗间。
秦二嫂正在里屋收拾出门要穿的厚衣物, 见兰芝进来,便招手叫兰芝过去:“兰芝,来看看我给你儿子准备的外衣!”
兰芝一看, 见是一件大红织锦缎面斗篷,翻开看里面,斗篷里却是玄色兔毛,摸上去细绒绒的,手感顺滑,心里喜欢,便笑着道:“娘,你什么时候置办的这件斗篷?我都没看到过!”
秦二嫂得意一笑,道:“我前些日子去州衙内宅见知州夫人,见李知州家的小公子穿的就是这样一件斗篷,只不过她家是白兔绒里宝蓝缎面的,我当时就想啊,她家小公子生得黑不溜秋的,穿上这斗篷还挺好看,若是我家的小仙童阿犬穿上,那岂不是天下第一好看?”
兰芝莞尔:“于是您就打听了一下,然后也去定做了一件黑色兔绒的?”
秦二嫂得意地点了点头,却交代兰芝:“兰芝,咱这件斗篷可别穿到李知州夫人面前去,免得李夫人不高兴!”
兰芝倒是不在意这个:“如今世界,不比从前,谁能买得起,谁就穿得起,再说了,她家是白兔绒里的,咱家是黑兔绒里的,外面也不一样!”
秦二嫂想起还愿的事,便和兰芝解释道:“咱们上次去菩提寺,你不是进了送子娘娘殿拜了三拜么?可不就拜得了一个小阿犬,还不得去还愿么?”
兰芝红着脸讷讷道:“可是那时候我肚子里已经有阿犬了......”
想到那时候她独自进了送子观音殿,一进去便看到正中间的蒲团前立着一个穿着石青锦袍的高个子。
那人听到声音转身看她,目若寒星,嘴唇微抿,正是赵郁......
这时候想到赵郁,兰芝心里还有些慌,一颗心怦怦直跳,飘飘悠悠的,心里猜想道:难道那时候赵郁也是去拜送子观音的么?
他一个大男人,拜什么拜啊!
兰芝又想到当时赵郁见了她,俊脸红得快要滴血,不禁又笑了,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思念......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见她娘的妆台上摆着她送的香脂香膏和眉黛,想起阿犬最喜欢她妆扮,便走过去,对着菱花镜略微描了描眉,在唇上涂了些玫瑰香膏,又在耳后抹了些玫瑰香汁子,然后才和秦二嫂一起拿了厚衣服出去。
秦仲安和阿犬祖孙俩,正一起盯着火苗思考人生,听到兰芝的环佩声,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阿犬最喜欢娘亲这个样子,当即伸着胳膊腿要求兰芝抱。
兰芝把他抱了过来,拿了大红织锦斗篷给他穿上,又为他戴上兜帽,笑眯眯道:“我的阿犬,今日咱们要出门一趟哟!”
阿犬似乎能听懂“出门”这两个字,平生最爱出门,当即在兰芝怀里雀跃起来。
兰芝抱着沉甸甸的阿犬,心里想:阿犬这孩子还真是像他爹爹,喜动不喜静,最爱出去逛。
这时候孙秋和孙夏已经套好了马车,过来回话。
秦二嫂众人上了马车,孙夏赶车,秦仲安、孙秋和侯奶娘的丈夫侯正骑马跟着,一起出城往西去了。
侯奶娘抱着儿子阿青和兰芝坐在一辆马车里。
阿青身上穿着件葱绿色缎面斗篷,是兰芝给他置买的,和穿着大红斗篷的阿犬在一起,两个小娃娃一红一绿,煞是好玩。
到了菩提寺山下,众人下了马车,步行上山。
这时候天气越发阴沉,北风呼啸,满山的杏树早就枯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摆着。
兰芝抱了阿犬一会儿就累了,这会儿是孙秋在抱着阿犬,翡翠紧跟着看着。
孙秋毕竟是男子,抱着孩子上山一点都不觉得累,一边抱着阿犬,一边照管着翡翠,虑事很是周全。
兰芝走在后面,见孙秋和翡翠并肩而行,不由微笑——若是这一对成了,才真是好呢!
到了菩提寺山门外,兰芝忙低声交代秦二嫂:“娘,快要下雪了,咱们在寺里别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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