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有爱,必有隐情。
“不可能啊!我今儿一早痛醒没睡着过,除了她嫂子进来站了两秒钟外,没人拿花进来。”一个病人说,“真有心的话应该送吃的,可怜她两天两夜没吃过东西……”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这花不会从天而降吧?反正她没出去过我跟你讲,就上了一趟洗手间……”另一个醒得早的病友反驳道。
同住一间病房也是有缘,对方父母双亡,兄嫂看起来也不咋滴样,摔倒撞破头也是别人说的,谁晓得真相是什么?她醒了之后不哭不闹不多话,形只影单,怪可怜的。
大家怕她想不开,格外留意着。
“哎,”另一个年轻女病友笑了笑,“洗手间的门倒是贴着一张纸,上边画的也是郁金香,说不定她从上边摘的。”
噗,这番话引起众人的哄笑。纯粹玩笑,不含恶意。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小护士虽心里疑惑,三观却很正常,对怪异之说听而不闻。
这些病人怪能苦中作乐的,要么是看见有人送她花心里发酸。嗯,对,今早肯定有男生来探望那个女生,不然花从哪儿来的?
好可惜,没看到对方长什么样。
小护士自行脑补剧情,随手把花搁在一边,快手快脚地换下那张旧床单……
此时的苏家,一家三口正在吃午饭。
“吃饭玩什么手机?放下,你听见没有?”儿子吃饭玩手机,一口饭想吃半年似的,苏海忍不住骂道。
“你凶什么凶?”他妻子王彩霞不满意了,白他一眼,“玩手机怎么了?你妹还拿你房子呢,有本事冲她吼,少拿我娘儿俩撒气……”
她嗓门不大,但怨气十足地唠叨,一边温声哄儿子:“小峰快吃,等会儿一起去看你姑。”
“不去!她欺负人。”已六岁的苏小峰一把推开亲妈递到嘴边的小勺子,语气清脆稚嫩,“爸,我姑是不是快死了?她死了那房子就归咱家了是吗?”
“小峰闭嘴,快吃饭,听话!”嫂子忙把手上的饭菜塞进儿子的嘴,可惜话已出口收不回来。
苏海瞪她一眼,“你跟他胡说八道什么了?还要脸不?”
若让外人知道他为了钱把妹子打得住院,这辈子的名声就全毁了。
那可是他亲妹子!
假如她没醒过来还好说,意外身亡没什么。关键是医生说她没事过几天就醒了,妹子心软,但小脾气多,她不会主动对外说自己亲哥什么。
但是,如果她听见家人在外边胡说八道,那就难说了。
对苏海而言,妹子受伤完全是自找的,但外人不这么想。为了她毁掉自己名声不值得,太冤了。
“我没说什么,那天我弟妹过来替咱们抱不平发发牢骚,可能被他听到了。哎,童言无忌,有什么关系?”王彩霞不以为然,“话说回来,你妹要是死活不肯把房子还给咱们,我在外边咒死她……”
敞开的大门边,站着回来探听虚实的苏杏,目光坦然,略有些失落。
唉,这就是她一向敬重的大哥和大嫂,这就是她一向最疼爱有加的小侄子。谈论她生死的口吻轻描淡写,面不改色,就像街边死了一只猫一只狗般轻松。
原来小侄子从小对她就没好印象,难怪长大以后姑侄俩感情一直淡淡的,虽然她帮了他很多。她偶尔失落,但从不计较,直到大难临头才意识到自己是一厢情愿。
梦里的那个她好傻,一直以为切肉不离皮,打断骨头连着筋。
结合未来与今生的情形,其实爹妈一走,她就应该打断骨头扯断筋。
在梦里,她一时气愤跑回g市,没想到,兄嫂趁她住院期间,偷偷把她的身份证、户口本拿走了。而她的地契和房产证什么的全在父母的遗物里,自然落在兄嫂手里。
她心寒之极,没想到一栋房子能看出亲情的重量。其实,如果兄嫂表现得不那么势利,等过一段时间再跟她好好商量的话,房产证写谁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在她心里,父母兄弟是她最可靠的亲人。
对她而言,自愿给的,和被强抢的意义完全不同。
被兄嫂的嘴脸闹得心灰意冷,她最终回来办了过户手续,拿回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并扬言跟大哥断绝关系。
当然,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气话。
事实上,不到一年时间,兄妹俩就和好了。她依旧敬重兄嫂,依旧疼那侄子小峰如己出。侄子长大后去g市上大学是她找人帮的忙,工作分配也是她帮的。
第4章
因为苏杏自己混得不错,而夫家后来在g市也小有名气,资产属于中上水平,给侄子找份工作简直轻而易举。
后来侄子找了女朋友,对方家境不错。苏家家境一般,但其父母见苏小峰的姑姑家境与自家相当,那姑姑又疼他,便爽快地答应婚事。
娶了一名白富美,又有小姑扶持,苏小峰和他的弟弟们的人生如同坐火箭般扶摇直上。
可他们后来是怎么待她的?
在炮火连天,环境无比恶劣的年代,他们把回来求助的她抛在危机四伏的废墟里自生自灭,最后死在一场混乱中……
回想梦中的情形,苏杏不禁自嘲一笑,很多女人都有些犯贱,她也一样。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更改房产证名字的一年后,那套房子落在嫂子兄弟的手中,没给苏海一分钱。
因为嫂子说,那套房子就算出租也赚不了几个钱,恰好她兄弟娶了媳妇,不如给他二人开门做个小生意。以后苏海的事就是她娘家人的事,大家互相扶助。
当时吃穿不愁,整天跟人打麻将到处闲逛的苏海大手一挥,准了。
一年一年过去,不知怎的,那套房的房产证名字就改成了嫂子兄弟的名字。直到苏海去世,苏杏才从侄子们口中得知此事。
也难怪,她其实跟大哥都一副德性,不愁吃穿时,钱财成了身外之物,给了就给了,并不追究。也无法追究,因为嫂子还活着,她有权支配亡夫的财产。
大哥苏海只活到五十八岁,在乡下,不到六十岁就死的人算不得善终。也不是横死,他是在自己床上不知不觉地走了,没毛病。
门边,脸色苍白的苏杏思量一番,然后出现在门口,抬脚进了门。
“哥,大嫂,我回来了。”
回来了,从医院回到家里,从梦境回到现实,从未来战乱的末世回到今天的太平盛世。未来的世界充满硝烟战火,充满血腥与暴力,道德沦丧,百毒兴旺。
你弱你有理不再横行于世,适者生存的残酷不再是游戏,人吃人也不再是历史或者小说才有的情节。为一餐温饱出卖所有,包括自身的人格尊严等行为到处可见。
而这一切,尚未发生。
她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所以,父母给的房子她决不放手。
苏杏的出现吓了屋里人一跳,同时又有几分心虚,不知对方听了多少。
真是晚上不能说鬼,白天不能说人,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见妹子还能站着回来,想必身体无碍。
本来忐忑不安的苏海放下心头大石,换回一脸冷漠的神色,瞅她一眼,不说话,继续吃他的饭。
“啊哈,你回来了,怎么突然出院了?医院也不通知一声,真是的……”嫂子的脸色转变快,原本的一脸怨气瞬间堆满笑容,虚伪的面孔让人好笑之余还有点恶心。
“我让医院不必通知的,你来去匆匆,想必很忙,不必劳烦了。”苏杏笑着,慢慢进屋来并随手关门拴上,“我回来收拾几件衣服就走了。”
听说她要离开,苏海夫妻俩不禁愕然。
“你要走?”嫂子心喜,但表情不明显,很客套地说,“你不是请了一个月的假么?不如在家休息几天再回去?”
经导师推荐,苏杏毕业后在一间文学工作室帮忙。工作室是导师跟其他人合作开的,待遇不错,就是比较忙,连考研的复习都是她一边工作一边做准备。
倒是苏海够直接,扔下筷子,沉着脸瞟她一眼。
“走之前先把房产证的名字改了。”
苏杏撇他一眼,仍温声细语:“爸妈给了我,那就是我的。哥,你若不服咱们可以打官司,如果判我输,房子给你绝不二话。”
“苏杏!你这是要跟你亲哥断绝关系?!别忘了我和你哥平时怎么待你……”嫂子尖叫起来,满眼的不可思议。
“怎么待我?”苏杏好笑了,“你不提我倒忘了。好像我每次放假回来都大包小包给你一家三口买礼物,嫂子,你妹去g市玩时,所有费用都是我出,你忘了?我长这么大,你俩送过我一件礼物吗?替我煮过一顿饭?哪怕这次住院花的也是我的钱……你倒是说说待我哪里好了?让我感动一下下。”
嫂子气结,苏海也被妹子气得眼睛冒火。
“所以你要跟我抢房子?忘恩负义的东西,真是一头白眼狼,爸妈白养你了……”他开始四下张望,“我今天就送你去见他们,让他们再管教管教你!”
人气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上次就是例子,她额头的伤还痛着呢。
苏杏不敢托大地以为大哥会顾念骨肉亲情,利益之争,往往将人性的肮脏一面表露无遗。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先下手为强,趁两人不察时揪住侄子苏小峰的衣领,再顺手在餐桌上拿了一个碗,然后退到门边,脸上依旧挂着笑。
没办法,有些事一旦想通,有些东西一旦被舍弃,她恨人恨不过三秒钟,摆不出吓人的表情来。
生气有什么用?反正房子不能白给人,她需要钱。大哥不相让,她就想个法子把证件取回来。
摆脸色没用,想办法应对才是正经。
她也不想打官司,因为麻烦,每天还要面对族亲们的谴责劝说等。那些人的八卦模样,苦口婆心的“为她好”的诛心话,无论在现实还是在梦里都听得太多。
既然反感恶心,何必浪费时间?
大哥苏海是个窝里横,对父母家人很大男人主义,对外却是一枚软蛋,而且喜欢装大方洒脱,挥金如土。
别人把他当凯子揩油水,他却以为结交了一帮义气兄弟,可笑至极。
所以她要速战速决,可惜伤未好,又饿了一天精神一般般,只能挑软杮子下手了。虽然那是一场梦,但梦里的遭遇给苏杏带来很大影响,什么小孩子是无辜的屁话全被抛之脑后。
何况这小孩长大以后,对她更无情。
“苏杏!你干什么?!把小峰放开!”儿子被控制,嫂子吓得想冲过来抢夺。
苏小峰才几岁大,被这突发状况吓得哇哇大哭,手脚乱踢乱打。
苏杏立即捏住他的下巴,稍微用力。
第5章
“闭嘴,再哭我捏碎你的牙。”苏杏语气温柔,手中却力度加重。眼角余光瞥到大哥苏海想要冲上来,马上把小侄子往前一挡,把瓷碗对准侄子的小脑袋,
“哥,别逼我。爸妈走了,这世上我就你一个最亲的家人。我不想伤害你们,如果你非要逼我,同归于尽或许是个好办法……”苏杏的眼里一片冷漠。
骨肉亲情,自相残杀,眼前这些情形害得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处梦境,还是在现实当中。
亲情薄弱,未来让人惶恐,仔细想想,其实死亡并不可怕。
一向温顺的亲妹鬼上身似的,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异常冷静淡漠,一股异样的情绪划过心底,苏海心里寒了下。
她不争不吵了,可是,过分冷静的姿态更吓人。
见这对夫妻眼睛溜溜转,仍打着抢人的主意。
苏杏心一横,甩手把那瓷碗往墙上砸碎,只拿一片尖锐的瓷片对准苏小峰肥嫩的脸颊,顿时把兄嫂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后退。
“苏杏,你冷静一下。他是你亲侄子,我们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你别冲动。”苏海忙好言相劝,希望用亲情来软化她的愤怒。
嫂子尖叫:“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苏杏不吃这一套,“少废话,把我的房产证、地契、户口本和身份证拿出来!”目光落在嫂子身上,“嫂子放心,只要你们不乱来我自然不伤他。若敢耍花样就别怪我无情。”
温温柔柔的一番话,既招人恨,又招人怕。
当然,这些话都是吓唬人的。
为这些人犯罪并付出一生的自由不值得,所以她一进屋就把门拴上了。
想要回那些证件,跟财迷心窍的兄嫂讲道理根本行不通。
只能比狠,不然,她的命运将重蹈覆辙。
这屋的门口很宽大,邻居家未必能听见这边的动静。就算听见他们也不会多管闲事,这是大部分华夏人的共同特点。谁家没点儿糟心事?大家都怕惹麻烦上身。
听说,以前有户邻居的儿子儿媳追打家中老人出路口,还塞老人吃狗粪也没见旁人插手。因路人说老人年轻时太作,活该,其他想劝架的人听了立马歇了心思,都在一旁看热闹。
直到老人另一个儿子过来劝阻,闹剧方止。
人心就是这样,灾祸不落到自己头上,永远是路人。
就算有人敲门相问,她完全可以推说兄嫂为了遗产欲加害于她,迫不得已用小侄子挡着才来到门口。
额头上的伤能替她作证,到时候兄嫂水洗不清,有口难辩。
为了利益,大哥可以把妹子废了,她也可以。
要知道,梦里的未来不是天堂,而是地狱。能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没一个善茬,没一个是干净人……
事实证明,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苏海让妻子去拿苏杏的证件,自己在客厅重提儿时趣事,希望能挑起妹子的兄妹之情放开他儿子。
看着神情焦灼的亲哥,苏杏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兄妹俩小时候的温馨过往。那时候父母健在,对他俩疼爱有加,兄妹俩从未吵过架。
谁能想到,今天父母尸骨未寒,兄妹俩已吵翻天,让人感慨无限。
“你一副打死我的姿态,怨不得我。”苏杏微喟,“都是钱惹的祸,以前一直以为只有别人家才会这样,没想到咱们家也是。我回来之前有做过准备,如果我出事,哥,你逃不了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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