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下怀,虞宸忙应承下来,说些多谢表哥定不辜负之语。
宋轶一晚儿随杨牧一道儿,听了极多虞宸之言,又知虞宸便是那天外来客,不由心内对以往虞宸的性儿稍稍改了观。
好容易遇到一处儿,又都是各家熟识交好的,如此好景儿好人儿,一时兴起了,不免要吃酒闲话。
于是差人往府里送了信儿,也便在望月楼多待了时候,待到要回府时,便是二更已过了。
街上的摊贩正收着,四处仍是亮堂红灯模样,一溜儿马车扫风而过,稀疏的百姓早早儿躲到了边上。
虞宓随姜元让上了一辆车,一夜没说什么话。
闲闲趴了在镂空圆窗上,望了一回月亮。
十五的日子,圆圆儿的星盘,清辉的月光撒下来,照得四下里夜如白昼,
翻过身来,自架子上取了册书瞧,翻了几页,便失了兴致,扔了一边儿去。
又把玩了一回腰上的玉佩,闲的狠了,虞宓扯扯姜元让长袖,笑道:“让让,瞧什么呢?陪我说说话儿。”
姜元让淡淡嗯了一声,翻过了一页书,头也没抬,正襟危坐。
玉白的手指夹了泛黄的纸页,俊白的脸上神色寡淡,黑黑亮亮的眼睛微动,一头青丝悉堆身后,青白的抹额勒在两眉之上。
虞宓拉过他头发,徐徐编了小辫子,瞧着还挺满意自个儿手艺,“让让,说话儿,闷死了,你这般寡言,究竟如何过日子的?”
姜元让放下书,揉了揉眉心,浓黑的眉毛微蹙,“不自怨自艾了?可是又来祸害我了。”
虞宓一甩手,不高兴道:“哪个自叹了,不过是瞧着五姐大才,品了一回罢了。”
姜元让微微笑道:“不打自招说的便是你了,我何时说了是为着你五姐的诗了。”
虞宓哑了半晌,叹气道:“你又笑我,便笑罢,是我技不如人罢了。想来五姐那般文才的,横竖不过她一个,万里无一的,便是不如她,也无甚丢人的。”
姜元让叹了一回,端了小几上的茶水抿一口儿,“她有她的好处儿,你也有你的好,不必为这一点子挂心。姑娘家的好处儿也不以这个为圭臬,莫多想了。”
虞宓本不大把那些个放心上,便捧了脸笑道:“那你呢,让让,通古识今的、贤惠持家的,你觉着那个样儿的好?”
姜元让一手端了茶,红唇映着禄玉,晶莹的茶水滴在唇上,睫毛轻颤,半日方道:“都好。”
虞宓淡然一笑,继续道:“今儿咱们瞧见的几位姑娘,我看各有各的好处儿,杨姐姐大方爱笑,与她一处儿,倒有趣儿。董姑娘千伶百俐,是个妥当人儿。就是娇儿与嫚儿也是各有各的好儿。”
姜元让听她说了一回,微阖着眼,靠在了车壁上。
虞宓细细一瞧,只当他睡了,轻轻拉了一旁的猩红洋毯给仔细盖上,自也偏了一旁闭眼小憩。
姜元让听着动静,睁开眼睛,细细瞧她,手里拉了腰上虞宓前儿给他的穗子,一时无话。
却说虞宓在姜府待了一段日子,待姜大奶奶胎稳了,又有宋湘雅时时看顾着,便回了府。
自三太太带虞蓉去庄子已一月有余,虞宓闲来喊丫鬟们收拾些吃用给送去。
又与虞蓉书信来往,说些姑娘家的闲话,打发日子。
是日,天清地阔,明晃晃的日头高挂树头,虞宓自在屋子里睡了中觉。
起了身喝了几口底下人送来的绿豆汤,便往迎松院去。
前院儿只几个小丫头廊下说话呢,几个婆子正堂前洒水呢,瞧她来了,皆笑道:“姑娘来的不巧,怕是要绕到后院门儿进呢,咱们才刚扫了这一处儿。原是早起便弄的,只老太太说是这时儿闲了,有这道儿凉快。”
近日日头越发大了,走在太阳底下,不过多少功夫便汗流浃背的。
虞宓擦了一擦额头的汗,微微笑道:“不碍事儿,妈妈们忙,我自去便是。”
便绕过去,虞宓前头走了,不过一盏茶功夫,虞宸虞萱两个结伴来了。
瞧门前堵了人,笑问了话,妈妈们还是说与虞宓的那番话复述一遍。
虞宸虞萱所住的青藤阁与梅陇阁到迎松院有那么点子距离,比之虞宓的落霞阁远些。
浑身出了汗,粘在身上怪不舒坦的,虞宸想了一回空调风扇,叹气道:“自是妈妈们忙呢,不必理会我们,过个路罢了。今儿这日头忒大,走了这一路,倒又渴又热的,还望妈妈们行个方便,让我们从这儿过去。”
那带头的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自来依持服侍了几代主子,有些体面,府里年轻主子的话也是敢驳回的。
便笑道:“不是不给方便,不过这么点子事儿,值当什么呢?实是老太太发了话,马上端午了,庭院房屋皆得扫干净了。咱们忙活了这一日,水都未干呢,姑娘也莫难为底下人不是,就是七姑娘真真儿体谅人,走了大老远过来,方才便是自后门走了,还道咱们辛苦呢。”
本是暑热天气,心绪不免躁动些,又费了这半日口舌,虞宸便有些不耐烦,“七姑娘的落霞阁可比我的青藤阁近呢,过来气都不喘的,妈妈便是拿两个地儿比,也得公允些才是。”
那妈妈咂嘴笑道:“嗳哟哟,有了这说话的功夫,姑娘便也进屋了。罢了,咱们到底是底下人,主子有吩咐,少不得便是劳累些也的顾上不是。只二太太教导有方,七姑娘好性儿,从来便知晓体谅咱们这些仆妇的不易,这般的人儿麟毛凤角罢了。”
那婆子不见的真个夸虞宓懂事,不过在虞宸跟前这么一说,惹她不痛快罢了,端看人瞧不瞧的透。
虞宸听了这一笼子话,不理会众婆子偷觑模样儿,淡淡笑道:“七妹妹自是好的,有劳妈妈。”
说着便自穿堂进了中庭,虞萱近来跟虞宸走的近,又听了虞宸许多与以往不一的话来,经开导了一番。
心性变化不小,便以虞宸马首是瞻了,当下便也随她进去,不理会后头私语。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没话说,对不起大家,太少了,我自己都不敢意思……
☆、端午
虞萱几步跟上虞宸,瞧了后头一眼,道:“姐姐何必为这么点事儿惹那些人的眼,便是太太们轻易也不跟她们计较许多。咱们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落那些人嘴里,不定给编排些什么出来,成日又是她们服侍,在怎么说也要担待几分。”
虞萱最是个怕这怕那的性子,便是府里的奴才,轻易也不敢得罪,只怕被人看轻了。
虞宸听罢好笑道:“这是何等道理,奴才就是奴才,再有体面,还不是主子给的。不是我说,妹妹太软面了些,什么人都能给你脸子瞧,拿出几分气势,谁能小瞧了你。”
虞萱叹了一回气,秀丽的眉眼染上几分落寞,“姐姐说的轻巧,我算个哪门子主子,姊妹几个,我比得上那个。五姐你呢,大婶婶虽去了,好歹大伯乃是个一品大将军。四姐是母亲掌上明珠,自来娇养,七姐更不必说了,二房只她一个女儿,爱的什么似的。我虽有个姨娘,倒不如没有。诺大的虞府,可不得门缝里过日子。”
不过随意说几句,想起以往的辛酸,倒不由真有几分悲切涌上心头,虞萱面容更愁苦了些。
虞宸也不免替她叹口气,又微微笑道:“妹妹小小年纪,想这么多做什么,那些婆子再看人下菜碟,也不能和钱过不去。我这倒有桩买卖,邀妹妹一道如何?”
虞萱求之不得,手里无钱,万事皆难,忙笑问道:“姐姐也知我在这府里的日子,若是有何好营生,解了这困境,还不知如何感激姐姐。”
虞宸近期的蛋糕店开起来了,各色小甜点卖的风生水起。
前几日瞧了一回望月楼,又想不若开个酒楼,一应吃用住宿,只有比此间更好的。
此时拉虞萱进来,一来有个帮手,缓一缓手头的事,二来借虞萱更了解大梁一二,有备无患。
再者也是真意想帮衬虞萱几分,二人一拍即合,当下不论。
说话间已近了老太太后屋,坐在台矶上打瞌睡的小丫鬟忙起身掀了帘笼请进去。
屋里二太太并大奶奶正跟老太太商讨筹备端午的事儿,虞宓抱了虞季烨玩耍。
老太太歪在炕上,底下是金心禄闪锻大坐褥,炕上高几上放了雕漆痰盒,几碟子糕点,茶杯盖蛊。
正说道端午要瞧她意思,因笑道:“我这般的年纪,倒叫我热闹什么,你们母女商量着办便是了。以往还出去走走呢,现今儿成日家跟儿孙胡闹罢了。”
二太太笑道:“都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说家里有个老太太这般的太岁镇着,倒也叫人安心。如今儿老太太歇着便是了,可还叫操什么心呢。”
大奶奶也道极是,老太太开朗笑了一回,自虞宓手中接了虞季烨,拿了松穰鹅油卷喂给他。
烨哥儿乖乖巧巧盘了小肉腿坐着,一手拿个九连环,一手抓糕点,粉红嘴儿一动一动的,黑玻璃珠子般的眼睛大睁。
笑嘻嘻啃糕点,好似呼出的气都是甜的,虞宓逗他,趁着他分神时候,藏了九连环在身后。
烨哥儿吃完东西,抓抓小肉手,好似少了什么,又想不起来的模样。
瞧瞧姐姐,虞宓端了杯水一面正经,疑惑的回望。
烨哥儿再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皆笑着瞧他,老太太搂他在怀里,命嬷嬷另拿了五色蝴蝶鸾绦给他玩儿。
烨哥儿紧捏了绦子,挪到虞宓身边,抓着虞宓手上虾须镯站起来。
环住虞宓脖子,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小声道:“姐,姐姐,要。”
虞宓摸了摸他滑嫩嫩脸蛋儿,笑道:“要什么?姐姐这没糕糕啊。”
烨哥儿和往常一样儿,跟虞宓挨了挨脸,抹了她一脸口水,小小的身子整个贴上去。
左右扭扭,不说要什么,只说要,虞宓爱的不行,抱他坐在腿上,教他解九连环。
老太太笑着瞧她姐弟两个玩乐,回头跟二太太说道:“眼瞅着过节了,着人接三太太回来罢,许久不见四丫头,她们姊妹们也怪想的了。”
二太太正跟大奶奶说家里琐事,闻言笑道:“我也正想着这事儿呢,家里原人便不多,突兀少了两个,倒跟缺了好几个似的。”
老太太端茶笑道:“可不是吗?眼瞅着丫头小子们一日大似一日了,我倒想瞧玄孙了,也不知你们大奶奶何时有动静呢。”
大奶奶瞧说到她身上,自个儿便先不好意思,忙红脸道:“老太太没得笑话人,我这,这还不知呢。”
二太太也笑道:“这有什么可害臊的?你进来也有大半年了,身子骨又好,早该有了才是。”
大奶奶道:“二婶婶莫打趣人了,大爷今秋儿下场,该紧着学业才是。”
虞伯恩系大房庶出,细论乃是虞宸庶兄,只兄妹两个不大亲近罢了。
老太太道:“课业虽重,子嗣之事也不得疏忽,他上他的课,你若有了,安心养着便是,府里还能短了你的吃喝不成。”
这里正说话,那厢虞宸虞萱两个也进来了,行了礼归坐。
虞宸笑道:“早先儿便想跟老太太说,只事儿多了便忘了,我想着快端午了不是,三婶四姐还在庄子上,外头人知了,不定如何编排府里呢。不若便接了回来,一来全了三叔一家节日团圆,二来也免府里挂心。”
不想五丫头如此懂事,老太太不免称心了,因笑道:“好丫头,难为你想的周到,既这般,便掀过这章了。以后咱们一家好好儿过日子,再没那些个龃龉。”
虞宸乖巧一笑,自无二话。
至端午这日,早儿一起,便有各个上房的媳妇过来送粽子,云柳接了过去,给了赏钱,说与虞宓听。
屋里几人正说些如何过节的话,忽听外头小丫头来报,说是姜府特特给姑娘送了粽子来。
虞宓迎出去,原是周妈妈,因笑道:“年年过节便要来送,妈妈辛苦,快请进来吃茶。”
云桑忙倒了凉茶过来,虞宓又问姜府里如何过节、都吃了些什么粽子、谁送的等语。
周妈妈一一回明,笑道:“这还是昨儿府里包的,又有几家亲戚各送了去,便是我来了这里。先前送了姑奶奶屋里,正忙呢,便来瞧瞧姑娘,几日不见,府里都叫我问好呢。”
虞宓请人地下小杌子上坐了,靠了炕沿边坐,微微笑道:“年年过这么个节,劳动大片人,依我说那粽子也没甚吃头。”
周妈妈端了茶杯放在膝头,笑道:“不是这话,过了几百年的节了,自有些乐处。借这个时候,该亲近的亲近、走动的走动,是这么个理,吃的就那么些,倒不光图这个。”
虞宓忙请周妈妈吃茶,命小丫头送了果品上来,待要走时,给人送了出去方翻身回来。
云桑自外头进来,后头跟了阿蘩阿蘅几个,手里皆拿了物什。
虞宓瞧了几眼,笑道:“正说平日里不得闲,好容易过节,也放你们去松快松快,倒拿了这些来做什么?”
云桑一面嘱咐小丫头,一面笑道:“可有什么闲的,哪一日不有个大事儿小事儿几十件儿等着呢。这不又有这一起,屋子里箱箱柜柜的,也没个正经时候整理,趁着近儿艾草雄黄齐全,该熏熏扫扫,若有个长虫进了来,可如何是好?”
虞宓跟在后头瞧她们忙活,那艾草燃了黄白的烟,不呛人味儿也不好。
云桑道:“越发连个站的地儿都没有了,姑娘出去太太奶奶那逛逛,也省我少操一份心了。”
如此,虞宓便出了门,过了穿夹道,自一条大甬路过去虞蓉的苓花阁,巧是也在洒扫。
四姑娘跟几个丫鬟在抄手游廊底下坐呢,瞧见她来,忙都站起来让。
虞宓只道随意罢,依了虞蓉边坐下,问候几句,因笑道:“不想出了一回门,黑了不少,可是见天儿在外头呢。”
虞蓉细细摸了摸脸,不由笑道:“果真黑了,你不知以往在府里,和姊妹们一处,不是读书针黹,便是下棋看鱼。倒是庄子里自在多了,哪些乡下人吃的用的也有咱们不曾见过的。”
虞宓磕着瓜子儿,听她说那些罕见物儿,笑道:“原道你一人去,不定闷成什么模样儿,是我白操了一回心,你却是乐不思归了。”
虞蓉命红袖进屋去取了个包裹出来,放开来一瞧,都是些零碎小盒子,还有干了的花花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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