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叔吸了几口旱烟,脸上也好看了点。
钱春娇嘘了口气,看了看讪讪的丈夫,觉得他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好歹知道去接她们母女俩回来。
不然再等她在娘家住几天,爹娘不说什么,大哥大嫂该有意见了。
到时候别说拿回来半只腌兔子,能不能让吃饱都难说哩。
然而回来后也不轻松,很快地,钱春娇被二婶子指使着刷锅洗碗做家务,还有一大盆脏衣裳等着她去洗。
第二天,荣锦醒来就知道隔壁的堂婶从娘家回来了。
钱春娥还揣了两颗桃子过去看了一回,顺便问问钱家湾的状况。
李老头这边吃了饭后领着儿子们在自家院里动了土,爷几个干的热火朝天。
荣锦被小被子围坐在竹筐里面,睁着琉璃眼好奇地看他们在那儿挖土刨洞,说什么要扩大地窖,好把粮食都窖起来。
红薯在春夏容易发芽发霉,要是窖不好的话就全都坏掉不能吃了,那样多浪费可惜啊。
家里五个小的已经在李婆子的带领下,跟着他们亲娘在掰玉米粒了。
赵凤仙妯娌仨说笑着掰的飞快,手指都翻出花儿来。
掰够十斤就给她们当做走娘家的节礼,这是李婆子早前说好的。
日头升上来的时候,李小六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借个人帮帮忙。
却是他家托媒婆说了一门亲,前几天就物色好了,昨晚有粮后去给媒人送了些,今儿个就能见上一面了。
“去女方家里见面,除了媒婆还得有个体面的长辈带着,我就想到了大嫂子,想让她陪我走一趟,来回可能远了点。”
李小六搓着手吞吞吐吐地说出目的,脸红通通一片,很是羞涩。
李婆子见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小伙子说到娶媳妇的事羞成那样,不由地乐开了。
“那有啥,关乎到你的终身大事嘞,这可马虎不得。”
“老大家的,家里活不用你了,赶紧点跟着去一趟,这天还早,赶一个来回不是问题。”
李婆子做主同意了,让赵凤仙赶紧收拾收拾去帮帮忙,事若是办成了,他们村又会添丁进口咯。
不过,等赵凤仙进屋去换身合适的衣裳时,李婆子拉住李小六问去的人还有谁。
光是她大儿媳妇和媒婆俩女人陪着他去山沟沟里,她老人家可不放心。
那山里据说还有光棍汉买媳妇抢媳妇嘞,万一进去出不来了咋办,谁赔她一个好儿媳去?
李小六擦擦汗,说是同去的还有几个护送的大伯大叔,都是年纪大上一轮又尚在壮年有把子力气的人。
是当初在打谷场上说好给李小六娶媳妇加把劲的那几个。
这次出面正合适,年纪上不会抢了准新郎官的风头,气势上还能镇住路上一些宵小之辈。
李婆子这才放心了。
过了半刻钟,赵凤仙换了身压箱底的衣裳出来了。
衣服看上去八成新,上面一个补丁都没有,合身的褂子和直筒裤,被她穿出了优雅的味道。
“这身够体面,当初做的时候可费了不少料子呢。”钱春娥瞧了眼,羡慕地说道。
赵凤仙笑着抿了抿头发,她把头发用木簪子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再搭配着自己做的布鞋,在乡下看起来确实体面又齐整。
李婆子看的连连点头,这样出去丢不了李家村的脸,还能增光哩。
不过,待到她把目光放到嘿嘿傻笑的李小六身上时,眉毛都皱了起来。
那补丁落补丁的破衣烂衫样儿,穿成这样去相亲还想不想娶媳妇了?
“六子啊,你大嫂子够体面了,但是你这身可不行啊。”
李婆子好人做到底,看了看李小六的身板儿,跟她家老二差不多,于是她让李治富把他没补丁的那身借出来用用,好歹让李小六把亲给相成了。
李治富笑着哎了一声,回屋去找衣裳。
钱春娥有点不乐意,好衣裳本来就那么一身,还是早前两年做的,平时舍不得穿,只有重要场合才拿出来见见光,这一下借出去她心疼的慌。
李婆子看出来了,拍了她后背一巴掌,说道,“黑啥脸呢,等到过年给你们都做身新的。”
“娘,这可是你说的啊!”钱春娥当即喜道。
李婆子点点头,估摸着到时候拿件藏的老东西,去城里的黑市上换点布票啥的,给家里人都做一身,还能趁机多给宝贝孙女裁几件呢,美滋滋。
后面才是关键有没有,要不是想着要给荣锦添新衣,估计李婆子还想不起家里那一串儿。
好在其他人不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听了李婆子的保证后,均是沉浸在过年将要有一身新衣裳穿的惊喜里。
李治富找来了没补丁的汗衫裤子后,钱春娥也没再小气吧啦的,在李小六手脚局促地换上后,还搭配着给他重新换了双不露脚趾的布鞋。
“要是说成了,你二哥这双旧布鞋就送你了,六子啊,你可争点气把人家姑娘拿下。”不然就只能继续当光棍儿了。
钱春娥拍着李小六的肩膀鼓励了一番,看着他秃顶的脑壳,想起家里还有顶破旧的红星帽,红星早就不知丢哪里去了,但帽子戴着还可以遮挡一下秃头的。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她把人给推到李婆子面前交差。
李婆子满意地点头,没想到这小子一向胡子拉杂五大三粗的,料理干净了还挺人模狗样嘛。
李小六搓搓手,千恩万谢地鞠了好几躬。
他前脚才走,李治民出去借土筐回来,说是听村里人提起李麻子也是今天去山里相亲,不知道他俩会不会碰到一块去。
这个问题,等到赵凤仙后晌回转时,全家人都知道了答案。
“唉,俩人碰一道了,相的是同一个姑娘!”赵凤仙歇着喝了口水解渴,一边吃着留给她的饭菜一边感叹道。
一家子停下手里的活,支楞着耳朵听她说。
“娘,得亏你想着帮六子换了身好衣裳,打眼一看就比麻子板儿正,把人姑娘都看愣了!”赵凤仙给李婆子伸出大拇指夸赞。
两家男方拿出差不多的粮食当聘礼的情况下,就看女方姑娘看上谁了。
人家在爹娘的允许下矮子里挑高个儿,六子穿戴齐整又有个头在那儿,可不得占了便宜?
“山里也闹粮荒哩,晌午饭就一锅清汤寡水,几十里山路走出来又累又饿,不过这趟给六子谈妥了媳妇就值。”赵凤仙吃完饭擦把嘴总结道。
李老头听到了想要的消息,吧嗒了两口烟杆,满足地笑了笑。
荣锦被烟味儿呛到,连连咳嗽了几声。
李婆子当即把人赶出了堂屋,在哄宝贝孙女睡觉面前,再好的消息都得往后排!
李小六的婚事有长辈们和大队长家的帮衬,纳彩送聘礼一步步走的很顺利,很快就把媳妇娶回了家。
毕竟山里也缺粮,把闺女尽快嫁到婆家也算少了一张嘴吃饭不是。
转眼就到了荣锦满月那天,李家村全村人暗戳戳地准备给她搞个不一般的。
话说他们之前就想拜拜神仙了,但是一直忙这忙那的没空诚心地拜上一拜。
如今有粮有闲了,可得去倒腾点好东西奉上,最好再悄悄搞点拜神香回来……
荣锦穿着大红衣裳坐在高高的桌案正中央,看着脚边的香炉以及里面袅袅燃着的三根长香有点无语。
特别是下面还跪着一地的虔诚信徒呢,全都是姓李的本村人,外面院里还趴了一片的媳妇婆子小孩等等。
正庄重肃穆地磕头纳拜,安静的祠堂里突然闯进来一个急急慌慌的小伙子,惊慌失措地大喊了一声。
“大队长,反封建迷信办的人来了!!”
第18章
“大队长, 反封建迷信办的那些人过来了,都走到村口了!”负责放风的小伙子惊惶地跑回来喊道。
正在拜神的全村人一起愣住:Σ(っ°Д °;)っ!!!
场面静滞了瞬间后嗡的一声乱开,刚才还沉静肃穆的气氛一下子打破了。
集体拜神活动刚开了个头就被迫中断, 大家伙惊慌失措地看向最前头的李老头和众位长辈们。
卧槽,那些狗鼻子找上门了, 赶紧拿个主意啊,千万别被逮个正着了!
“快快快, 先把东西遮盖起来!”李老头当机立断站出来主持大局。
屋里交给他负责,族伯族叔们去外面安抚和叮嘱妇女孩子, 先把眼前这关应付过去再说。
下一刻,祠堂就忙乱起来, 男人们爬起来慌慌乱乱地赶紧把供香掐灭、香炉藏起来、供品拿破布包住塞到案桌下。
“不行不行, 这不行,那些人都是狗鼻子,这样放铁定被寻摸出来。”李老头阻止住大儿子将供品包塞到香案下的举动。
荣锦端坐在桌案正中央, 静静地看着下面人乱成一团, 转眼就和着急的便宜爷爷对视上。
李老头那双老眼中精光一闪,荣锦身上穿的那身十分喜庆的红衣裳给了他想法。
“供品别藏了,就摊在桌子上……”李老头抢过包袱,迅速将东西堆到了荣锦周围。
差点被东西埋住的荣锦:“…………”
“大队长,人到门口了!”把门的人跑进来通风报信。
李老头赶紧招手示意, 父子四个齐上阵, 立即抬着桌案出门, 刚放到院正中, 祠堂大门就被撞开了。
“都别动!站在原地,别搞小动作!”打头的男男女女冲开门,向院里的众人警告道。
他们一群人都身穿统一的蓝色中山装,年龄不已,男女老少均有,闯进来的表情都很凶,看向惊慌的村民们像是看着阶级敌人似的。
十几个人进门后分开两旁,从中走出一位疑似领头人的中年男人,戴着副眼镜,梳背头穿绿胶鞋,一副饱学之士的模样。
中年男人很有气势地在台阶上站定,扫视了一圈院里,注意到中间桌上大红色衣裳的婴孩,嘴角一撇,脸色就冷了下来。
“有人向反封办举报你们村正在搞封建迷信活动,我们这次来是特地做突击检查动作的。”
“大家不要慌,听我们的安排,检查完就没事了。”中年男人斯文地解释道。
但是第一眼看到那个穿着鲜艳的孩子时,他就知道举报的这事八成是真的。
那就不会是检查完就没事了。
“哎呀科长,给他们说那些干啥,咱们直接上去检查不就得了。”做惯了这种事的手下不耐烦地提议道。
然而自称姓严的科长自诩是受过大学教育的文化人士,喜欢讲究个先礼后兵。
“别搞得咱跟土匪一样。”中年男人训了一句,转而对村民们说道,“你们队里管事的生产队长是哪个?出来先说说啥情况。”
大家伙在他们进门时就纷纷警惕起来了,秉持着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只安静地围拢到荣锦所在的桌案周围。
被几百双眼睛齐齐注视着,严科长不是没有压力的,所以准备施行擒贼先擒王的战略手段,先把主事的人叫出来问问。
李老头被点名,越众而出,说道他就是李家村大队的大队长。
“啥情况?还能有啥情况,这位同志,我们村可是搞生产交公粮的优秀村子,哪能有啥情况啊,怕不是有人乱举报的吧。”
李老头十分认真严肃地打着哈哈,说了那么多一点重要的没透露。
“那她是咋回事,大家伙都穿着简朴,就她一个小女娃娃红艳艳的在做啥?是不是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严科长指着众人中间的荣锦发问,说道最后一句时声色十分之严厉。
荣锦:“……”实话说,真不关她的事。
村民们相互看看,不着痕迹地往荣锦身边挪动,意图将她遮挡个严实。
严科长手下带来的人上去把人分开,露出桌案上老神在在端坐在上头的小女娃。
“这一看就不正常,还不老实交代!”中山装男女们厉喝道。
李老头转头瞧了瞧紧张万分缩在一块的乡亲,还有中间桌子上懵懂安静的小孙女,叹了口气开始解释。
“唉,我们村的人往上数都是三代贫农,成分再好不过的,平时也都有积极响应组织的号召,敬爱领导,从无二心呐。”先给本村人脸上贴贴金。
严科长听了却没什么变化,这种话他不知听过多少遍,耳朵都起茧子了,早就对此免疫。
而且,他此时对李老头的顾左言他、啰里啰唆找不到重点的话有点不耐烦了。
李老头察言观色,话头随即转换到他问的方面。
“这是谁知道吗?”李老头走过去抱起荣锦,给对方卖起了关子。
周围的村民纷纷看向他,神情紧绷,真担心他下一句就说出那个令人敬畏的身份。
“唉你这人心思不纯啊,不是我们再问你吗,你咋问起我们来了?!”反封办中山装的干事们不干了,大声斥责。
严科长抬了抬手,干事们立马静了音,不过看向李老头的目光可不善的很。
李老头抱着荣锦露出农民伯伯的淳朴笑容,看上去很是老实本分,却无端让反封办一群人在心口堵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忒不舒坦。
严科长皱着眉头看向他怀里的孩童,镜片下的眼睛闪过疑惑之色。
荣锦在他看过来时咧咧嘴,还以一个无齿的婴儿笑,琉璃眼懵懵懂懂,看上去就是个正常的小女娃子。
除了过分安静了点,从开始到现在都不哭不闹的。
“那啥科长啊,这是我家今年刚出生的小孙女嘞,长的白白胖胖好看的紧,特别讨乡亲们喜欢。”李老头把荣锦夸了一波,充分表达了当爷爷的好心情。
“所以,这不到满月了嘛,大家伙就想一起热闹热闹,给她办个满月宴,真没搞啥封建迷信的活动哩。”这一句说的很大声,全场都听见了。
村民们愣了愣,立马意会到这是大队长在跟他们串口供了。
“你们全村几百人聚到一起就为了给个小娃娃办满月酒?!”反封办的人惊诧道。
这理由说的他们一点都不信的好吧。
李老头嘿嘿一笑,朴实地点头确认。
“没办法,乡亲们太热情了,非得给我家福娃过满月不可,我不是不忍心辜负了大家的一片心意嘛,就打算这样聚一聚乐呵乐呵算了。”说的李老头自己都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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