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 不在三生池,红轻会去哪儿?看这样子, 只怕她离去的时间已经挺久了。
噗——结界被穿破, 虽然动静很轻微,但她依然听见了, 连忙回身去看,却见一名红衣女子在轻手轻脚地往里走,力图不惊动她。这女子与她一样,额间有一枚形似彼岸花却又更加舒展的红色纹样, 却是每一代三生神女的象征。
“红轻!”她连忙出声把人叫住, 神色十分严肃,“你去哪儿了?”
那个名叫红轻女子步子一顿,面上有些讪讪的, “我只是随意出去走走,就在忘川之源,却没想到你这么早就醒了……”
“在忘川之源么?”她轻挑嘴角,似笑非笑,“去忘川之源能走一整日?你看看这石纹,人间大水能到这程度,只怕有一年多了。你一点都没发现么?”
红轻也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去查看,见她所言非虚,不由得有些慌乱,“我……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也不管这相依为命的女子是如何慌乱尴尬,她却是毫不留情地道:“这么说你连预兆也没瞧见,至少也出去了三五日了。红轻,你这是擅离职守。”
“通知九阙天了么?”红轻不欲讨论此事,连忙岔开话题。
“自然是通知了。”她淡淡地扫了红轻一眼,却没准备就此放过,问道:“你究竟做什么去了?”
红轻有些动了气,“此事很重要?”
她点头道:“自然很重要。因为你的一个疏忽,也不知有多少凡人要承受灭顶之灾,若是我再晚出来两日,还会更惨。倘若你真是有要事离开便罢了,若不是,自然是要挨罚的。”
红轻终于变了脸色,低喝道:“织萝,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如何欺你?”织萝不避不闪地回望她。
红轻原本是理亏的,只是怒意上头,也顾不上许多,怒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说罚我就罚我?我们同为三生神女,你没这个资格!何况论化形时间,我却还比你早上了十个时辰,按照六界里的规矩,你该叫我姐姐,岂有妹妹责罚姐姐的道理?”
织萝只觉得红轻不可理喻,“三生神女行事,岂有按序齿长幼论对错的?你只说你此事错是没错便是了。”
“我……”红轻眼珠一转,忽然软了语气态度,拉着织萝的袖子道:“好织萝,我知道我错了,你看在我这么多年也就疏忽这么一次的份上……我会好生补救的。”
织萝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这脾气却早就被红轻摸透了,当下也软了神色,“那你说,你究竟做什么去了?竟许多日都不管不顾的。”
红轻低头思量半晌,似乎是在考虑措辞,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道:“我去了一趟魔族……”
“你去妖族……”织萝原本还没有在意,只是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得双眼圆睁,“你去妖族,该不会是为了那只阿修罗吧?他现在如何了?”
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红轻也不知织萝为何就知道那阿修罗一定就怎样了。但她还是老实地道:“的确是为了聿泽……”
“这阿修罗心术不正,还包藏祸心,那日他前来三生池问自己的命数时我便告诉你了,且不让你与他算,你怎的又找他去了?”织萝有些急了。
她所说的是上一个百年前她与红轻交接事物之时所遇之事。
按说三生神女应当永生永世守在三生石畔,密切关注六界动向,不过因为这一代有两个三生神女,便说好两个人轮番值守,百年一换,另一个三生神女不当值之时可以随意来去。
那时正好是织萝换红轻,正在交代她当值时所见的有可能发生的异动,便听外头有人说要求见。正是一只阿修罗男。
传闻阿修罗一族十分古怪,男性身形丑恶,女性则端正美貌。但那只叫聿泽的阿修罗则不同,他虽身为男性,却是十分地俊美,美得甚至有些邪魅。
织萝一向就待在三生池,不当值的时候便沉入池中休眠,而红轻却喜欢在六界之中游走,只是她游走六界这么多年,也几乎没见过眉毛能与聿泽比肩的男子。
样貌俊美,阿修罗一族又是与生俱来的能征善战,再加上因为有求于人而格外谦逊,几乎便使红轻一见倾心。
只是织萝对他十分不喜。无他,因为她在聿泽的眼中看到了算计。织萝倒是真替聿泽查看了他所问的运势,但因结果太过骇人,她拒接透露。
从三生石上看命数,哪怕是三生神女也只能看一次,织萝已经查看过了,红轻便无从查看,聿泽败兴而去,红轻还因此事生气许久。
原以为红轻气过了也便不再记挂那阿修罗,谁知此次竟借着当值的机会跑了出去!
织萝不由得摇头,“红轻,我曾与你说过,身为三生神女,便关系着六界众生的安危,一辈子都摆脱不得,除非地到了魂魄消散的那一日,是断不可生出要与人产生情爱之念的。我与你说过许多次,你都不记得了?”这语气这神情,活脱脱才是长姐的模样。
红轻咬着樱唇,有些恨恨的,“我知道自己错了!那聿泽果然不是好东西,野心大得很。他与我说他们那一脉的阿修罗王凶狠残暴,视子民如草芥。因此他使手段对付那阿修罗王的时候,我还……帮了他一把。谁知他志不在此!做了阿修罗王还不算,还想一统整个阿修罗族,然后做魔界之主!因此他四处挑拨离间,惹得魔界纷乱四起……”
这似乎是在预料之中的事。织萝轻叹一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我亲手了结了他,也算阻止了魔界内乱。”红轻似乎有些骄傲。
也是早已预见的结局了。
织萝想起那一日聿泽前来询问自己命里结局之事,三生石上的石纹给出一句暗示——亡于三生神女之手。起初她还以为是聿泽会作恶多端然后引发天谴所以自己会下界去杀了他,原来指的是红轻。
“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还好不算酿成了大错,就不必自责了。只是我与你说过许多回了,身为三生神女,情爱之事果然如洪水猛兽,是半点也沾不得的,这下你可记住了?”织萝想了想,还是安慰了一句,虽然说的都是红轻最不爱听之事。
但红轻有不得不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帮着九阙天的人去遏制人间的水患的。”
织萝一板一眼地道:“如今是我提早出来,却仍是你当值的时间,若说是要去,自然是我去的。”
红轻心头有气——本来闯祸的就是她自己了,却还不给一个补救的机会,若织萝跟着去了,救了人名声是她的,自己什么都没有。
还待说什么,结界外头却忽然传出一阵格外响亮的吵闹,“喂!三生神女何在?还不速速现身!”
外头那些为了争得上前来问问题的人都呆住了。因为他们实在是没见过敢在三生神女面前如此嚣张之人。
当然,红轻与织萝也是没见过的。
起初是没打算理会的,毕竟如此无理之人,就算能闯过阵来,也是绝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的。但这人却不停地喝问,中气十足,似乎不觉得累。
不得已,织萝只好扬声问道:“何人在此喧哗?”
“吾乃天帝次子,祁钰。”外头那人带着几分得意地回答。
那就难怪了,身为天帝之子,应当是从小就众星拱月的,大概真不知“客气”二字怎写。
就在织萝准备原谅他的时候,祁钰又道:“什么三生神女,如此装神弄鬼!既然有要事要告诉帝父,便该一次性说明白。硬是要人来一趟,却又避而不见,还耍尽威风,是什么道理?”
虽然这话是外头那帮人一直都想骂的,但好歹是有求于人,谁也不敢得罪掌握天下命运的三生神女。天帝之子倒是有身份也有立场骂出这话,倒是真让人觉得狠狠吐了一口心中的恶气。
红轻有些不快,织萝却觉得这话也是有一点道理的——只说有事相商而不说何事是为了不走漏消息,但将人拦在外头却的确是自己不对。
按住了红轻,织萝将结界移了一丈,将祁钰也罩了进来。
只是这祁钰虽然是天帝之子,但好歹也是九阙天的使臣,虽然一张脸真是俊美无俦,但相比之下这打扮可就太随意了,一身并不整齐的盔甲实在有失礼数……果然是任性得很。
默念几遍打扮不重要,织萝才勾起嘴角,缓缓开口,“怠慢祁钰殿下,是吾等失礼,还请勿怪。”
那边祁钰也在仔细打量面前的两名女子。一样的飘逸红衣,一样的额间纹饰,只是一个随意披散长发,一个却绾着精致的发髻,还戴了几支金钗;一个眉目淡然恬静,一个却是美艳中透着精明……还是问话的这个看着比较舒服。
当着美人的面,祁钰也不好造次,收敛了脾性,还礼道:“是小子莽撞,还请二位神女勿怪。不知二位神女传讯帝父,有何见教?”
原来规矩还是懂的,早这么说话不就完了么?织萝也对祁钰稍微满意了些,态度越发客气,“三生石上石纹示警,人间将有大水,需得天帝早作打算。”
祁钰岁数不大,身份又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眼底当即便闪过一丝不屑,尽管面上还端着礼数,“多谢神女相告,帝父早已知晓此事。吾方才就是在助人皇治水之时收到帝父传讯,才匆匆赶来,有失仪态。”
“既然如此,人间水患情况如何?”红轻插了句话。
祁钰有些不耐烦,“情形很不好,多条江河水患齐发,往往顾此失彼。”
织萝不由得有些心急,“那便请带下带路,我与殿下同去。”
“去做什么?”看热闹么?祁钰撇了撇嘴。
织萝倒是已经顾不上去看祁钰的脸色,只是正色道:“因我们三生池之误,未能及时向九阙天示警,自然是要尽力补救。”
祁钰顶着一脸“真的不是添乱”的嫌弃,又想到帝父再三嘱咐决不可顶撞三生神女,最后只好点头道:“若是神女不嫌太过艰苦,便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年轻的时候,谁还没中二过啊?
只是祁钰格外的中二,织萝中二得没那么明显罢了。
第140章 分食
三生石能预示六界大难不假, 但也仅仅能预示出确有此事, 却不知此事从何而起。织萝到人界看过之后, 才知道这事原是红轻间接惹出的。
原来是那聿泽得了红轻的帮助,一气拿下了阿修罗王之位, 几乎就一统整个阿修罗族, 还妄图称霸魔界, 不过到底没得逞,却叫红轻亲手了结。但他的族人就没这般幸运, 代替聿泽承受了整个魔界其余几族的怒火, 几乎被赶尽杀绝。
不过聿泽还有个弟弟聿渡, 是与兄长一同长大的, 年纪尚轻,手段却了得, 娶了一名法力高强的罗刹女为妻, 二人一道带着剩余的族人一道躲藏奔逃,退至魔界与人界的交汇处的大雪山, 与魔族中人恶战一场。魔族所辖之地本就炎热干燥,魔族所用的法术自然也就偏向火系。这一场大战下来,致使积雪大量融化,尽数人界几条大江大河迅速涨水, 成了一场大水患。
祁钰查明来龙去脉, 安排了自己的表兄、九阙天赫赫有名的战神通钺带着底下人想法子去治水,自己则去找那些因为惊动了神族而开始躲在暗处、实则仍在争斗的魔族余孽。
原本祁钰是要孤身一人去的,因为他在年轻一辈的神仙中法力的确算是十分出众的, 又甚得天帝喜爱,总以为自己便是天下无敌了,找区区几个魔族,压根不是难事,哪里还需得别人跟着?
旁人不敢不听帝子之令,但总有人例外。
这个人就是织萝。
这么大的天灾都没预测到,害得他辛辛苦苦跑下界就算了,反正天帝也言明此事是个历练,他将从此次救灾时两个儿子的表现中确认下一任天帝的人选;可凡人是无辜的,平白遭了灾,实在是无妄。
但他不敢对着织萝发作,不光是因为织萝一直都很客气,更是因为她乃是三生神女,连天帝都要礼敬几分,他哪敢得罪?
织萝说要随他一起去寻找藏在大雪山附近的魔族之时,祁钰真是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只能同意。
不过一道走了几天之后,祁钰又觉得带上织萝也不是个累赘。
倒不是因为被以势压人压着压着就习惯了,而是他见织萝出手除妖惩恶之时实在是身手了得,仅凭几条红线,便将那些恶鬼妖邪打得魂飞魄散,干净利落。且织萝性子好,平素都是冷冷清清不爱开口,倒是比那些缠着祁钰撒娇发嗲的聒噪仙子让人安生多了;而织萝也心善,一路上见着受苦受难的人,一定会出手相助。
最重要的是,元阙发现这位高高在上的三生神女似乎是从不曾到过人界的,不,应当是从不曾出过三生池,知道的东西不少,但见着什么都是一脸新奇。
又一次,二人联手救下一个被妖物掠走的小孩,直到送回家中仍然哭闹不休,直到祁钰买了一串糖葫芦去哄才破涕为笑。
那妖物濒死反抗之时抓伤了祁钰的后背,留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直到离了那户人家,祁钰才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疼得龇牙咧嘴。织萝大概是看祁钰用糖葫芦哄小孩子有奇效,便也买了一支,送到祁钰面前,学着他哄人的语气,神色还依然冷清,“很疼吗?吃一口吧,吃了就不疼了。”
祁钰让那根糖葫芦吓得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织萝看,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直到织萝被盯得有些不虞,才笑道:“姐姐,刚刚那小姑娘只是被吓着了,又没受什么伤,哄哄就罢了。我可是被抓伤了,这东西有什么用?就算不用法术来治,给抹点药也行啊!”
“哦……”织萝一手握着糖葫芦,另一手捏了法诀与祁钰治伤,耳根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却恼道:“你叫我什么?”
“姐姐啊。帝父说这一任三生神女诞于六百年前,区区不才今年才一百六十岁……难道你想让我叫妹妹?”同行几日,又并肩作战许多次,也算是熟络了,祁钰便也随便多了,一点也看不出九阙天帝子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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