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织萝是去意已决,聆悦知道自己劝不住她,也挥手阻止了潋潋与滟滟的七嘴八舌,但犹豫片刻还是道:“若是姑娘遇到危险……”
“难道不能盼我点好?”织萝佯怒,“若是道明日午时我还没回来,那你们就自行离去好了?反正你们也没来干几天,又捅了这么多篓子,工钱就别想要了。”
“……”
织萝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带,两手空空,便趁夜出了门。只是刚刚跨出殿门,便见到个意想不到的人。
“……大师,这么晚了还在这儿,有什么事?”织萝摸不准玄咫是为何而来,打招呼的时候笑意都未达眼底,有几分防备,也有几分疑惑。
那双平静的眼眸认真地看着织萝,玄咫淡声道:“小僧……愿随姑娘一道前去。”
“去哪儿?”织萝装傻打哈哈。
“阎罗殿。”玄咫毫不避讳地说着,仿佛是在讨论晚上的斋饭是该炒青菜还是炖萝卜。
织萝索性不与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道:“大师可知道阎罗殿是什么地方?凡人若是去了,几乎可谓有去无回。”
玄咫竖起单掌,微微合眼,“释尊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找出真相,为了还那些枉死的女子一个公道,小僧愿意走这一遭。”
原来他也看出什么了吗?修释道的人啊,还真是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织萝微微挑了挑唇角,也不再说阻止的话,只是道:“看来大师……不日便要得道啊。”
“承姑娘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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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与鬼界联通之处在酆都,距皇都甚是遥远,织萝与玄咫都不会什么神行的法子,且如今既不是清明又不是中元,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生魂离体。
然而生魂离体又是个极其凶险的法子。毕竟神识远去,倘若肉身因无人照看而受损,就意味着永远都回不去了。
原本千结坊里有三个神族镇守,应当说是十分安全。只是鉴于那三位实在是太不靠谱,织萝还是叩响了连镜的大门,简要交代后请他代为护法。
生魂离体后,二人便能看见皇都里游荡着的许多刚离体的魂魄。这些魂魄刚刚化鬼,几乎还不适应自己眼下的状态,不能自如地行动,却仍旧挣扎着想回自己的肉身上。而稍微尝试过几次、发现复生无门的新鬼,则开始放声大哭。鬼的哭声十分凄厉,只哭得织萝脑仁儿疼。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织萝听到玄咫念经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大师,你现在自己也是魂体,《往生咒》再多念几遍,将自己身上的人性给洗干净了,只怕是一会儿就回不来了……”
“《往生咒》全名‘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能灭五逆、十恶、谤法等重罪,姑娘莫要误会了。”玄咫头也不抬,又开始继续念。
好得很,居然学会说冷笑话了。织萝别过头去不再理会玄咫,开始四下寻找勾魂使的踪迹。
不过勾魂使每晚出没的时间是十分固定的,也没要织萝多等,一黑一白两名勾魂使便出现在皇都的朱雀大街口,一个舞着招魂幡,一个摇着摄魂铃,散落于皇都各处的魂魄便乖乖地跟着召唤凑了过去,依次排好。
织萝其实是不受影响的,看样子玄咫也是神识无碍的,倒是让织萝十分意外。
只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何况织萝其实也不算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也没多问,只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勾魂使往前走,穿过二使来勾魂时阎罗临时开出的结界,一脚踏进鬼界。
天底下的鬼魂全都集中在此,浑浑噩噩没有意识的比皇都的之多不少,一路上哭声震天,织萝要耗尽所有的耐性,才能克制自己不出手打散几个来震慑他们闭嘴。
而这状况,玄咫更是不忍看,一直闭着眼,默念了不知多少遍《往生咒》。
走过开满曼珠沙华的黄泉路,乘船渡过三途川,终于到了阎罗殿。
三途川虽说是条河,但十分宽广,船行许久才能看到边际。在多数时候,河水是平静的,水面浮着一朵朵红得仿佛烧起来的花朵,映着穹顶用来装饰照明的珠子……这幅景象让织萝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
看着无数生前作恶多端的魂魄自己便摔入河中,被忽然变得湍急的河水冲得踪迹全无,织萝心想——幸好身边的玄咫还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如若不然,还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地稳坐船上。
到了阎罗殿,各路新鬼又开始排队,湿淋淋地被冲上来的也好,干干净净坐船来的也好,依次进殿,然后由判官根据功德簿定出考语,由坐镇主殿的阎罗定夺,恶鬼分别发往各间地狱,余者送去忘川河畔,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然后去自己该去的轮回。
织萝与玄咫又不是来投胎的,且并非寿终正寝,判官也是拿不出功德簿的,自然没有在这里排下去的必要,于是趁着监督的牛头马面不注意,便从队伍中溜了出来,悄悄潜入殿中。
世人皆知鬼界阎罗大名,但很少人知道其实阎罗本是一体双魂一对兄妹,一面为男身,一面为女身,兄管男魂,妹管女魂。故而大殿里其实是有两名判官的,进来的为男魂时便是左边的判官查找功德簿,阎罗转至男身朝前,若进来女魂则是右边判官考功,由女身转过来。
织萝想也不想,径直往右边去了,而她从未知会过的玄咫,也自然而然地跟上了。
一连进来数个男魂,都是男身在处置。好不容易进来个女魂,阎罗终于开始转身,而织萝便趁此机会,从袖中弹出一条红线,套住书案上的一卷册子,用力一拉,便将那书册拉到了自己手中,藏入袖中。
“快走!”织萝也不顾玄咫谨守男女大防,一把拉了他便要走。
玄咫一把抽回手,面上的神色却不是厌恶嫌弃而是惊恐,“走?姑娘要就这样走?那可是……”生死簿啊!
生死簿是什么东西,六界之中不管是谁都知道那是多重要的东西。只要是活物,不论哪一届,生死都可以在生死簿上查到,生者的名字是楷体誊写,死者便用朱笔划掉,直到再次转世为人后,名字才会在生死簿上消失。但反过来说,只要是将生死簿上的名字勾掉,无论阳寿如何,被勾掉名字的那个就会立毙。
若是被心怀叵测之人拿了生死簿……后果不堪设想。
但织萝却浑不在意,“这么厚一叠,还在不在上头都说不好,难道还要在这儿慢慢翻完?天亮之后鬼界关闭,大师不想回去了?”
“生死簿一旦丢失,将会引起鬼界大乱,何况阎罗法力无边,你我……不是对手。”玄咫坚定地摇头。
织萝发誓,刚才还在庆幸玄咫善良,现在就多痛恨他刚正,都这个关头了,不知坚持原则有什么用。又不是拿去做什么坏事,更不是拿走了就不还了。
“干扰六界秩序,即便不降天罚,小僧也过意不去,请姑娘放回去。”玄咫向织萝逼近一步,伸手来夺。
织萝自然是不会给的,一个错身躲过,低喝道:“大师莫不是想与小女子在阎罗殿动手?”
玄咫也知道此举的确不妥,皱起好看的眉头。
只是二人对峙耽误的这一会儿,阎罗便已决断完毕,就要拿起生死簿勾去名字。只是这一摸却摸了个空,阎罗瞬间便发现生死簿已然被拿走。
判官就在身边,又再无旁人近前来……
“谁躲在这儿?速速现身!”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鬼界的设定,其实民间传说蛮复杂的,我是参考了一些设定然后加了很多私设的。
设定:人界酆都通鬼界,每年七月半和清明开门,其余时间凡人不能打开,阎罗可以随时从鬼界打开。鬼界能在人界的各个城市开个口,每天晚上固定时间由两名勾魂使(黑白无常)去勾魂,下去之后是同一个地方。
到鬼界后,先走黄泉路,然后坐船过三途川,其中许多恶鬼会在三途川就掉下船,按照罪孽不同等级,水流急缓程度会分省三种速度,最后也会冲到阎罗殿外面。排队进去听候发落,恶鬼下地狱受刑,好人到忘川河边喝孟婆汤,然后过桥投胎。
阎罗是鬼界最高领导者,民间传说是阎罗有两个,是兄妹,哥哥管男魂,妹妹管女魂,这里改成是一体的。阎罗手下有十殿阎王,分别掌管各间地狱。判官负责评判前生功果等级。牛头马面……兼具交警、公安、城管的功能。
大概就是酱~
第19章 阎罗
偷东西被抓了个现形,任谁的第一反应都是快跑。
只是阎罗在觉察生死簿失窃后,便放开自己的法场,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间阎罗殿,织萝这一动,就撞到了用法力凝成的细网上,显出了身形。
阎罗何等修为?自然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二人并非寿终正寝的魂体。阎罗殿闯入强行离体的生魂,这个时候生死簿被盗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盗取的。
发现不对之时,开口说话的便是阎罗的男身,现下索性整个人又转了过来,用男身交涉,“何方宵小,竟敢擅闯阎罗殿!”
织萝还在飞快地思考改怎么脱身,玄咫却无惧无畏地站出来,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神色平静地道:“小僧与……这位姑娘,无意冒犯阎罗大人,也并非想在鬼界兴风作浪,只是为了……求一个真相。”
“你……”原本阴沉着的脸的阎罗看清玄咫的脸后,不由得一惊,哪怕很快就恢复如常,但终究露了形迹。沉默片刻,阎罗才道:“什么真相,须得闯入我阎罗殿才能找到?生死簿是什么东西?岂容尔等随意碰?还不速速交出来!”
织萝眼珠一转,问道:“若是交还,那阎罗大人可否容我们查找一人?”
阎罗立刻竖起浓眉,喝道:“大胆妖孽,这是什么地方?凭你讲条件?”
“既然阎罗大人原本就不想叫我们翻,生死簿眼下就在我们手上,不如……查好之后再归还,阎罗大人就当没看见可好?”织萝勾唇一笑。
“岂有此理!”阎罗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
说了几句话,织萝发现男身的阎罗脾气十分暴躁,随便说点什么都能将他惹怒,便早就防着他暴起发难,见他一抬手,便轻飘飘地退到一丈外,举着用红线缠着的生死簿道:“阎罗大人稍安勿躁,生死簿在此,切莫冲动啊。”
“姑娘!”玄咫显然是不太赞同织萝的行径,不由得皱了眉头低喝一声。
“若是生死簿有损,本座就让你陪葬!”阎罗吼道,“牛头马面,文武判官,拿下!”
“是!”
阎罗殿的牛头马面几乎可谓随处可见,浩浩荡荡地冲过来,阵仗还是十分惊人。只是阎罗殿里还有许多其他魂体,都是要等候审判发落的,其中为恶的也不算少数,若是趁乱逃逸几个,便是后患无穷。故而牛头马面怎么追,总还有一队是不动的,看管着那一队等候发落的新鬼。
这样明显的空子,织萝自然是要钻的。何况她本就身形灵活,在众多牛头马面与两名判官的追逐下,还能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穿梭,一面跑一面飞快地翻着生死簿,闹得阎罗殿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快走啊!大师难道要站在这儿当靶子?”织萝见玄咫站在那里几乎可谓不动如山,不由得气极,连声呼喝。不过也很是奇怪,不管是牛头马面还是文武判官,放着一个定了不动的目标都如同视而不见一般,只知道追着织萝到处转。
“够了!”阎罗见手下人这般不顶用,不得不出声喝止,亲自出手捉拿。
阎罗一出手,织萝面上轻松的笑意便一下子消失无踪——阎罗的修为,就是放眼六界都少人能敌,而作为鬼界之主,阎罗对魂体有着一种天然的威压,即便是强悍如织萝,用着原身都不能与阎魔一战,如今更是不敢正面迎敌,连忙抽身要走。
然阎罗殿是什么地方?一向是阎罗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别说有人敢那生死簿、敢戏弄牛头马面,就算有人回话时高声些都是没有的,织萝却在这儿如此任性妄为,实在是惹恼了阎罗,这一出手便携着雷霆万钧之势。
勉强避过几次,后头阎罗出手便越发凌厉,织萝只觉得越躲越艰难,几次被劲风扫过脸颊,打散了发髻,万分狼狈。
“阎罗大人!请阎罗大人高抬贵手!”玄咫也想要过来帮忙,但那些牛头马面虽说不攻击他,却死命拦着他,不让他靠过来,他又不是个好武之人,若不是面对凶邪,是绝不愿动手的,无奈何,他只好少有地高声说话,“小僧与姑娘绝无恶意,不过是想求证一事罢了!”
阎罗双掌齐出,吐出两道劲力,逼得织萝避无可避,正正中了一掌,一下子摔出很远,却因为是魂体,连血也吐不出一口。
“姑娘!”玄咫大惊,想冲过去扶她,却被牛头马面死死拦着。
“不知天高地厚!”阎罗冷哼一声,才缓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望着织萝道:“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本座动手?”
织萝伏在地上,许久都坐不起身,却笑意不堕,“阎罗大人若是好意思,请便。”
阎罗倒也没生气,只是就地一转身,露出女相来,半蹲下身子,轻声道:“这样呢?”
怎么女相的阎罗……这么……温柔?织萝有些奇怪,但鬼界的一干鬼魅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这女阎罗无疑就要好对付得多,织萝强撑一口气,不顾浑身的剧痛,从指间弹出两根红线,逼得阎罗不得不向后一仰避过,然后趁此机会就地一滚,又远远躲开几丈,抓着生死簿赶紧又翻了几页。
被这样作弄之后,便是女相阎罗也有些不能忍受,她怒叱一声,又转回男相,快步追了过去,手上的攻势一阵快过一阵。而织萝因有伤在身,躲避不便,又被扫到一掌,伏地不起,被赶过来的阎罗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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