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一阵,李娘子收拾好了最后一缕青丝,自己先上下端详了片刻,才道:“姑娘且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妾身给您拆了重新绾,若是没有,好戴上首饰上妆了。”
“这个髻子真好看!”潋潋滟滟早就被那复杂的手法炫得眼花缭乱,方才他们打听李娘子的家事都顾不上接话了,一听说梳好了,便一齐拍手叫好。
元阙一手环兄一手摸着下巴道:“姑娘果然怎么打扮都好看,淡妆浓抹总相宜啊。”
“住嘴!”织萝蓦然觉得耳根一烫,连忙叱了一声,自己对着镜子端详片刻,才道:“这发髻好生别致,还不曾在别的地方见过。”
“这髻子是师父教我梳的,不过有些挑人,妾身也是第一次见到姑娘这个适合的。”李娘子也凑近来端详了几眼。
这么多人一起夸,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足够让人动心了,于是织萝道:“这样很好,请李娘子戴首饰吧。”
梳头很麻烦,戴钗就很快了。且织萝本来样貌就极其出挑,也不需要过多的脂粉来修饰,这个妆面也画得很快。
收拾停当之后,织萝谢过李娘子,起身便要去拿上准备好了的结子出门,聆悦却一把将她拦下,眼巴巴地道:“姑娘今天准备带谁出门啊?”
“嗯?”织萝有些没反应不过来。
聆悦只好把话挑明,“这次去的可是定北府哎!打扮得不像样子可就丢人了!”
这下潋潋滟滟也明白过来,明知几乎出门无望,也作出一副可怜相望着织萝。
织萝恍然大悟,眼珠一转,一个鬼主意忽然涌上心来,连忙扬声道:“李娘子请留步!这里还有一人要请娘子费心!”
“是哪位啊?”李娘子笑吟吟地回问。
三道目光热辣辣地望过来,几乎要将织萝烧个对穿。
但织萝却岿然不动,伸出修长的纤指虚虚一点,“就是他。”
“什么?!”千结坊里忽地响起一声惊叫,险些掀了屋顶。
半晌,元阙才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己道:“是、是我……吗?”
第75章 望仙
元阙的身形样貌, 其实是半点都不适合作女装打扮的。
肩宽腰细, 身材颀长, 放在男子身上便是令人艳羡,但要是放在女子身上……怎么看怎么古怪。
再则元阙的喉结凸得厉害, 面上的轮廓也仿佛剑削刀刻的一般, 不似玄咫那样尖削, 男儿气概倒是很够,但与女子面相实在是相去甚远。
织萝自己的本体便是红线, 幻化人形还可用红线如绘画那样随意组一个好看的样貌, 但元阙又不是, 再加上个袖手旁观绝不帮忙的织萝, 这打扮实在是进行得万分艰难。
索性李娘子不如那一群四个看热闹的玩心重,到底还是给元阙梳了个单螺髻, 随意点缀了一枚简单的金饰, 又换了身当下男女皆爱穿的小翻领胡服,里衣的领子高高拉起护住喉结, 面上的粉也没打得太白,别的什么都不添,单把那一双浓黑的眉遮了一些,又用青黛画成细长的女子剑眉, 这才勉强把他妆作一个英气勃发、雌雄莫辩的“丽人”。
看边上四人一直笑得直不起腰, 元阙崩溃得险些大喊大叫,但看着织萝兴致如此之高,到底还是忍了。直到最后八道惊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元阙还颤颤巍巍不敢借她们递过来的铜镜,小心翼翼地劝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毕竟是定北府,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打扮得怪模怪样的,是大不敬啊!”
“就是因为去定北府,要是随意带着外男去见郡主……叫老侯爷知道了,是打断你的腿呢,还是打断我的?”织萝笑吟吟地问。
元阙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我的!”
“我还懒得花这冤枉钱给你治呢!”织萝白了他一眼。
“那……不治也行,但姑娘可一定要答应,若是我残了,千万别把我赶出去啊!就算是腿断了,我也能烧火做饭打扫屋子的!”
聆悦笑得前仰后合,好半晌才示意滟滟将铜镜压到他脸上,不屑地道:“无端端地自己咒自己。自己睁大眼睛看清楚!别辱没了李娘子的手艺!”
李娘子也笑,“这位小公子倒是十分有趣。”
元阙下意识地要闭眼,聆悦来那名一把抓过铜镜,让潋潋滟滟上前去一左一右将他眼皮撑开。这下他是不想看也得看了。
只是一看之下他就有些呆住了。
半晌,元阙才摸着脸,有些别扭地道:“时、时辰不早了……去得太晚让郡主等着可不好,还是……快些出门吧。”
* * * * *
给李娘子结钱的事自然甩给了聆悦,织萝带着元阙便出了门,直奔定北侯府。
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自然是走不得正门的。顾昭之前特意遣人给织萝传话之时便说了,去的时候走侧门才能放行。
因为一早就通了消息,定北府的门房也没有为难,之时核过了身份便放他们入内,一直领到后院外,再由丫鬟领着到了顾昭面前。
织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那领路的丫鬟一直在悄悄地回头看什么。只是那目光方向却不是冲着有些蹊跷的元阙,而是……织萝的头顶。
果然是因为连镜送的步摇太过招摇了么?哎,早知如此,便该多换些普通的才是。织萝一面走着一面暗暗地想。
顾昭早就等在房里,迎织萝与元阙进去之后,便屏退了丫鬟。
其实一到定北府,织萝便有些后悔——顾昭之前在千结坊是见过元阙的,不是换了女装就能糊弄过去的,悔不该玩心太重,硬要让他扮个女装,若是顾昭生气了……
但顾昭第一眼却没有看元阙,而是盯着织萝的头顶,神色微变,半晌才问道:“敢问织萝姑娘的发髻……是自己梳的么?”
李娘子的手艺再怎么精巧,也不至于让顾昭也这样失态吧,毕竟是定北府的嫡孙女,要什么样的梳头娘子是找不到的?何况她还时常出入宫中,见惯了各式各样精巧的物事,怎么会把这点把戏放在眼里。
除非……是这个髻子本来有古怪。
“是……民女这发髻有什么不妥?”织萝小心地问。
顾昭连忙摆手,“不不不,只是这望仙髻……许久不见有人梳了,骤然一见,有些惊奇罢了。”
织萝面上神色平静,只是淡淡地道:“原来这叫望仙髻,民女着实是不知道呢。”
“原来姑娘不知道这是望仙髻。姑娘是自己梳的还是请人梳的?”顾昭也笑了笑,神色却并没有真的松下来。
织萝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民女手笨,对梳妆打扮一道也一向不太上心,所以才从外头请了个梳头娘子来的。”
“那梳头娘子多大年纪,姓甚名谁?”顾昭急问。
堂堂定北府的郡主竟会对这留心,委实有些异常。
但织萝还是据实回答,“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不曾出嫁,本家姓李。”
“三四十岁……姓李……”顾昭喃喃念叨几声,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
这一来元阙也发现了有些不妥,也顾不得自己还在扮女装,只是尽量捏着嗓子开口问道:“可否请郡主明示,这发髻究竟如何不妥了?”
从前没做过这事,元阙捏嗓子委实说不上好,顾昭一耳朵便听出不对,便抬眼看了看元阙。
元阙惊得慌忙低头,连织萝也不由得捏了把汗,在思索着究竟该怎么解释才好。
不过大约是因着心头在想事情,顾昭只是看了一眼,也没说别的,只是道:“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胡娘子?”
元阙一下子变想到那日织萝叫他买了酒菜又叫上连镜一边吃酒一边说故事,想到那晚上织萝与连镜都有些醉了的事,想到那晚上……女子温软的唇。
思绪一飘远,元阙便抑制不住地有些脸红,忍不住频频抬眼去看织萝的唇。
倒是织萝还没想过来他究竟是为何脸红,只是有些奇怪地望了回去,然后才对顾昭道:“是……从小照顾陛下的那位宫人胡氏么?”
顾昭先是愣了愣,旋即失笑,“我倒忘了,陛下如今已将她褫夺了名位,并下令宫里不许再提起了。”
“莫不是这望仙髻……与胡氏有关?”织萝试探着问。
若是今日只在这定北府待一晌便罢了,若是要进宫,而这望仙髻又与如今讳莫如深的胡氏有关……哪怕是在宫里不会遇上皇帝,也不会有人认出来再传到皇帝那儿去。
顾昭微微皱了眉,点头道:“这望仙髻真是胡氏第一个梳出来的,当时在宫里很是风靡,很快便流了出来,皇都城中多少女子都竞相效仿。可惜,后来胡氏……陛下便下令从此禁了望仙髻,不单是宫里人,连外头也不许人梳,入画也是不许的。”
织萝其实也不是怎可怕皇帝,但在定北府,又在郡主面前,样子还是要做的,连忙诚惶诚恐地道:“郡主恕罪……民女委实不知这发髻是何,只是对那梳头娘子讲,选一个不失礼的发式梳好就是。若民女知道这是梳不得的髻子,是万万不敢这样到定北府来的。”
顾昭倒是没有要耍威风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摆手道:“陛下禁了这髻子大概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也才几岁,看起来想必织萝姑娘那时也不过是个懵懂孩童罢了,不知道也是有的,不怪你。”
“多谢郡主,民女这便拆了重新梳一个。”织萝与元阙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顾昭去摆手道:“也不必如此。你这发髻虽然与望仙髻的确十分相似,但细微之处还是有许多不同的,若说是飞天髻其实也是说得过去的。织萝姑娘倒是也配这发髻,何况是请了个梳头娘子辛辛苦苦做的,拆了实在可惜。”
织萝不由得想——虽然郡主在皇帝面前也还是十分得宠的,但到底不是皇帝本人,郡主说无妨是她觉得无妨,又不是皇帝觉得无妨,还是……不能大意了。
然这时,顾昭却扬声对外头喊道:“小环!”
一个丫鬟应声推门而入,“郡主有何吩咐?”
“你来替织萝姑娘重新带一下首饰,若是可以,稍微把这髻子改一改,做成飞天髻最好了。”然后顾昭又对织萝解释道:“你放心,小环的手艺很好,定会给你改得不让人误会的。”
“劳烦郡主,民女实在是过意不去……”织萝委实有些汗颜。
顾昭却摆手道:“无妨,横竖此时进宫去也见不到阿婉的,她这人懒得很,这个时候只怕还未睡醒,起来还要梳洗打扮很费些事,也犯不着在她宫外站得腿酸。”
这个时候其实真的算不上很早了,但临阳公主却还没起来……
只是好歹是个公主,金枝玉叶,又得圣宠,顾昭敢肆无忌惮地嘲笑她,织萝和元阙是不敢的,连赔笑也不能。
好在顾昭也不是真的要找谁来一起笑话临阳公主,话锋一转,又道:“二位用了早饭不曾?匆匆忙忙赶过来,定然是有些饿了,正好我也还没吃东西,叫她们一起送过来吧。”
有小丫鬟在场,元阙不敢轻易说话了,织萝便道:“如此……民女多谢郡主好意。”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郡主虽然身份地位颇高,却难得是个好脾气又没架子的,既然如此,就不要跟她客套了。
虽然顾昭说了让小环给织萝梳妆打扮的话,但又说了先吃早饭的事,而定北府的早饭也不至是主子吩咐了才现去准备的,所以不过片刻,琳琅满目的小点心就摆了一桌子,小环也只好先放织萝吃饭去了。
在点心摆好之前,元阙便给顾昭看了织萝带来的结子。顾昭对这些物件一向不上心,而织萝的手艺本来也没得挑,当即便决定吃了早饭梳好头之后,便即刻进宫去。
别看定北侯府一门皆是武将,但规矩却是极大的,食不言寝不语便是首要一条。顾昭还是从过军上过沙场的人,又不因说话而耽误,一顿饭便吃得飞快。织萝和元阙其实是随意吃了些东西才出来的,也不是很饿,故而顾昭一搁了筷子,二人也就再趁势多吃了一口各自觉得合口的点心,便也相继放下筷子。
待底下人将杯盘碗盏撤下后又带上了房门,这一屋子里算上小环一共四人,一时间竟寂静得可怕,只能听见木梳穿梭在发丝间的“沙沙”声。
小环因为手上有事,有事在主子面前,自然是不敢轻易开口的;元阙怕露馅,也恨不得缩到一边当自己不存在;织萝也不知道顾昭究竟爱听什么、什么又是不能讲的,一直沉默着专心看小环究竟如何通过插首饰来把这望仙髻改成飞天髻。
最后,还是顾昭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织萝,你对那胡氏知道多少?”
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织萝琢磨不出顾昭究竟是想问什么,只得秉承少说少错的原则,轻声道:“民女那时候岁数小不记事,家里也不是什么有钱的有权的,即便真的知道些什么,也不过是些坊间做不得真的传闻,不敢深信。何况这是陛下亲口下令不许再提的人,都是些升斗小民,没人嫌命长的,不敢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而送了全家的前途性命。”
顾昭倒是愣了愣,旋即摇头道:“原来民间竟是这样的……真是可惜了。”
但元阙知道织萝说的不是实话,毕竟织萝就是一段红线,还是月老手上的姻缘线,当然不会是人间长大的。这谎话也说得太利索了!简直与他自己的功力有得一比。
从织萝的角度看,元阙的模样其实是映在镜中的,他的神态动作一丝一毫也逃不脱她的眼睛。当织萝看见元阙因为自己说谎而忍俊不禁时,织萝气得有些牙痒痒,在心里就开始盘算回去之后究竟用什么法子才能收拾了这可恶的元阙。
不过元阙自己不知道罢了。
而顾昭自然是看不见这二人眉眼处与心底弯弯绕绕的官司,只是道:“那位胡娘子小时候我经常进宫见到,因为过了许久了,也记得不是很分明,只是隐约能想起,她是个很温柔很漂亮的人,手也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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