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四个人无关?
顾昭与归靡当即面色一白,合勒忧心忡忡,珞儿却是忿忿不平——那是一种无辜受了牵连之后的气愤。
织萝敢肯定她、元阙还有玄咫与此地没甚关系,玄咫是被承华请过来的,而她与元阙本就是要借道去昆仑。还有一人……大概是通钺,他更是元阙昨天见了江芷阑后才召来的,但江芷阑自己应当是不知道的。
顾昭当年参与围城,归靡是破城的摩罗之子,他们要算进去报复倒也说得过去。但珞儿与合勒却又怎么算?因为他们是承华的弟子?但承华又不是自己开山立派,不过是挂了个名头,带的却是蜀山弟子。
元阙与织萝对了个眼神,轻轻一点头,便上前一步,笑嘻嘻地道:“沉璎兄弟,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这恩怨情仇了结起来,想快倒是很快,但若是真的慢起来却也是很慢的,三天三夜都扯不完。但我们身上也就带了一天的食水……”
“诸位都是身怀异术的高人,在下相信你们能撑过去。”沉璎的回答几乎可谓无赖。
元阙忙摆手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只是想说,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多理不明白的事,说出来让旁人一论断就明白了。您说是吧?”
沉璎有些诧异地打量他一眼,“诸位一路过来不是都看见了?”
自然是看见了,只是也就几个细碎的片段罢了,连猜带蒙能看出些名堂,也不知对不对。
站在外头废话这么许久,也不知窟里是个什么光景,通钺神色越发冷了,至今还没动手,大约是觉得对一个坐轮椅的人动手似乎有些胜之不武。
不过沉璎应当是去过那些石窟许多次的,知道那些幻象分别有些什么,也知道这些个人在想什么,当即微微一笑,“其实在下也有几件事没弄清。不如等在下理清之后一并告诉几位?”
看样子沉璎即便不是始作俑者却也差不多,他还有什么弄不明白的?
但织萝他们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颔首,示意沉璎有话尽管问。
于是沉璎目光灼灼地望向合勒,沉声问道:“承华是不是城主?他为何会成为蜀山弟子?”
语气严厉,全然不像是询问。且他既然问出了第二句话,便意味着承华果然是敦煌城主!敦煌的最后一任城主!
他为何问的是合勒?
“那日城主身受重伤,我正好在他身边,也替他当了许多刀剑,却以为活不出来了。因为失血太多,我撑不住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才知道大局已定。正好有个蜀山的道士云游到此,就一并把我和城主……还有珞儿带回蜀山。”合勒老老实实地道,“只是城主好像是失忆了,关于敦煌的种种,一点也想不起来,只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承蒙蜀山的道士搭救收养,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便宜他了!”沉璎气得在轮椅扶手上重重一拍,有些咬牙切齿地道。
“合勒!”珞儿神色大变,高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算师父不是被师祖收养的,可我怎么会是从敦煌带回去的?”
就算承华真的失忆了,珞儿却在来到敦煌之后没表现出半点熟悉感。珞儿的个性心直口快,最是藏不住事的,应当不是在撒谎。
合勒无奈地摇头,“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我当了这么久的同门,却还不曾好生了解对方的来历。你为何会出现在城主身边我是不知道了,但我的确是敦煌遗民,从前随城主一道上过战场的。”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师父说我是在山下捡回去的……”珞儿疯狂地摇头。
“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只记得近五年的事,在之前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接话的却是沉璎,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珞儿没有说话,但那惊恐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怎么知道?
“难怪他还能保得一条命,原来是有玉髓在。”沉璎摇了摇头。
自从沉璎问合勒关于承华之事开始,顾昭与归靡就一脑袋浆糊,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绕到现在,就连织萝都有些糊涂了。
按照沉璎言下之意,似乎是暗指……珞儿是玉髓。但织萝自己作为一只精怪,只想说在她化形之前还是有些意识的,若不然也不能甫一得人形便与月老做对、要与天帝天后打赌了。至于精怪不知道自己就是精怪的,更是从未见过。
“你身上现在是不是有块玉璧?黄色的古玉。”这话是对着珞儿说的,神色十分古怪。
珞儿后退一步,却不自觉地握住自己腰间的荷包。那荷包鼓鼓囊囊的,一见便知里头装了一大块东西。
也不见沉璎有什么动作,似乎就是凭空随意一抓,珞儿的荷包便飞了起来,落在了沉璎手上。
“你!”珞儿连忙要去抢。
沉璎却打开荷包,从里面摸出一大块玉饰。
细碎的珠子穿在一大块云纹黄玉璧上,下头缀着两排深浅黄色长流苏,正是先前之前修好的那个若是不说根本就看不出来的剑穗。这原本是承华的东西。
大家都是认识的,望着珞儿的目光有些奇怪。
合勒连忙解释,“方才我和珞儿就在城主身边。后来凭空起了一阵大雾,将城主卷进去,珞儿想去拉他,却只拉住了剑穗,一把拽了下来,所以就在她手上了。”
“若不是被她拉住,只怕现在她就跟着承华一道去了。”沉璎漫不经心地说着,也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小刀,看着不盈尺,那锋刃却如同一泓秋水,一见就是一把利刃。
还不待众人有所反应,沉璎握着刀在指尖一转,忽地在玉璧上狠狠划了一刀。
“啊!”珞儿随机痛叫一声,捂住右臂。然而还是有殷红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汩汩流出。
但凡是精怪,本体即法相如织萝一般也就罢了,将本体放一旁的,只要本体受了伤,法相也会呈现出同样的伤势。沉璎此举,无疑是揭露了珞儿的身份。
“哎呀!”众人还没理出个头绪,却又听顾昭叫了一声,指着沉璎盖在腿上的衣服叫的——
沉璎因为双腿不便,腿上便盖了一件衣服,算是个掩饰。而此时那件衣服上,却也洇出血迹来,说明他的腿上也受了伤。
真是奇了,若那玉璧真是珞儿的本体……沉璎怎么也会跟着受伤了?
第102章 敦煌(一)
“我不是常人, 阿阑也不是, 若不然……我们如何能在此活下去?至于那些心怀侥幸前来探宝之人, 是我们故意引来的,也是我们困在城中悄悄处置的, 全都叫阿阑吸干了——你们一路上见到的那些画魅, 全都靠阿阑以一己之力供养。”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 沉璎淡淡地开口了。
小和尚慈悲为怀,更嫉恶如仇, 闻言便面色铁青, 斥道:“此等阴毒之术, 损人亦伤身, 为何要用?”
“西域传来法子,说是此法所成的结界坚不可摧。”沉璎无所谓地笑笑, “中原与月氏联手, 都是兵强马壮的大国,敦煌超然世外, 但到底也只是一座城池罢了,怎能与之相抗?城主……你们习惯叫他承华,那就叫承华吧,他不愿意见敦煌别这两国所灭, 这是他能唯一想到的保全敦煌的方法。”
且不说这阵法十分伤阴鸷, 单看此阵成功后需得供养且许进不许出……即便成了,又有什么意思?这就算保全敦煌了么?
但通钺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事,“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助那江芷阑……作恶?”
若是没出岔子, 江芷阑便是他的妹子,和他血脉相连的妹子,曾经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子,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拼齐她七零八落的魂魄的妹子。用这话去说她,只怕往通钺心上捅一刀也不过如此。
沉璎只是向着他一笑,指了指自己项上的璎珞圈,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遍,问道:“眼熟么?”
是有一些……却不知道是在哪里见到的了。
于是沉璎将璎珞圈摘下放在腿上,又将自己狠狠划了一道的玉璧放在那项圈的缺口处,再次问道:“这样呢?”
似乎是谁戴过。
“难道你还记不起来么?”沉璎忽地一眼扫向珞儿,眼神锋利如刀。
“我……”珞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双手捧住头,一副痛苦而混乱的模样。
沉璎微微扬起唇角,但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语气也是冷冰冰的,“既然你记不起来,那也无妨……且让你再看一次!”说着便咬破手指,回手在眼前抹过。而随着他的动作,珞儿浑身一震,双眼开始发红。
与此同时,空中又忽地出现了一副画面——珞儿的双眼所见的画面。
* * * * *
——你在哪里弄来的玉璧?竟还是块古玉。
——沙漠里捡来的。
——那你的运气还真不赖。听说古玉璧能护人平安的,是个好东西。
——那我希望……它能护佑敦煌平安。
起先只是一片混沌漆黑,渐渐地,画面亮了起来,开始显现出零星的人影。
“摩罗前来求亲,点名求娶阿阑,你应是不应?”陆展白一开口,人影便出现在画面之中。与他对话的便是敦煌城主承华。
听二人说话,这一段应当是接在第一窟所见的幻象之后——摩罗亲自来拜会,并提出求亲的意图。
“若是用一个女子便能换来月氏的支持,很是合算。怎么,你不愿意?”承华微微挑眉。
“你愿意么?”陆展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承华似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我愿不愿意?敦煌的前途,轮得到我愿不愿意?”
“那……若是摩罗能松口改求其他人,你能不能把阿阑给我?”陆展白小心翼翼地问道。
承华神色僵了一僵,才淡声问道:“为何?”
陆展白低头忖了忖,才道:“你从前不是问过我一次我怎么认识她的么?我们两家本来是世交,而我与她……原本是有婚约在身的。”
“她也这么想?”承华的脸色有些阴沉。
“她还不记得,不过只要你点头,我便告诉她。”
“那你以为……她会同意么?”承华忽然冷笑一声。
陆展白面色一僵。
“你们在说什么?”江芷阑的声音忽然传来,两人转头一看,便见她俏生生地立在那里。
承华神色一松,话头一转,“你……是不是不愿意嫁到月氏去?”
一开口便是这话,江芷阑不由得神色一僵,步子也停了,怔了片刻,她才淡淡地道:“城主待奴恩重如山,若是城主开口,奴必不辞的。”
于是陆展白的神色又随之一沉。
承华不由得皱了眉,“与我怎么想的有何干?我只问你愿是不愿?”
“奴与那月氏国主不过是一面之缘,且他岁数比奴要大上许多,何况……奴心有所属,若奴说愿意,只怕城主也是不信的吧?”江芷阑一面说着,一面小心地觑着承华的神色。
这含羞带怯的神情其实便说明了一切,江芷阑就差将她心上人的名字叫出来罢了。陆展白如何看不懂?当即便道:“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置完,就先去了,你们聊着吧。”
陆展白说走边走,承华也不曾去拦,于是江芷阑也就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自行去了。
沉默了片刻,承华忽然开口道:“若你真的不想嫁……我便去回了摩罗。满城的女子,我就不信他挑不出一个可意的。”
江芷阑神色讶异,看神情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然后苦笑道:“对……奴又不是敦煌之人,自然是不配的。”
“若你想做敦煌的子民,有的是机会。”承华忽然一笑,“只是我的心上人,怎能再嫁了旁人?”
一语仿佛石破天惊,砸得江芷阑有些不能置信,“城主是说……”
“阿阑,我心悦你。”承华抬眼望向别处,似乎是有些害羞。
神色几经变换,惊讶有之,喜悦有之,不可置信有之,但都叫江芷阑仔细地压了下去,最后,只是小心问道:“奴……能不能问一句话?”
“此心天地可鉴。”承华也没问江芷阑想问什么,自顾自地便答了。
江芷阑面色一红,微垂螓首,轻声问道:“中原六礼……却是要问名的。奴到了敦煌许久,只听大家都叫城主,却不知城主名讳……”
承华愣了一愣,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我没有名字。”
“什么?”江芷阑瞪大了一双杏子眼。
“我没有名字。”承华重复了一遍,似是耐着性子解释,但眼底到底是沉淀了几分不屑于痛恨,“我父亲不曾给我取名字,他说我是敦煌的城主,几万敦煌子民的存亡、敦煌城的兴亡全在我一念之间,我的每一念都需得是为了敦煌着想,我就是敦煌的化身。若是起了别的名字,我便会生了私心。若真的要起个名字,就以敦煌为名。”
这是什么意思?便是中原皇帝,也没有哪个就以天下或是社稷为名的。
江芷阑歪头想了想,“那……奴给城主取一个好不好?私底下偷偷叫的。”
“你想叫我什么?”承华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沉吟片刻,江芷阑缓缓开口,小心中带着希冀,“叫承华好不好?既然老城主希望您能一肩担起敦煌的安危,而敦煌又是繁华之城,便以‘传承繁华’为名,可好?”
承华低吟几声,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好,今后你便叫我承华吧。”
原来这名字是如此来的,怪道顾昭是围攻过敦煌的人却也不知承华便是敦煌城主,没见过就罢了,连名字也不曾听闻。
倒也难得他一直用着,应当是十分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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