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顿了顿,谢正卿目光笃定的望着朱誉晏:“你们朱家与那伽国世代交好,友谊久远,且太上皇的亲妹福成公主还是那伽国的王后,更是亲上加亲。朕着实找不到比太上皇更合适的人选了。”
听完,朱誉晏有些站不住了,腿脚似突然软了般,往后连退二步……
第 192 章
出了毓庆宫的大门, 谢正卿神色凝重。等候在门外的宋公公赶忙上前,请示这一路要如何安排。
“皇上, 可要通知岑指挥他们准备一下?”宋公公问的谨慎小心,可言下之意自然是指沿途刺杀朱誉晏之事。虽说皇上并未明说, 但既然逼太上皇千里迢迢往那伽国跑这一趟, 总不能真是去安抚的。
驻下了脚步, 谢正卿回头看了眼毓庆宫, 目光深邃的似能穿过层层朱墙,直看到里面的朱誉晏。转回头时,他的神色更加沉重了几分,语气中带着无奈感:“不用让岑彦准备了。”
接着边往外走着, 话峰一转:“几番赈灾,如今国库正值吃紧, 且太上皇此行又以安抚为主,不宜招摇。让内务府安排太上皇这一路仪仗配备及所需用度时,务必减半减半再减半。三日后便启程。”
宋公公脸上怔了下, 减半减半再减半?那原本太上皇远行的四百随从规制,便成了五十人?且这五十人的一应用度也要减半减半再减半……
稍一细思, 宋公公很快便意会了皇上的用意。养尊处优惯了的太上皇,在这样队伍的护送下,如何能安然抵达那伽国?看来皇上这是对太上皇下不了狠手, 打算让其自生自灭啊!
* * *
三日后,朱誉晏便在这五十名禁卫军的护送队伍下,简装出行。
仪仗威仪尚在其次, 可这粮水冬衣不足却是要命的!然而就连朱誉晏出宫前自己私藏的民间银票,也被宋公公给搜刮了去。除了内务府配备的物什外,他没能多将一件东西带出宫来。
因着队伍所带的粮食少,又要穿过无垠的大沙漠,这一路上禁卫头目便将所有东西均分好,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活下来。可如此一来每日的可享用部分便都少的可怜,当兵的受惯了苦自是能挨,可朱誉晏却是挨不住。
禁卫军们自愿将自己的口粮每日分一些给太皇上,可是这些粗茶淡饭便是放开量让朱誉晏吃,他也吃不下啊!
离京后又行了两日,队伍抵达大沙漠。水源尚且好说,禁卫军们在进入沙漠之前便将水补足,足以确保不会渴死在沙漠之中。
只是这些新补充的水,却是来自于民间的井水。军人们喝它自是无碍,朱誉晏那娇贵的脾胃可就受不住了。
在宫中时,朱誉晏日常所饮之水皆是烧好的灵山泉水,而这种民间的生井水他喝了没两日,便开始时不时的腹痛。
随行的有御医,奈何草药受限,加之煎药的条件也没有,只能随便拿些现成的丸药给太上皇服下。只是送服丸药的同时,朱誉晏仍是每日要继续饮生井水,脾胃之症无法缓解。
拖着这具越显虚弱的病体,朱誉晏又跟着队伍行了三日,终是开始全身发热,高温不退。太医试了数种法子也无法降下温来。其实此时折磨着朱誉晏的,除了那些不干净的水和煮不熟的粮食外,还有精神上的摧残!
窝囊!朱家儿孙活到这般境地,委实太过窝囊!
高烧这段时日,朱誉晏每每昏睡都会梦到他的父皇,场景相同,对话也相同。
父皇问他,给他的东西呢?
朱誉晏便问是指何物。
父皇答,江山和你的母后。
朱誉晏垂头低泣。如今朱家的江山易主,母后的清誉也被他利用了,毁尽了。
最后朱誉晏只能惭仄至极的答到:丢了……
直到梦醒,他眼角仍噙着泪水,是对朱家先祖的愧对,更是对如今惨况的不甘。
……
又过了三日,朱誉晏再次梦到了他的父皇,这次有所不同。
这次父皇没有斥责他,也没有埋怨他,反倒还伸出衣袖帮他擦拭了眼角的泪痕。
父皇难得露出个温柔的笑颜:“晏儿,既然觉得累了,无力了,不如就来陪父皇吧。”
朱誉晏拼力的点点头,这是他如今最想做的!逃离开这片混沌,他方能安宁,方能不憋屈……
便也是在这一日,禁卫军们一早唤太上皇起寝,朱誉晏却再也没能睁眼。
此行安抚那伽国,旗号便是太上皇为表诚意,亲身远赴。故而连路上太上皇重病,他们都不敢调头折回,因为出宫时宋公公便传达了皇上的旨意,不达那伽国不可回头。
可如今半道儿上太上皇都驾崩了,禁卫军们自然没有必要再走下去,当即调头返回戊京。
去时因着护送太上皇,一行队伍缓慢至极。再加上下发银两有限,要均分给去返双程故而不敢乱花。但回程时大家却完全没有了这些顾虑,该骑骆驼骑骆驼,该骑马骑马!不消三日,五十人的禁卫军队伍便抵达了京城。
护送太上皇遗体的队伍刚刚返京,先行进宫报信儿的禁卫已早早到了紫禁城,将太上皇驾崩的消息上达新帝。
养心殿玉基之上的龙椅中,谢正卿正如往常一样批阅奏折。
宋公公急急来报,行过礼后额头深蹙着道:“启禀皇上,三日前,太上皇在赴那伽国的途中驾崩了!”
听闻后,谢正卿停了手下动作,却也未将笔放置一旁。任笔尖儿刚刚沾取的朱砂墨滴落在奏折上,将字迹掩盖……
谢正卿却好似未见,手一动也未动的悬停在那儿,眸光黯淡。
这个结局是他早便预料到的,更是他一手安排的,按说他此刻应该高兴才对。
这个皇位,既不是他起兵强夺来的,他也没有像其它篡位者一样去刺杀先帝。这个皇位没有沾上一星半点儿的血便易了主!
朱誉晏是最应该死,可他却不忍心杀的人。如今连这唯一有威胁的存在,也消融了,归化了。他甚至无需为此担上半点儿骂名。
按理说,他该满意这个相对和谐的结局。可谢正卿此时的心里,并不舒坦。一时之间五味杂陈,难以名状。
“太上皇如今到哪了?”谢正卿沉声问道。
宋公公如实禀奏道:“回皇上,如今业已返京了,算着应该不出两个时辰便能运回紫禁城。”
略做停顿,谢正卿命道:“传令下去,太上皇恭仁短折,谥号文穆,以帝王之礼厚葬。但太上皇乃于宫外驾崩,如今升遐已满三日,无需再送至宫中停灵。命人直接将太上皇送去景山的寿皇殿,十一日后正式送入皇陵,入土为安。”
“是。”
宋公公应着欲退下去办,却又闻皇上开口吩咐。
“命人将消息送至坤宁宫肖太后处,坤宁宫的禁足也可以解了。”谢正卿说这话时,面色无波。心中想的是这些事,必须要趁苏妁进宫前解决彻底。
有些事情是他必须做的,可又是他永远不想让苏妁看到的。而他希望自苏妁进宫的那刻起,他便能如她心中所期待的,做位仁君。
“是。”宋公公这回应完又立在原地候了一会儿,生怕皇上还有旁的要吩咐。直到谢正卿明确让他退下,他才躬身退出了大殿。
如今宋公公心中也想明白了。皇上这是早就想好太上皇上的安置问题了,不然哪儿会这么痛快就定好,连谥号都是张口即来。
其实人人皆知,皇上登基后太上皇是必死无疑,而皇上如此做,也算是全了太上皇的颜面,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 * *
护送太上皇的五十人队伍将马车驶至午门,早已等候在此的一位公公当场宣读圣旨传送圣意,接旨后队伍便又改道直接将太上皇送去了景山。
不消半日,坤宁宫院落上方的泥顶便被宫人们拆除,而灌了铁水的门锁也被人从外面砸开。
在黑暗中度过了五十个日夜的坤宁宫,至此,便算是正式解禁了。
肖太后抱着心腹女官映芝激动的哭了出来!这些个日夜她流干了眼泪,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然干涸了,可原来她还是哭得出来的。
她们一直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因为在黑暗中沉寂了太久,这刺眼的正午阳光她们暂时无法承受。
但即便眼睛是闭着的,仍能透过薄薄的眼睑感受到光线,这世界再不是一片黯淡。
“皇后娘娘,您看,奴婢早便说过,皇上终有一日会来救娘娘的!”映芝闭着眼紧紧搂着肖太后。
禁锢已久且消息闭塞的坤宁宫,尚不知这两个月来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新皇登基,不知皇后变太后,更不知先帝已然驾崩。
肖太后嘴角噙笑,弯弯的弧度无声诉说着内心的喜悦。她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时有个小太监进来,正是当初受过坤宁宫恩惠,在坤宁宫被封之时不忘本,曾最后施以她们温暖的那个小太监。
虽然看不见他,但肖太后与映芝听动静便知,这人在给肖太后行大礼。
“是谁?”肖太后闭着眼轻声询道。
“回太后,是奴才。”小太监没报姓名,因为他知道即便是报了太后也记不得。但是他相信声音她们应该能记得,毕竟是她们与世隔绝前送过她们最后一程的声音。
果然,肖太后一下便听出这个声音来。只是接下来她便眉心一跳,这奴才方才唤她作什么?太后?
肖太后正欲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可还不待她开口,便听到那小太监自行禀报。
“太后,奴才是来给您报丧的……”
肖太后脸上一僵,想不到刚刚重获自由就听到这种噩耗。心忖着难道是皇额娘薨了?可就算太后薨了,这奴才也不应该叫她太后啊。
“到底出什么事了?”肖太后急急追问。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21点哟~
第 193 章
小太监心想着越兜圈子伤害越大, 倒不如痛痛快快:“回太后娘娘,是太上皇于三日前驾崩了。”
“太上皇?”肖太后虽有些听不明白, 但隐隐觉得事情比她预想的还要可怕。
小太监这才意识到坤宁宫竟连朱誉晏成了太上皇还不知,他本以为每日有人来坤宁宫送一趟饭, 至少这么大的事儿该早知道了。
“太后, 不久前皇上已禅位于谢首辅, 故而皇上如今已是太上皇, 而您已是太后了。”
肖太后的唇角僵在了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上。沙哑的声音立时变的狠厉:“你说什么?!”这么说,驾崩的太上皇便是朱誉晏?
“这怎么会,皇上怎么死的?!”明明正值盛年,身体康健, 怎会突然就暴毙!肖太后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谢正卿下的手!
更复杂的背后事小太监自然不敢多掺和, 更不敢乱讲,是以便只将今日传回的表面儿消息,给肖太后禀述了一遍, 之后便退下了。
肖太后沉默了许久,眼眼不睁开, 嘴巴也不张开,就这么死气沉沉的坐在榻椅里。
适应了许久,映芝已能睁开眼睛。
这些日子也只有她陪伴在肖太后的身边, 那些宫女早便与太后离了心。每日的吃食上不优着太后,穿衣上也不肯迁就。今日一开门,便一个个急着跑了出去。在她们眼中, 便是一辈子要呆在辛者库,也不愿再呆在这见不得天日的坤宁宫。
映芝只静静的看着太后,一点儿动静也不敢发出。纵是往里她再如何的巧嘴儿,面对这等天崩地裂之痛,她也不知如何才能劝慰娘娘了。
许久后,肖太后也睁开了眼,目光迟滞的看着前方的地面,对重现的光明并无一丝新奇之感。
她只以那低哑的声音吩咐道:“映芝,出去打水,为本宫梳洗更衣。”
映芝想不到娘娘开口说的竟是这种话,心忖着难道是娘娘为了先帝留下的遗腹子,打算忍气吞声的活下去?
这自然是再明智不过的,也是映芝一心想要劝的。只要娘娘愿意去向那人服个软儿,想来那位也不至于对个孤儿寡母的再下毒手。只是娘娘能主动想开这一层,映芝却是有些意外的。
映芝笑笑,用力的点点头,“娘娘您在此稍候,奴婢去去就回。”说罢,映芝出了屋。
没多会儿,映芝打回了水,为肖太后梳洗打扮。手虽是有些生疏了,却还是没用多久就弄好。然后将铜洗摆在肖太后眼前,让太后以水自鉴:“娘娘,您照照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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