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二人后,苏家人重回了正堂。
而原本早该上马车离去的汪语蝶这会儿也不想离开了,她想看看那些锦盒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回去也好给爹复命。便吩咐马夫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又回了苏府。
“苏伯伯,语蝶要给您道贺!”甫一进屋,汪语蝶便煞有介事的拱着双手,眉开眼笑。
正负手立于桌前细端那些圣物的苏明堂,闻言疑惑回头。“这是何意?”
“苏伯伯有所不知,圣上之所以在寿诞之时赐百官礼物,便是为了平衡朝臣们为献寿礼而大肆破费,故而历年来这千秋之礼都只赐予四品之上的官员。而苏伯伯虽居五品,却也得了圣上的赏赐,便证明圣上分外看重,有心提携。”
这话听似快慰,却也让苏明堂在另一方面开了窍。汪家小姐言下之意是说圣上的赏赐等于是对朝臣们所献寿礼的回礼,那么他一上不得朝堂无资格献寿礼的五品参议,拿了这礼便等同白拿?
这怎么行!
“哎呀呀,那我……那我要想法子为圣上进献寿礼啊!”苏明堂略显急切的看向汪语蝶。若想为圣上献寿礼,通过她爹汪大人自是最合适不过。只是他一清如水,两袖清风,更是将整个苏府翻遍了也搜罗不出件儿像样的东西。
汪语蝶见他满头愁云,夹了私心的劝道:“苏伯伯,您不如快些看看圣上都赐了些什么,这样才好盘算寿礼的事情。”
“好。”苏明堂点头,既而转身逐一将锦盒打开。
头几样物件儿工艺精湛,直引得众人惊叹!但到最后两个锦盒时,大家却有些傻眼。
“贡缎?香脂?”汪语蝶也不由得诧异脱口。她爹得了这么多年的千秋赐礼,还从未见过这类玩意儿。
不过既已了了心思,汪语蝶便再次告辞离去。苏明堂神色凝重的让苏妁也先回屋。苏妁虽略起狐疑,却也不甚关心这些礼尚往来的事,眼下她满脑子愁的皆是如何偷书!
如今各府招短工的契机已过,她无法再用此计混入了。
回屋后苏妁懒怠的歪到美人靠上,边思忖着下步棋该如何走,边习惯性的往对面床底看去。蓦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之色!
那澹澹软烟罗的床裙下,影影绰绰可见藏书移了位置。她一骨碌下了美人靠,疾步跑至榻前掀起床裙……
不只移位了,连书的叠放次序都乱了!这些书可是她一册一册费劲心机偷回的,哪本儿上面有何微瑕与卷翘她自是再清楚不过。
苏妁手中捧着这些书,一双桃花眸子却往门处瞥去。眼中早已没了平素的粲艳,取而代之的是凛若千年古潭的寒澌。
是汪姐姐……看来余下的两本断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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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章
这厢苏明堂遣退了下人,又将正堂的门小心关上,才对着桐氏焦灼道:“坏了!坏了!”
“怎么了老爷?”桐氏双眸愕然,先前还挂在脸上的忻悦之色顿时僵住。
苏明堂抖着手指,指着摆放满桌的那些御赐之物:“你可知那些蜀锦与香脂,皆是后宫妃嫔所用之物!”
桐氏越发的不解,疑道:“难道老爷是忧心蒙恩得全,无以为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皇上一直在戊京,妁儿一直在朗溪县,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便开了正堂的大门,沉声道:“你且莫慌,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三五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
“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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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三更合一】
人定之际, 潮气浸蚀着夜幕,远处是树影婆娑, 近处是马儿奔腾。
打头的是一匹碧骢驹,隐涩的蟾光将它毛色照亮, 青翠的皮毛此时却俨如墨玉般浓重。金镂鞍上坐的正是谢正卿, 只见他单手攥着马缰绳, 身轻如鸿羽, 轻盈飘渺,天马行空,不似骑骏马,倒似驭飞鸾。
落他半个马身子的是骑一匹高头七四青马的岑彦, 再往后便是紧紧骑马追随的十几名锦衣卫。
伴着马蹄急踏,官道上掀起一阵尘雾, 越发将那月色搅得浑蒙。
不消两刻,马队便行至国子监祭酒杜淼杜大人的府门外。谢正卿勒紧马缰绳一个急停,正欲翻身下马, 身后一身穿夜行衣的锦衣卫赶了过来。
急拦道:“大人,不是此处。苏姑娘进的乃是跨院儿的门, 与杜府正院并不相通。”
这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便是先前回宫报信儿之人,他在此处已盯了整整一日,最是清楚情况。
“带路。”谢正卿沉声道。随后便跟着此人绕到了杜府的后面。
走了没多会儿那人便勒紧缰绳停下, 指着一扇双开柳木门道:“大人,便是此处。”
扫了两眼那门楣,谢正卿心中已大约有数。门前的抱鼓石与门簪皆比杜府正门敷衍了太多, 加之又与正院儿不通,想来是个半立了门户的庶子居处。
带路之人又道:“大人,此门进入后算是有两进,苏姑娘所处的就在最前的这进院子里。面阔总共就三间,除了一个家丁两个丫鬟外,前院儿没什么别的人了。”
瞥了一眼小院儿的瓦檐,谢正卿给身边的岑彦使了个眼色。便见岑彦踩着马背一个凌越,便跃至了院墙的瓦檐之上!
他往院内环顾一圈儿,见前院儿也仅有一个看似闲逛,实则不时往亮灯的厢房中偷瞄的家丁。便伸手在腰封取出一枚铁弹子,指间轻轻一弹,那家丁紧接着便一声不吭的晕眩倒地!
岑彦一个利落的飞身落进院子里,轻飘飘的连片枫叶落地的声音都不如。闯入后又仔细扫了圈儿,见确实无人,他便转身将院子的门闩移开,门打开。
“大人,这院儿就一个家丁,业已打晕了。”岑彦先是恭敬的对着首辅大人禀道,既而又朝后面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家丁。
锦衣卫动作利落的上前将家丁拖至一旁柴房中,赶忙又退了出去。先前在院儿外大人业已吩咐过,所有人都在外头守着,不许弄出半丝动静。
他们将院门重新虚掩上,而岑彦则守在前院儿与后院儿之间,以防后院儿的人突然闯入。
如今无需他人再做指引,很显然苏妁所在便是亮灯的那处厢房。
谢正卿抬脚往那处走去。他想要问问那丫头为何只身一人住到杜家来,她不是极看重名声么!不是宁可冒着夜半雇不到马车的险,也不肯留宿褚玉苑和尚书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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