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忠再次磕头:“我承认,我想杀他,想了很久,计划也做了很久,若无意外,这些日子肯定也要动手了,可我没有!有人在我之前动了手!”
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十分真诚。
承认有杀机,却没有杀人
是真的吗?
宋采唐看了眼赵挚。
还是得有证据,没有切实证据,鲁忠再可疑,也不能随便抓进牢,以凶手的方式审判。
就在这时,气氛紧张又意外的时候,另一桩意外发生了。
墙外街道马蹄声响,似有风雷滚起,渐远,又渐近。
有人骑着马冲进院子,远远的滚马下鞍,跪地报告:“甘氏四娘留了遗书,自陈是本案凶手,畏罪自杀,投湖了!”
正文 106.不对劲
甘四娘投湖的消息传来, 院子里气氛陡然一变,满地金子这一刻都不再那么耀眼夺目,别说明显紧绷了的赵挚温元思主官, 下人们都跟着跟着唬了一跳, 齐齐看向报信的人。
又是一条人命啊!
赵挚面色黑沉:“人呢?”
“回观察使大人,现在还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 既然是投湖畏罪自尽, 尸体不应该打捞出来了吗?
赵挚几人反应却相应迅速,立刻明白了这话隐意。
现在还不知道, 也就是说,发现的只是甘四娘留的遗书, 她认了罪,要以投湖自尽的方式偿还因果,但她了哪里,要投哪处湖, 不知道。
报信人半跪在地, 将事实经过说了遍:“苦主甘志轩到官府报案,说一觉醒来其母甘四娘就失踪了, 留下遗书在桌上,他本人没办法,急疯了都, 吓的直哭”
官府有条令规定, 一般失踪案受理须至少失踪两天以上, 但甘四娘是本案相关人, 现今身份和时机都很敏感,官府不敢不重视,立刻报了上来。
主官们还没说话,听到消息的围观众人们开始小声争论了。
“也就是说那甘氏可能还没死?”
“她根本没去投什么湖,一切都只是障眼法?”
“也可能人已经死了!”
“或者现在正在呛水,半死不活!”
“遗书都留了,显然是下了决心,不会回头的!”
甘四娘现在的状态,变的至关重要了起来。
“我马上带人去找——”
赵挚立刻招手,叫手下们过来,迅速安排。
没有任何线索,这一点比较要命,栾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本身靠着运河,是鱼米之乡,辖内河湖非常多,而且甘四娘日常在外帮佣,很多大户人家都去得,有钱人家里,谁不挖个塘引个渠?
这个具体地点,找起来难度非常非常大。
可再难找,机会再小,也不能不努力。
赵挚会武功,跑的快,体力也好,这件事责无旁贷。
他一边安排着,一边快速看了剩下三人一眼,没时间说别的,跨上马,带上人就走了。
宋采唐知道赵挚想说什么。
情势紧急,兵分几路,时间不应该被浪费。
她长眉微抬,若有所思:“我去找甘志轩,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如果她能在甘志轩那里找到线索,就能襄助赵挚,找不到,就只有靠赵挚自己,组织人海战术,硬拼人力体力了。
温元思想了想,道:“我同你一起。”
宋采唐是个姑娘,案子到现在,已经非常关键,为免出什么意外,还是别让她单独行动。
祁言对此非常同意,直接举手:“那我先在这里看顾赃银,等府尹大人过来接手再走!”
卢光宗藏起来的金子太多,一经发现,赵挚就往外递了信,请张府尹过来,帮忙清点入库。他抬头看看天色——笑的眼睛眯起,过不了多久,他就能走啦!
于是兵分三路,一原地等候,一满城搜索,一去找关键人物。
甘志轩已经回家。
接到小吏报信,宋采唐和温元思也没去官府,直接转了方向,去往甘志轩家。
这是宋采唐第一次来甘家。
深巷里的小院,外部环境逼仄阴影,偶尔还会踩一脚泥,很脏,可打开小院的门,感觉瞬间不一样。
院子很小,一眼看尽,几步就能走到头,可打扫的非常非常干净,杂物归置的整齐利落,透着清新水气。
门口一排架子,一层层箩筐晒着的野菌野菜,可以用来烧卤的药材;门前两个小小花坛,种着绿油油的青菜,几盆野兰在侧摆放,十分意趣。
院内有两颗大树,两树中间拴了一道绳子,晒着衣服。看衣服的湿润程度,应该是今晨刚洗的。
宋采唐一步一步慢慢走着,视线仔细滑过院落的每一个位置。
意外死亡和自杀不一样,自杀者,必定有一个心理和生理的准备过程,状态肯定会有不同。
观察甘四娘的生活习惯,最后做过的事,有可能找到她的自杀动机,以及,她想要的最后归宿地在哪里。
宋采唐对甘四娘的第一个印象是:爱干净。
很明显,这些都是甘四娘做的,甘志轩是个读书人——各种意义上。
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做认知里读书人应该做的事,他会接送甘四娘,因为读书人的孝道要求他这样,但他不会帮甘四娘做卤味养家,打扫卫生或者做饭。
因为读书人天生高贵,因为君子疱厨。
这些东西,在最初排查嫌疑人,调查社会关系时,卷宗里就明确记载了
温元思跟在宋采唐身后,一边也仔细看着四周情况,一边问甘志轩话:“最后见到你娘,是什么时候?”
“己时三刻。”
也就是,早上十点半左右。
那时宋采唐和祁言拦了卢慎半晌,温元思带着赵挚最新消息,押了卢慎,所有人一起去往私宅。
“之后呢?”
甘志轩缩着头:“我心情不好,饭都没吃,就睡觉了,一睡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就没看到我娘了。”
“遗书是放在哪里的?”
“堂屋桌上。”
宋采唐一路走,一个一个房间的看。
院子不大,房间自然也不多,甘志轩的房间是最好的,向阳,宽敞,物件摆放整齐有度,洁净有光。东西都不错,书案却很乱,显然,整理清洁工作是甘四娘在做,甘志轩并不是个爱收拾的人。
另一个房间,朝西,略潮湿阴冷,每一处都很干净,整齐,女人的东西很多,一看就是甘四娘的房间。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看甘志轩房间时,还没太多感觉,看了甘四娘房间,宋采唐发现她们很穷,非常穷。
甘志轩的一应用物,都是好的,棉被是暄软舒服的,衣料是上好得体的,荷包是华美精致的,每一样每一样,不说大户人家的公子,比一般富户家的孩子子应该是不差的。
甘四娘自己用的就不行了,被絮冷硬,衣料是粗布,很多不穿在外面的打了不少补丁,看不出原本颜色,花样子更是没几个
怪不得穷。
甘四娘有好手艺,人也很勤劳,所有能赚钱的方法都想了做了,也常签契去别人家帮佣,工钱并不低,按说不应该穷成这样——她是把所有钱花在了儿子身上。
宋采唐微微阖目,吐了一口气:“甘志轩,你手边一应物什样样皆好,可曾看过你娘所用之物?”
“我娘比较节省”
甘志轩看着甘四娘房间挂着的满是补丁的衣服,叹了口气:“她说我是读书人,要在外面应酬的,不能丢人,她自己反应不怎么出门,穿破点就穿破点,别人又不知道。”
“那你自己呢,”宋采唐黝黑清澈双眸落在他脸上,“也这么想?”
“我毕竟是读书人”
甘志轩说完,紧紧握拳,好似信心十足:“我会考出来当官,让我娘过上好日子的!”
宋采唐唇角扯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转到厨房,发现厨房里有新挖的野菜,根上还有湿泥,显然是今晨所挖。
看出宋采唐不大想说话,温元思就开口问了。
“你娘一早就出去挖菜了?”看看根部完整度,好像非常熟练,经常做的样子,他又问,“你家很喜欢这个菜?”
甘志轩:“嗯,这个菜鲜嫩,与大量肉糜配合煎炸,味道特别美,我娘总做来吃。”
宋采唐有点忍不住,说话有些硬:“甘少爷还是仔细想想的好,你娘是常做,还是常吃?”
甘志轩想了想,半晌才答,声音很犹豫:“好像她并常吃总给我夹”
“所以,是你喜欢吃,她才常做。”
甘志轩愣住了。
温元思:“这个菜,你娘多久挖一次?”
“因为必须新鲜才好吃近来又是季节”甘志轩头微垂,“我娘每天都去挖一点。”
温元思和甘志轩说话,宋采唐脑子里快速总结看到的结果。
房间各处整洁干净,是今晨打扫的,衣服是今晨洗的,野菜是今晨挖的,一切一切,与甘四娘以往习惯的生活方式没什么不同,没任何变化。
宋采唐大胆的想,在今天早上,甘四娘还是以往的甘四娘,并没想过自杀。
是什么,促成了她这个想法呢?
宋采唐再次转到了甘四娘房间。
这一次,她注意到了屏风上搭着的那件有补丁的衣服。
衣服腰间有点湿,好像不小心碰过水。
这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那块水渍所在的地方,有被手紧紧揪过的痕迹。
还撕出了一道缝。
这是块新换上的补丁,粗布,非常结实,哪怕浸了水,要撕烂它还是需要一定力气的,而且还是补丁正中间,不是旁边接缝的位置。
甘四娘遇到了什么事,突然间力气这么大?
宋采唐眯眼,不对劲。
这衣服不对。
她退出房间,重新观察一遍,新洗的衣服,新挖的野菜,新打扫过的房间,新擦的窗子——
窗子底下的花,也是新浇过水。
宋采唐绕出来,走到花盆前,很快,发现了一对脚印。
带着略黑的泥,微微侧着,站在花前,脚尖冲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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