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日晴朗,灿金阳光透过窗槅,照进常年阴冷的义庄,照着宋采唐的侧脸。
一半脸在灿烂阳光中,一半脸隐在暗色阴影下,她的皮肤泛着淡淡玉光,眸子黑白分明,清澈通透,似能映出世间所有恶事。
房间陡然安静,落针可闻,没一个人敢说话。
宋采唐挽起袖子,弯身将尸体身上衣服整理好,再把覆尸体布,一块一块,缓缓盖了回去。
她的动作谈不上特别温柔,也说不上小心翼翼,可她做的每一件事,透着尊重,透着和谐,仿佛做了千百遍,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多人看着,宋采唐全没半点紧张,每个动作都做的轻松自在,行云流水。
一切做完,她走到水盆边,细细净了手。
最后,她回到吴大夫人身前,曲指敲了敲桌面,露齿一笑:“夫人现在能同我好好谈谈,令公子的亲事了么?”
吴大夫人看着站在她身前的宋采唐。
吞了口口水。
一个瘦的连胸都看不到的少女而已,为何让她觉得高大无比,连看一眼都不大敢了?
他没听错吧!
宋采唐下颌微扬,烛光下颈部线条柔美漂亮,说出的话,却很直接,很有力量:“通判大人没听错,我方才说的,就是剖尸。”
温元思眉头皱起,面色慢慢变的肃然:“这种事,闻所未闻。”
宋采唐心内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这些天,她看了很多书,知道现在是大安,建安二十五年,历史上她从未曾听说的朝代,她来的这个世界,和她熟悉的,学习过的世界不一样。
但有相似。
这个大安,就类似于她所知道的宋朝。
经历过女皇临朝的盛世,女人地位有一阶段大幅度提升,来到大安后,也许是男人被压制过后的强烈反弹,也许是历史车轮的无情碾压,近些年,礼教对女子管束,越来越严。
往前几十年,女人还能当家立户,学习各样本事,在大街上怎么走都没关系,现如今,已是不能抛头露面,女戒女德各种规矩压下来,女人似乎只要管名声贞节,嫁人生子就够了,旁的事,多做一件,都是错。
必须处处谨慎,步步小心,女子无才便是德。
正常普通事做来都有难度,何况验尸看死?
宋采唐一个女人,敢进这行当,已是出格,而温元思,敢用她,已经是大胆,担了责任的。
如今她又说什么?剖尸?
这样前所未有的事,便是温元思,也不会轻易答应。
宋采唐想了想,问:“通判大人对人的身体有多少了解?”
温元思没回答。
宋采唐也知这话不好答,并没等温元思,继续往下,试着解释她要解剖的原因:“我们的胃,对不同食物,消化的时间过程不一样。死者死前吃过很多东西,照马三娘证词看,还相当有特点。如今死者面部痕迹特征被毁,无法确认身份,若我将他的胃袋打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他是谁,便呼之欲出了。”
温元思目光一顿,这样的话好像不无道理。
宋采唐还没说完:“近日倒春寒颇为严重,山间气温更低,我观死者尸斑痕迹,似乎一直没被移动过,保存的相当好,还很新鲜,想来尸体内部腐蚀也不严重,胃部情况,完全可以为证。”
温元思垂眸思索良久,仍然没给出回答。
宋采唐叹了口气:“这个案子,我听的不多,马三娘该是隐瞒了什么,那得了风寒,一直在养病的三弟安朋义,大人应该也请他认过尸,可还是不能确认,肯定有特殊原因。死者死因很明显,社会关系好似也不难查,只要身份确定,案情就会明了。非我推诿或自夸,这确认死者身份,再好的仵作,不认识死者,也是难办,我这剖尸,于本案而言,却可以做到!”
“且这剖尸,其实并不可怕,就是把死者肚腹打开,取出胃袋,割开,再将里面未消化完全的食物取出看一看”
宋采唐本想安慰温元思,表示真的不可怕,结果说着话,就发现温元思表情越来越不对,立刻停住了。
正文 172.这两个人有事
关清眼梢微微翘起, 一向清冷的眸底似有笑意闪过,透着调侃与通透。
她没嫁人, 但男女之事勾不起她半点兴趣, 甚至还觉得有可笑。
曹璋摸了摸鼻子,撩人不成反被嫌弃,所以现在,可笑的是他了。
他咳了一声,生硬的转回话题。
“我可以过去代为谈判。”
“之前漕帮和夜圣堡有过嫌隙, 但我上任后曾私下拜访过老堡主, 还算有两分面子。两个妹妹立刻放出来估计悬,但我可以想办法,逼夜圣堡保证她们的安全。”
曹璋十分真诚的看着关清:“你放心,这事我亲自去办, 肯定不会有问题。”
“我放心个屁!”关清现在心有点急, 没办法说话优雅, 一拍桌子,气势千钧,“感情那是我妹妹,不是你妹妹,用不着多上心——那一堡江湖人,个个武功高脾气暴,又死了个位置敏感的新郎, 万一哪惹着了不高兴, 打起来出事了怎么办?”
“我那俩可怜的妹妹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你这法子, 我不同意。”
曹璋:
关清垂眉想了想:“要不干脆报官?这是江湖门派,也得给官府卖个面子吧?”
“你是说温通判?”曹璋怎么想,觉得常与宋采唐打交道,关系最好的人,非这位莫属。
而且温通判很聪明,也很适合官场之道,人缘很好。
可再一想,通判的权力,还是太小了些。
“你若去找,温通判肯定不会推辞,但这事要想办得好,他必然要花很大精力,用上所有人脉周旋,结果好自然最好,结果若是不好,如此连累人家”
关清纤纤素指按上额角,叹了口气:“表妹肯定不愿意看到。”
可了除了温元思,还有谁呢?
李刺史和宋采唐并不对付,张府尹倒是愿意给几分面子,偶尔帮衬,可这种危险关键的时候,别人不一定愿意尽全力。
不,还有一个人。
关清想到一个人,素白指尖骤然捏紧,双目凛凛的看向曹璋。
曹璋显然也想到了这个人,锋利眉目中迸出一抹精光,嘴唇微启,吐出一个名字:“赵挚。”
“可观察使大人之前已经转回汴梁——”
曹璋站起来:“我可代为求助!”
赵挚除了是观察使,备战夺兵权的将军,还是宗室,身有郡王封号,汴梁的府邸并不难找。
只是
对方会答应帮忙吗?
关清似乎看出了他眼底的疑问,唇角轻轻挑起,笑容自信又耀眼:“一定会!”
她突然想起,之前半夜去看宋采唐的事。
当时她觉得哪里动静不对,可四下观看,什么都没发现,后来回想,好像房顶上有个模糊的影子,以她的眼力,当然看不出影子是谁长什么模样,但那影子脚上靴边的金色装饰纹路,她看清了。
几日后,她在街上偶遇赵挚,当时这人靴边金色纹路,和那夜看到的一模一样。
关清的成长环境,促使她观念,心胸和别的女子不同。关婉胆小,喜欢在家里宅里,将来的夫婿她必须要好好掌掌眼,但宋采唐不同,宋采唐很聪明,很理智,什么时候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的是什么,她在一边帮忙看着点,只要这个妹妹没钻牛角尖,走什么歪路,也有分寸,行事不会太过,她就能放心。
不过和宗室做朋友这种事,也就只有她的表妹能干得出来。
“观察使大人一定会来帮忙。”
关清缓缓吐出这话,微微俯身,紧紧盯着曹璋:“你亲自去送信,把这件事办好——这是你,你们漕帮欠我的。”
烛光摇曳下,美人承着暖暖清辉,更加耀眼,曹璋有点想退,又有点不想退,甚至还想往前靠。
但他知道,往前是不可以的。
美人有刺,不容亵渎。
“真是无情啊。”
他眼眸漆黑深邃,如同青陵江最深处的水,轻啧一声:“以前不熟的时候,那么讲义气,那么软,那么甜,处处有礼,谈生意都带着笑,现在熟了,本性暴露,颐指气使,比汉子还像汉子,分的还那么清楚”
关清不为所动,甚至笑出了声:“曹璋,你第一天认识我关清么?我们走商道的,向来都是这样,利益至上,翻脸无情。”
“你乖乖的去,把这件事办好,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一边说话,纤纤素指一边放上茶杯沿,轻轻一勾——
茶水洒了满桌。
曹璋:
关清撂下这句话,没再多言,清了清嗓子,扶了扶发髻,转身就走,自在又从容,只留下一道姝美倩影,以及淡淡幽香。
曹璋气的踹翻了桌子。
当然,是在关清声音身影彻底消失以后。
漕帮帮主非常生气。
这女人竟然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使唤他!
和最初那个受他欺负也隐忍不发,时时笑脸,求他谈生意的关清简直判若两人!
他一帮帮主,有那么贱么,上赶着倒贴?
一帮帮主曹璋在房间里生了会闷气,出门打了一套拳,一身汗出来,通体舒畅了。
“来人,给我备马!”
是的,他贱。
从最底层爬到这个位置,什么没见识过,什么事没干过,要什么脸?
然而曹璋和关清并不知道,比他们还早,有穿着黑衣,疑似暗卫死士的人,已经奔驰在去往汴梁城的路上。
目标:郡王府。
这一切宋采唐都不知道,她照例夜醒,为了不打扰关婉休息,披衣下床,换了个房间。
还好这院子房间够多,空间够大,靠在窗边,还能顺便赏月。
嗯,景致也不错。
窗外就是几丛瘦竹,月光清辉下极为秀美,连影子都似有几分妖娆。远处假山相映成趣,又有潺潺水声,有那么一瞬间,宋采唐几乎以为她现在所处之地不是什么古代夜圣堡,而是她生活的年代,江南水乡。
只是可惜,这时这夜的美景,竟只她一人独享。
懒懒坐在窗边,喝了两盅茶,她才找来笔墨纸砚,开始理顺案情。
整个案件相关人的身份关系图,可能会有的杀人动机一一理清楚,全部整理到纸上。
辛永望和华容表现的很明显,都对夜楠有格外的感情。喜欢夜楠,就不会喜欢廖星剑。而且这场婚礼,看似双方新人都同意,实则埋着过去的苦楚,并不寻常,心疼夜楠的情况下,会不会有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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