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却动了。
“你要证据”
她突然转身,走到尸台前,纤细手指捏上覆尸布。
吴大夫人想起初时推门看到的那一幕,突然间,心跳如擂鼓:“你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
宋采唐低眉一笑,覆尸布掀开,在阳光下划出飞扬弧度。
“给你证据!”
宋采唐一怔,眼梢笑意荡开。
这是真生气了,故意换方向应对,不想再给自己留面子。
“并不,”她转身看他,神色认真,“观察力太好,不是我的错。”
男人眉心狠狠一跳,没说话。
宋采唐笑笑,指着他脚上水渍:“你怕水,却仍勇于救人——别摆脸色,你装的再凶,也掩盖不了你内心柔软的事实。你可能会嫌女人麻烦,但不会恶意欺侮,刚刚揽着我的腰在半空中时,你的呼吸略快,说明你对女人并非没有兴趣。”
男人目光越发危险,看起来真的想杀人了。
“男女生理因素作祟而已,不必害羞。”
宋采唐温柔大方的安慰他:“你一落地就将我放开,非常迫不及待,看你这说话行事的样子,并非推崇谦谦君子那一套,所以——”
“你应该是被女人纠缠太多,有了习惯,任何与女人打交道的时候,都会注意分寸距离,下意识提防,不想招惹女人,也不想被女人沾身。”
“你怕我——缠上你。”
宋采唐眉眼里闪着慧黠:“可惜,我这人眼光有点奇怪,别人喜欢的,我不一定喜欢。”
男人冷笑:“我该觉得荣幸?”
“或许。毕竟我这样的女人,”宋采唐笑意真诚,“天生小家子气,与豪门格格不入,少有人能消受的了。”
“豪门?”
“难道不是?”
宋采唐长眉微扬,面上笑意更深:“自古以来,想得女人喜欢,众美环伺,无非两点,一是你长的好,二是你家世出身好。你这脸么——”
“啧,”她微微耸肩,露出一个遗憾表情:“所以肯定是家世出身异常出色。”
男人开始磨牙。
“我栾泽不是什么大地方,惹众女春心动的豪门公子少有,你必是外来人。”
宋采唐语速加快,不再气人:“外来人,非富即贵,来到这命案发生地——我若没听错,你之前唤过我一声宋姑娘。知道我姓宋,不是对我有过调查,就是看到了我方才剖尸。”
“我自认升斗小民,没什么可让人注意的,所以阁下一定是对这天华寺命案感兴趣。”
综合以上所有,结论并不难猜。
“我说的可对,赵挚赵观察使大人?”
宋采唐眉眼平静,微笑徐徐,说出来的话却重于惊涛。
赵挚很难不惊艳。
这个女人,太聪明。
宋采唐一直仔细观察看着他的表情,见此,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方才多有得罪,”她福身行礼,神色秀雅恭敬,“乡间小民见识浅薄,没第一时间认出观察使大人,大人有大量,莫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赵挚看着宋采唐,慢条斯理道:“方才不是还很厉害,恨不得把人挤兑死?”
现在装猫学乖,是不是有点晚了?
宋采唐继续微笑:“大人心胸豁达,怎会与小女子为难?且孤男寡女,彼此无意,自是正好,若揪着一件事不放,纠缠过多——”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暗示够够的。
女人没心思则已,一旦起意,有多难缠,赵挚有太多经验教训。
更何况不是别人,是聪明透顶的宋采唐!
见一面就能知道这么多信息,真要起了什么心思,怎么躲?不管躲到哪,干了什么,她定然都能揪出来吧?
这女人在威胁他!
赵挚一口气憋回去,按了按眉心,懒的再跟她废话嚼舌头:“行了,你要的这布条,可是证据?”
宋采唐眼梢微抬,笑了。这位观察使大人,心思也很灵透么。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她将布条展开,给赵挚看,“这布条边缘断裂痕迹明显,该是猛力撕挂所致,看那颗树的高度,位置,很可能是有人极快速的从上面跃过,不小心衣服被枝条撕挂,留下来的。”
正文 226.古怪感觉
左修文和吕明月的关系——
左修文知不知道吕明月是他女儿,吕明月又知不知道左修文是她爹, 这个问题, 祁言问到了点子上。
宋采唐和赵挚对视一眼,各自心中都有猜测。
谷氏出身大族, 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当年被掳, 清白被毁, 她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 匪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糟蹋的是谁。
今夜证据确凿, 当年的事实很好猜,匪首行计之下摇身一变,成了后来的左修文。同在汴梁城,这‘左修文’会不会顺便注意一下谷氏?
当时的左修文计划皆成, 登高望远, 意气风发,不管出于男人的掌控欲,提防警惕心理,还是纯粹犯贱撩闲看热闹, 宋采唐觉得,他都会去看一下谷氏。
谷家行事正派, 家规森严,到底也不是以武传家, 护卫力量有限, 左修文若真有心, 悄悄潜入并发现谷氏身体有异,并不难。
可发现谷氏有异,并不意味着他要做什么。毕竟他有大眼光,大智慧,未来的路已经规划好,要以左修文的名字活下去,迎娶余氏,走上朝堂,开启光辉未来
匪首的经历,对他而言已经是拖累,是麻烦。可谷氏不知道他是谁,生下的孩子无辜,又到底是他的骨血,他当时孑然一身,没任何血脉亲人,应会舍不得这孩子,但又不能认,只能看着谷家把孩子送走,默默关注。
宋采唐分析着:“我记得纪夫人说过,孩子送出去的那晚,妈妈回来,说好像被人跟踪,但她警惕了一会儿,人又消失了。”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左修文?
谷氏被家人瞒的死死,求寻孩子无门,左修文会不会从始至终,一直知道这个孩子在哪里?
赵挚颌首,目光粲亮,结论与宋采唐相同:“吕氏夫妻说,吕明月幼年曾生过一场大病,全赖旧友帮忙,找来一位老神医,吕明月方才得救。后来这老神医云游四方或者仙逝,再无踪迹,这旧友亡于天灾,下落不明,立了衣冠冢——现在想想,这什么‘老友’,应该是左修文。”
左修文和余氏成亲后,子嗣并不顺利,来得很晚,如今这两子两女,最大的就是左珊珊,今年刚刚十三。左修文当年志得意满,偏无子为继,心中一定非常遗憾,对吕明月这个女儿不可能不关心。
当然,也就是前期,随着子女的接连诞生,仕途路越来越稳,吕明月这个女儿已经变得无足轻重。只要不惹麻烦,乖乖的远离,安静的存在,左修文不会把她怎么样,但她要是拎不清,自己作死——
左修文可是个杀人如麻,手上鲜血无数的匪首。
宋采唐:“吕明月知道自己不是吕氏夫妻亲生,却一定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
否则按她的性格,不可能没有任何表现。
“她一定思念渴望着自己的亲生父母,想要找,想要依靠。接近左修文,在那个私宅里时常见面,她为的可能并不是蔺飞舟,或者并不只是蔺飞舟,”宋采唐双眸明亮,声音清朗,“她可能对左修文有了什么猜测。”
“而当年之事,吕明月的出生,对左修文来说皆不能与外人道,他必须保守秘密,否则将可能有倾天之祸——”赵挚眯了眼,接上宋采唐的话,“遂他任由吕明月接近,各种聊天,深谈,其实是在套话,他想看看吕明月知道多少,与谷氏有没有联系,有没有告诉什么别的人,斟酌着自己安不安全。”
宋采唐微微垂眉,眸底似有叹息:“一旦确定,他就会灭口。他不会愿意吕明月这样一心寻找亲生父母的不安定因素存在,绝不允许自己精心计划的一切公布于天下,自己的荣华富贵化为泡影。”
那什么外室不外室的说辞,都是假象,都是伪装。
吕明月,绝不能再活着。
祁言听着让人分析,牙根嗖嗖的凉。
这就是匪首的血缘,匪首的父爱为了自己,所有一切皆可牺牲么?
吕氏夫妻这边,在吕明月面前露点馅并不难理解。毕竟最初是农人,慢慢到富户,腰缠万贯,在汴梁买得起宅子的商家,靠的都是‘女儿’带来的东西,奉如公主,不敢怠慢。这对夫妻和吕明月都是不那么笨,有点小聪明,却并不太聪明的人,走到这一步再正常不过。
可——
“左修文的家人呢?”祁言扇柄打在手心,眉头皱得死紧,“就一点都没看出来?他老家西南虽偏远,走动不便,但四时八节总有走礼,年礼更是族人亲押”
自家的子侄变了个人,哪怕再相像,别人看不出来,他们能看不出来?
宋采唐眼角微挑,笑着看了祁言一眼:“你莫忘了,这左修文之前可是匪首。匪窝的人,最擅长什么?”
“当然是——”
打架斗狠,各种威胁杀人!
话还没说完,祁言就倒抽了一口凉气,是啊,这左修文是匪首,胆大包天,心狠手辣,脑子还不傻,能走到这一天这一步,会对左家人没个章程?
他怕是使了什么手段,左家人不得不屈从。
赵挚话音缓缓:“他们也承担不了左修文身份被揭的后果。”
左修文迎娶余氏,做了汴梁官员,是在初春,待年底左家人押礼过来,尘埃落定,木已成舟,他们要扒左修文出来,牵达甚广,别说皇上,上官一怒,亦能伏尸千里,这结果,他们担不起。
说着话,赵挚轻声一笑,语带嘲讽:“或者,他们本也不想看出来。”
只要左修文这个名字在,左家就永远不会被抛弃,永远都有汴梁高官提携。
鱼死网破,左家诛族,大家一块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得糊涂,你好我好大家好,族人欣欣向荣,前程宽广这怎么取舍,聪明人都知道。
看得见,摸得着的甜头到手,左家族人甚至会自动自发,帮左修文圆这个谎。
他们会比谁都更希望,左修文能仕途顺遂,带携全家。
祁言倒抽一口凉气,扇子都惊得落了地。
人性凉薄,委实让人惋惜。
“所以这吕明月,就是她亲爹左修文亲自下手杀的!”
宋采唐和赵挚都没有说话。
证据不足,她们不能下这样的定论,但前缘动机皆有,左修文逃不了干系。
祁言等不到答话,叹着气,弯腰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白玉骨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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