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推官面色犯难:“大人也知道,我们推官破案,首要就要看验尸格目,可这鬼产子那些仵作,不大敢下手。”
李光仪冷笑:“怎么,你们不行,要我给你们弄个女人来?”
“这自是不用,女人哪会看尸?”郭推官强笑,“实则仵作们商量着,已经有了些初步结论——”
“少跟我在这废话,要是连个女人都比不上,让老子丢人,别说这官,你人也不用活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是。”
房间安静了一瞬,李光仪方才又问:“咱们那位观察使大人呢?去哪儿了?”
好像一早就没看到。
郭推官:“观察使是武夫,不懂探案,许是觉得无聊,去哪里转了?”
他话音还没落,就有人跑过来报信,神色慌张:“观察使大人去看剖尸了!”
李光仪脸色顿了顿,方才轻嗤:“看就看,有什么大不了。”值得这般惊讶。
“观察使大人看c看c看——”报信人喘了喘,方才调匀气,“看到那女人剖尸成功了!”
李光仪腾的一下站起来,不顾茶水翻倒在侧,溅湿了襟袍,目光紧紧逼视报信人:“你说什么,那女人剖尸成功了?”
报信人牙齿打着颤,似乎对之前看到的一幕仍心有余悸:“把胃剖出来一看,就确定了死者身份,还从烂的血肉模糊的脸上,看出了死者所受乃前后不同二人所为!”
“那边案子,许马上就能破了!”
郭推官瞬间心下一凉,后脚跟一软,一脸难以置信
悄悄抬头看刺史大人,反应同他,一模一样。
棺材铺子,纸扎铺子,旗锣伞扇,灯油瓦盆,寿字金花,祭幛五彩网,但凡白事需要的,这里应有尽有。所有铺子都挂着同一个招牌,大大的‘吴’字旗迎风招展。
天际刚刚泛出一抹白,有个小丫鬟溜着墙边,垂着头,快步往巷子里走。
伙计们慢悠悠打开门闩,准备开始一天的活计,看到那丫鬟,揉揉眼,精神就活络起来了,眼角随意往旁边一挑,和谁一对,满满都是深意。
“来了来了,那女人的丫鬟来了!”
“看见没,青裙素袄,脸圆圆,头上连朵珠花都没戴的那个瘦丫头,就是她!”
“这是受不了义庄之苦,替她家小姐过来,答应咱们家的婚事了吧!”
“要我说,这丫鬟就是蠢,小姐是傻子,关家不爱管,咱们家大少爷也是傻子,傻子配傻子,天生一对,还作什么妖?早答应了,还能免了义庄之苦呢!”
这边对过眼,那边又瞟来意味深长的鄙夷。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消息落后了!人家那小姐才不是傻,听说小时候好着呢,就去年,摔了一大跤,磕着了脑袋,这才傻了,大夫说了,没大毛病,就是脑子里有血块,等散完了,人就好了。这不,咱们傻子大少爷捡了个巧,夫人昨儿刚把人扔义庄,人就醒了,好的跟全乎人似的,看义庄那哥们都怕她们连夜跑了,眼睛不带眨的盯着呢”
正文 230.这事同我无关
此为防盗章 本朝律法, 刑狱案从严, 不管验尸格目, 还是办案记录, 都要有主官大人终审签押, 温元思做为通判, 对手里的案子是要负责任的。
剖尸一事, 事关重大, 哪怕他已被宋采唐说服,也不敢轻易下决定,此事, 肯定要报与上官。
他的直属上官,便是眼前这一位, 府尹张顾慎。
张府尹捋着胡子,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剖尸,还是女子主事,这单独拎一条出来都不允许,合在一起,更不可能。温通判, 我知你年轻, 有雄心, 可官场这路, 你也走了不是一两天, 当明白啊。”
他看着温元思的目光满是深意, 似在怀疑温元思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 糊涂大发了!
“大人请听我慢慢道来,”温元思眉目疏朗,面上带笑,话语间韵律舒缓,很有让人放松的气氛,“实则起初,我也是不同意的”
他将宋采唐的话巧妙重复了一遍。
比如胃部食物特点,消化规律,死亡时日的影响本案特殊,死者面部被毁,剖胃看食物,的确可以辨出身份。
“大人知道,这桩案子,结拜三者都是外地人,本地无亲眷,无熟人,认尸很困难。目前三兄弟两人失踪,最小的三弟安朋义病重,那厨娘认尸说是老二西门纲,安朋义意识不清,挣扎着来认了一回,说像西门纲,又有点像石群”
温元思将案子顺手捋了一遍,眼睛睿亮:“本案至难之点,就是辨出死者身份,只要身份出来,凶手不难锁定!”
“这般说也不无道理。”
张府尹眼睛微眯,指尖轻叩桌面数下:“但还是不行。”
“剖尸一事,耸人听闻,更何况女子经手若是不成,这责任,你我都担不了。”
温元思端着茶,眼前浮现出宋采唐的影子浅浅叹了口气。
没想到,还是得用心机。
倒让那姑娘猜对了。
“此间有还有个点,我想请大人注意。”
不提剖尸,张府尹就笑了,面色轻松:“何事?”
温元思目光微闪:“这天华寺,可不止我手上这一桩案子——大人难道就不想争个功?”
张府尹动作陡然顿住,缓缓转过头,眸底射出精光:“你的意思是——”
“贵人在寺中遇难,上方重视,刺史大人亲自过来,召走所有仵作并破案高手,如今却没半点进展”温元思慢条斯理刮着茶沫子,“这大案若能破,大人你跑前跑后出了力,功劳不一定能捞着;若破不了,大人在汴梁,可没有个好舅舅。”
“而今看进展,不是我唱衰,那案子,破不了的可能性更大。”
张府尹又如何不知道?
刺史官阶大他一级,背后有靠山,平时大便宜,他从没占着过,好在他本事不差,亏也吃不了多少。但这一回那位贵人在此间遭难,若是没好结果,别人可以推,他却没人推,这前程,就难说了。
也因这件事压着,他处处谨慎,不敢轻易引事。
但温元思这话,给了他点别的思路。
“你的意思是,若这女子当真能干,可引荐至那个案子——”
温元思轻轻颌首,微笑道:“正是。”
张府尹稍稍有点心动。
现在所有仵作被刺史按着,全是本地数一数二的高手,这跳出来的女子,刺史一定不喜欢,关系肯定搞不好。关系不好,这女子就一定会是他的人,若案子因此女验尸而破,那他的功劳,就谁都抢不走了。
但——
他叹了口气:“还是不行。”
女子剖尸,闻所未闻,风险太大,而且,只他力荐,程度许是不够,那女子,许进不去大案。
“我知大人在担忧什么。”
温元思把茶盏放下:“这件事,您就当我没同您提过,宋采唐剖尸,乃是我一意孤行,独力判断,若完成的好,一如预期,我便将她引荐给大人,若失败——我一人担下所有责任,只求大人稍稍美言两句,别让我被一捋到底就好。”
张府尹捋着胡子,微微阖眸,掩住眸底精光,这买卖,做得啊!
“还有——”
温元思笑了,一脸风光霁月,不见狡猾,可说出来的话,却别有深意:“只要大人敢往上推荐宋采唐,我就敢笃定,刺史大人,一定拦不住。”
“哦?”张府尹睁开眼睛,身子往前探了探,“怎么说?”
“最近有位观察使来咱们栾泽了,大人可知晓?”
温元思的话尾音略长,似含着无限深意,张府尹顺着一想,差点拍大腿。
他怎会不知道!
那位混世魔王,简在帝心的殿前都点检,赵挚!
听说温元思的祖母,李老夫人曾与赵挚见过几次,有些交情
行,甭说了,谁都有后台,谁都有门路,就他是个小可怜!
张府尹立刻就笑了:“温贤弟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责任都你担?我的是你上官,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行,那女人叫什么?宋采唐是吧?她要剖尸,就让她剖,责任我这老大哥来担!若真有成绩,你就请老夫人出个面,帮个忙拖个话,人我亲自给荐过去——”
看这次出了大功劳,谁还能同他抢!
哪怕没功劳,那位赵挚小爷也可好生交往一番。
温元思笑容疏朗,拱手夸赞:“大人英明。”
“哪里,”张府尹看着杯中茶,缓缓叹息,“到底老了,都不如你看的清楚,温老弟啊你这前途无量,切莫辜负大好时光啊。”
温元思笑容温雅,似竹间君子:“还要仰仗大人栽培。”
宋采唐并不知温元思耍了好一通心机,同上官达成了协议,仍然在赏月。
青巧担心的不行:“小姐,您这样老是夜醒,身体会受不了吧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不用。”
宋采唐摇了摇头。
她其实是不需要太多睡眠的人,每天五六个小时完全足够,这里睡的早,半夜醒,其实睡的时间也够了,身体并没有哪里不舒服,说明没问题。
青巧还是不放心,但小姐是个主意正的,她不敢多劝,心说不行就悄悄同家里大小姐说一声,大小姐那么凶,她的话,小姐定然不敢违。
放下这个,青巧又开始操心另一个了:“也不知温大人说通了没有,明早剖尸行不行”
听小姐说剖尸,她是害怕的,但比起这个,她更害怕别人的反应。
正如小姐说的,尸体不会害人,人都死了,怎么害?倒是活人小姐是女子,还要剖尸,怕不得被别人唾沫淹死?
这可不行。
“是啊被排除在外的感觉,糟糕透了。”
宋采唐长长叹气。就因为她是女人,哪怕要验尸,插手案件,还是有诸多避讳,很多事,别人不会告诉她,很多场面,也不会让她参与。
她知道,温元思定然是和上官说话商量去了,但她更想,参与这场交锋的是自己。
毕竟她自己的本事,她最清楚。
可是不行。
她是女人,没资格。
宋采唐微微阖眸,拢了拢身上衣裳。
没关系,这只是第一次。只要给她这个机会,她就能一点点踩上去,让那些自高自大的人看清楚!
以后她的事,她经手的案子
可就要慢慢立自己的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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