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开始了。”
她柳眉淡扫,点漆眸光灵动清慧,温声提醒着房间里的几个人。
听她提醒,青巧赶紧侧过身去,不敢再看,张府尹并温元思倒是立刻点头:“宋姑娘尽管继续!”
宋采唐微微颌首,手中解剖刀映着寒光,往下一划——
胃囊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和味道。
粘稠粘液,流动糜质,中间混杂了不明硬物,其酸腐恶臭,比之刚刚所有气味加起来都要重!
张府尹之前只是脸色有些难看,为官的架子还能端的住,现在么他一息都撑不了,直接跑到门边,哇哇就吐!
门边人们躲闪不及,被他吐了一襟一脚。
张府尹一边吐,还能一边翻白眼,在心里骂人。
该!
叫你们来看笑话!
叫你们把门堵的这么严实害本官出不去!
恶心死你们!
气死你们!
其实不只是张府尹反应激烈,死者的胃一打开,那视觉效果,那恶心味道,简直能绕梁三日不绝,离的近的没有不吐的,往外跑都来不及,好些蹲下就吐。
有那承受力低点的,直接就翻白眼要晕。
“血好多血”
“胃人的胃死人的胃”
“她下刀了!剖剖剖剖真剖尸了!”
“我我我我看到肠子了!”
惊恐气氛迅速传播,每个人神色反应都非常可怕。
现场只有几个人能站的稳。
宋采唐正在解剖过程中,自然没事,青巧事先吃过药丸,刚刚感觉有点承受不住,聪明避开,没看到吓人一幕,眼下拍着胸口呼气,太好了,绷住了,给小姐长脸了!
温元思坚持到此,脸色终于变了,开始以袖掩口鼻,眉头紧皱,用力忍住,方才没吐出来。
院中那桀骜肌肉贵气男仍旧抱臂观看,脸色没丁点变化。
只目光流转间,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宋采唐,眸底更加幽深。
宋采唐心知,到了这一刻,没见过解剖的人很难坚持住,她也不为难青巧,自己取来刀镊勺子,仔细寻找勘别,挖出一部分糜样食物,以水冲洗,挑出可能有用的东西,排列放好
良久,她才又出声。
“我们的胃脏负责食物消化,一般来说,用饭毕,胃袋盈满,半个时辰,食物慢慢变软,外形仍然完整,一到两个时辰,食物移向十二指肠,两到三个时辰,胃及十二指肠留有食物及残渣,三个时辰以上,胃部完全排空。”
当然,若遇死者身体带病,胃部机能与普通人不同,或者食用了过多肉类油腻食物,时间估测需得向后推延。
“大人请看——”
宋采唐身体微侧,将结果展现在温元思面前:“死者胃袋充盈,食物变软,内里有未来得及消化的花生米,骨脆,以及诸油炸肉食”
“结合马三娘语言,我可断定,此人就是西门纲,且死亡时间在用餐后一个半时辰以内!”
宋采唐长眉舒展,眼梢微抬,眸底泛出灿灿光芒,自信,且坚定。
温元思放下笔录,走上前认真看了看这案上东西:“不错,正是炸过的花生米和骨脆。”
照马三娘证言,这样的食物偏好,乃西门纲独有,尤其这炸骨脆,当晚就放在西门纲前面,只他一个吃了,此人不是西门纲还能是谁!
他看向宋采唐,目光微闪:“多谢宋姑娘,帮本官解了死者身份之谜,这案若能顺利破解,姑娘该当大功!”
门外吐完的张府尹正好回来,听到这话,跟着道:“不错,此案若能告破,宋姑娘功在首位!”
“不敢。”宋采唐微笑,“两位大人对此案可还有别的要求?”
温元思和张府尹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那好,”宋采唐回身拿来针线,“剖尸取证就此结束,我缝合了。”
温元思和张府尹对视了一眼,缝,缝合?
他们没问出声,宋采唐便也没有解释,顾自低头,认真工作。
她先是将胃袋缝合,肌肉层,组织层,怎么打开的,怎么缝好破裂的脾脏和肝脏,能缝合的地方也仔细缝好,使其尽量完整,再将它们认真放回死者腹腔,各归各位——
每个脏器,都精准回归它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至此,动作犹未停止,她手持针线继续。
脏器怎么剪下来的,怎么接回去,剖开的腹腔也是,血管,组织,肌肉层,皮肤层,一层一层,她一点不嫌烦的,细细缝上
最后,用沾了温水的巾帕往死者肚子上一擦——
除了多了道整齐的缝合线,除了看不见闻得着的特殊气味,死者与之前没任何区别!
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仿佛是做梦一样!
从呕吐中回神的众人看着宋采唐,仿佛见了鬼。
宋采唐把尸体处理完毕,血水擦干净,开始收拾自己。
她将手套摘了,罩衣脱下,面巾取下,净过手,又是方才那个明媚不失英气,杏眼柳眉,齿如瓠犀,干净清纯的少女。
笑盈盈站在春日光线里,承着灿灿金光,简直能把人眼闪瞎!
所有人齐齐看着她,目不转睛,看她把一切整理清楚后,用洗干净的手,牵起覆尸布,重新给死者盖上——
这一刻她没有笑,神情是认真的,严肃的,可这一瞬,所有人都觉得,她比最初出现时,比刚刚沐着阳光微笑时,都要美!
这个女人这双纤纤素手,有魔力!
这个瞬间安静漫长,重重刻印在人们心底,每个人眼里画面都不尽相似。
比如某些人,清晰记住了,这一瞬宋采唐发间钗子流苏的微晃,轻搅阳光如涟漪,清脆微响。
抑或是——
空气里与方才尸体弥漫味道全然不同的,一抹淡淡幽香。
这两天她看到了很多书,古人的各种忌讳,有一些,她很不赞成。
宋采唐神色很认真:“对未知的死亡害怕,恐惧,可以,这是人的共性,但忌讳死人,哪怕亲朋死于非命,也要生生捂着,不掀开让人知道这就是对死者的尊重?”
“我不想这样。我愿为枉死者宁魂,为冤死者伸冤。”
她杏眼微圆,眸底黑白分明,清澈无垢:“我认为这件事普通,它就普通,不值一提,我认为它高贵,它就重要关键,不可缺失。”
她说这话时并不音高,也没有拍桌子竖眉加气势,安安静静的,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认真。
李老夫人有所触动,眼梢垂下,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又道:“这二十年来,朝廷加重律法监管,对刑狱之事尤其重视,各处人才缺口严重,可仵作一行,还是没能扶持发展起来,你可知,是何原因?”
这个,宋采唐还真没往深里想过。
按说有市场,就该有发展才对。
她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贱行’二字,是所有人赋予它的,你怎么想,怎么做,都不重要,哪怕皇上鼓励,官府扶持,大家不认,它就不是正行。不是走投无路的人家,谁也不会愿意干这个,干了,一辈子就能看到头,走路得躲着人,吃饭得避着人,莫说出息,连颜面,都不能给子孙挣下。”
李老夫人语重心长:“你还小,有锐气是好事,却也别太看轻了这世道。”
她目光微动,看着眼前小姑娘纯真的眼睛,突然有些不舍得,想放弃之前的想法。
太苦了水灵灵的小姑娘干什么不好?嫁个老实本分的人,生几个孩子,多好。
宋采唐从老人家的话里,听出了风霜的味道,似苦,似涩,似无奈,似辛酸,还有淡淡的屈服。
李老夫人年轻时,定经历过很难很难的事。
世道女人
“左右这世道对女人都苛刻,再加一点,也没什么。”宋采唐看着李老夫人,眼睛亮亮的,“我知老夫人对我好,但不瞒老夫人,我自己喜欢这个,很喜欢,本就想找门路展示本领,如今老夫人过来,算是解了我的难,我得谢您。”
“你果真想好了?”
“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李老夫人放在桌边的手有些抖。
多少年了,她没碰到一个这么可心的小姑娘,不是不聪明,不是没心眼,不是没傲骨,可小姑娘不会随便卖弄,为人诚恳又有礼貌,还懂得哄老家伙开心。
世间人人都喊重孝道,尊重老人,可真正从心里尊重的,又有几个?
这丫头,很难得。
丫头想的明白,就想走这条路,她为什么拦?真拦了,丫头心里也不好过。
左右她老了,闲工夫多,也算有点能量,这丫头的路,她帮忙掌了!
“行,”她微笑着看向宋采唐,“那这一回,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放心大胆的验,我老婆子给你坐镇撑腰,有谁敢动你,先问问我老婆子!”
宋采唐当即眉开眼笑:“那我就谢谢老夫人啦!”
李老夫人看了刘妈妈一眼,刘妈妈递给宋采唐一个名帖:“以后有空,常来看看我们老夫人,我们家没女孩子,老夫人总看着别家的眼热,宋姑娘要能常来,老夫人肯定饭都能多吃一碗。”
宋采唐非常惊讶。
正文 239.重要人物:甘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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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她不会说请宋采唐出去验尸, 只说在外见了宋采唐一面, 十分投缘,想接这孩子出去陪她这老婆子两日, 问张氏舍不舍得放人。
张氏怎会舍不得, 自是千肯万肯, 能与官家搭上关系,是她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
当即,她就派了人过去。
她也知道,这个时间点有点敏感, 关蓉蓉在闹,但常妈妈跟着过去了, 场面应该能控制得住。
可眼下怎么回事?
宋采唐不愿意过来?
不用人提醒, 她的目光就飘到了关蓉蓉身上。
关蓉蓉心底还在翻腾,一时心虚一时生气, 宋采唐一个寄人篱下的傻愣子, 刚刚醒来, 什么都不会,凭什么得了李老夫人眼缘,一眼相中?凭什么这人不是她!
可注意到张氏目光, 她后背就是一凉。
是了,宋采唐不出门的话, 是自己逼着放的
李老夫人面前, 关蓉蓉很想留个好印象, 求饶般看向张氏,弱弱的唤:“娘”
她想请张氏想想办法,平了这件事,把她捞出来这可是温大人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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