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中隐意,赵挚自然是听出来了,心知问不出什么,便没有再问。
稍后去查就是了。
心中主意定下,他看向玲珑“昨晚的事,还是不想说”
玲珑脸一白,手指攥的更紧“非是奴不想说,有意包庇谁,实是没看清,不知道那人是谁,从何方向而来”
赵挚便自己问方向“口音呢他同你说了什么”
玲珑想了想,摇了摇头“他只叫我别怕,收声,还是压着嗓子说的,旁的字一个没有,我也听不出来什么特殊口音大概就是在本地讨生活”
赵挚“衣服呢他身上穿的。”
玲珑“像是黑衣服,天色太黑,奴又紧张,委实没看出什么特殊,料子,款式,一概没注意。”
赵挚“花纹呢衣服上可有不同寻常的亮眼睛的印记料子软还是硬,有没有碰伤你还有配饰,那人身上可有挂着玉佩金环荷包等物”
“好像没什么特殊的花纹,料子我也想不出,配饰什么的,我没注意到,也没感觉什么东西打到我身上,大概是没有或者就算有,应该也不会太多”
玲珑想了很久,突然眼睛一亮“有了那人的腰带边,侧边这里,”她比了比自己腰间左右两侧的位置,“好像有金钱纹路,水纹还是云纹的”
冥思苦想,仔细回忆,得到的也只有这些,玲珑目光有些抱歉,再也帮不到更多了。
宋采唐这边,按流程进行尸检,誊抄验尸格目。
所有经手的案子里,本案验尸过程最为顺利,没有人阻止。可验尸也和破案一样,非一蹴而就之事,需要仔细,认真,遂这时间,短不了。
停尸房内燃起苍术皂角,穿好衣服带好手套,宋采唐再次确定死者的身体表征,死亡时间,没任何错漏后,挑了一把解剖刀,在死者胸前划y字切口,分离表皮,组织,肌肉层
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在地面悄悄溜走,顺着窗槅慢慢爬开,外面天光大暖,房间里依旧阴凉,血腥味和苍术皂角燃烧的味道混在一起,多了干燥,少了恶寒,呆的久了,也没什么不舒服。
“我终于知道了。”
宋采唐放下手中解剖刀,双眼明亮“是汞中毒啊。”
“什么中毒”
话音刚落,温元思就走了进来。
宋采唐看到他,有些惊讶“你不是去平王府问话管家赵忠了”
这么快完事了
“对方非常配合,有问必答,承认昨日下午到晚上,的确大部分时间都和安阳侯在一起,只是信息量和线索,仍然不太多,”温元思微笑着走进来,“再说,也不算快了。”
宋采唐侧眼看看外面天色,方才大悟,原来是她忽略了时间啊。
温元思走到宋采唐身边,视线滑过被解剖的尸体“你方才说,死者死因出来了是中毒”
“是,也不是全是。”宋采唐点点头,又摇摇头,“王氏遇害,肯定是先中了毒,毒发无法反抗,后脑又遭遇重击,两厢作用相辅,方才导致这个结局。”
温元思“所以这毒,不致命”
宋采唐摇了摇头“如果没有后脑重击,王氏只是毒发,还是会死,只是死的会慢一点。”
后脑的伤,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
“你来看,”宋采唐指着死者尸身,“死者口腔,食道,胃部粘膜有大范围的凝固性坏死,颜色灰白,结肠粘膜充血肿胀,弥漫性坏死,肾脏肿大,髓质充血亦有口臭,流涎,腹泄,血尿情况。”
“肝肾损伤非常严重,中枢神经植物神经功能紊乱,这是相当厉害的急性中毒,结合症状和现场情况,我认为是汞。”
温元思“汞”
“嗯,也就是水银。”
宋采唐知道,古代对重金属的概念不深,但汞这个东西,早就有发现和使用,比如迷信人类喜欢的金丹,在这时候的炼丹材料和技术里,丹砂是不可或缺的一味,而丹吵,就是天然硫化汞,煅烧提纯出来,就是汞。
它的毒理作用,流传可能并不广泛,但一定不可能没有人知晓。
汞是常温常压下唯一以液态存在的金属,常温下即可挥发,其本身和蒸气都有毒性,呼吸毒气比直接口服毒性更大。
宋采唐把汞的存在和自己认知和温元思详细说了一遍“你去案发现场,第一个感觉是什么”
“严实。”温元思眉梢微敛,跟着宋采唐的话,自己也觉得不对了,“门是因为丫鬟叫人打开的,所有窗子关得很严,不透一丝风,而且”
宋采唐“而且烛台很多,窗边还有拉起来的布幔是不是”
温元思眯眼“所以这烛台,是为了让水银蒸气出来,布幔是再加一道防线,让毒气不易散出去”
“没错,也许咱们这位王夫人本身就是喜欢夜里黑暗,睡觉拉窗帘的人,正好被凶手利用了。”
等下完毒,杀了人,布幔没必要拉着,凶手就又给拉开了,这样看起来会那么没奇怪。
宋采唐认为,现安布幔不可能,凶手也没那个条件,但是与不是,就得等祁言那边的消息了。
“而且温度会催发汞的蒸发,加剧死者中毒过程,但收拾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宋采唐微微眯眼,眸底闪出丝缕狡黠“凶手先毒后杀,还扒了死者裙子,显然恨意非常多,这么大的仇恨,若是我,肯定很想做到万无一失。而万无一失的保证,就是这水银用量,一定不会少。”
那么凶手估量着时间,进到房间时,王氏还没有死透,汞也不可能全部化成了蒸汽,肯定有剩余。
温元思懂了,眸色一片意味深长“凶手拉开了布幔,定然也吹熄了烛火,否则,那么多光亮,不可能没有下人注意到。”
那么这些水银,在接下来也不会有损耗。
宋采唐“而常温下的水银,是银白色闪亮的重质液体,携带起来,并不是那么方便。”
所以必定有漏下的,没带走的水银留在现场,哪怕一点点
温元思与宋采唐眼神相撞,光亮非常,默契非常“我即刻让人去搜查”
凶手用水银杀人,必然对其知之甚深,使用起来也会相当小心,留下的不可能多,但只要有一点,他们找到了,就是铁证
招来的衙差应声而去,温元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紧张“这水银蒸汽如此剧毒,这你我,去过现场的人,岂不都有一定的危险”
他一边说着话,还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宋采唐,生怕看到有哪里不对。
“我们过去时,时间已经很久,房门也被打开,空气有所流通,应该还好。”宋采唐觉得,她们这种只去过一次的,中毒可能性很低,倒是久在案发现场的,需要多注意了,“现场封存,不要轻易让人靠近,如果发现碎水银珠,用纸片推到一起,它会自己聚成一团,保存方面,注意使用尽量密封的瓶子,所以进出案发现场的,最好快进快出,这些天多食生蛋清,牛奶和豆浆。”
把所有自己知道的重点全部说一遍,仍觉不够,宋采唐相当慎重的,把这些写了下来,让温元思去通知别人。
温元思也没敢怠慢,立刻吩咐下去,所有人注意安全,不可不当回事。
“水银这个东西,了解熟悉的并不多。”
“所以排查工作,可以从特殊方向着手了。”
宋采唐解剖工作完毕,复核所有尸栓格目,没问题后,开始缝合收尾。
“还有一个问题,我总觉得有些违和,”她长眉微蹙,“凶手就那么把死者尸体放着不管为什么”
温元思“因为恨”
每一个凶手杀人的动作想法都不同,这一点,现在着实不清楚。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宋采唐摇摇头,她也说不清这一刻心里的念头,就是觉得有点不对。
“哪不对”
祁言突然顺着窗子跳进来“哇这么快就验完了,都没等我”
宋采唐验尸有结果,心情略不错,还能和祁言开玩笑“等你过来吐么”
祁言更吵闹了“你嘲笑我你嫌弃我你变了,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柔美人宋采唐了”
宋采唐心说我何曾温柔美人过
“多谢夸奖。”她笑出一口白牙。
祁言抱着胳膊抖了抖,感觉宋采唐此刻,特别像一个人,这种露着白牙笑的样子
对,像挚哥
有一个挚哥就够他受的了,再来一个
祁言默默望天,这日子不好过啊
温元思提醒他正事“可查到了什么”
“王氏虽说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性格很奇怪,不喜欢与人接触,尤其下人,她最喜欢一个人呆着,好像有谁有秘密往来似的”
祁言挠挠头“时间太短,我能知道的有限,不过我已经撒了我的人脉网,再等等,就会有新消息。”
“正好,你可以继续关注另一个方向。”随着话音,赵挚走了进来,一脸肃然。
祁言没懂“啊”
“我们这个案子,很可能不只一起。”
赵挚眯眼“我们很可能又遇到了一桩连环杀人案。”
276.新死者
他们遇到的, 可能又是一桩连环杀人案。
赵挚带来的这个消息太可怕,以至于房间都静了一瞬。
祁言都结巴了:“连, 连,连环杀人案?”
在这里?汴梁城?天子脚下!
温元思也很吃惊, 但他办案多年,一听就知道赵挚并非危言耸听, 个中关联不能不当回事:“如此,不得不慎而又慎。”
宋采唐手下缝合正好处理完, 在做清理收尾,目光未离尸体, 没有说话。
大多连环案,都不太好破, 需要追溯到凶手的经历和心理……这一案, 怕是有的磨。
“玲珑那里,有没有新发现?”她问赵挚。
赵挚就把当时情况, 玲珑想起的黑色衣袍, 腰间金色绣纹说了:“我已派人去暗巷附近搜找,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二人晚晚夜遇玲珑的事, 温元思和祁言已经知道,温元思若有所思:“你们是觉得……玲珑发生意外的时间有些微妙?”
祁言后知后觉的一拍脑门:“啊?你们觉得她是凶手?”
赵挚斜了他一眼:“你这脑子, 还是扔了吧。”
祁言:……
“不是凶手, 可能与凶手有关, ”温元思温声解释, “命案发生在郑家, 玲珑是请来的女妓,晚上离开也是从郑家走的,王夫人死亡时间在亥时前后,玲珑离开,也是这个时候……她很可能,看到了什么,或无意中经历了什么事,有人忌惮,遂——”
祁言明白了过来,拳捶掌心:“你的意思是,袭击她的人,可能就是凶手!”
“可不是不对啊,”祁言说完,还是想不通,“如果是这样,那直接杀人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欺负玲珑?”
时间越久,风险越高啊。
温元思:“或者连环杀人案凶手,追求的东西不一样。”
对于这种案子,很多经验逻辑用不上,他也想不出来,只是按照如今所知的线索消息,只能这般推测。
“温大人说的,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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