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亲手猎到的,哪能不多吃点。”陆见游在亲手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陆夷光顺手片了一盘鹿肉递给他,“可不是,我亲手猎到的,我亲手烤的,你们必须多吃点。”又片了一盘送到陆见深面前,哪能忘了真正的功臣。
火光下,陆夷光眼睛格外明亮,就像有星星在里面,“这盘后腿肉比腹部的肉更有嚼劲更好吃,夹着猴头菇不油腻。”
盛情难却,陆见深又吃了一盘鹿肉。
酒足饭饱,陆见游躺在摇椅上揉肚子,神似餍足的胖橘猫。
“你还走得了路吗?”陆夷光很是怀疑。
“当然,嗝,”陆见游拍了拍胸口,“走得动,不过比起萤火虫,我觉得今晚的星空更美。”
陆见游仰望星空,一脸高深莫测。
陆夷光抬头看着只有一轮月牙以及稀稀落落星辰的夜空,“那你慢慢欣赏星空,我们走了。”
下人打听来的消息,两里地外有一片桦树林,里头有成群的萤火虫,陆夷光哪里肯错失此等美景,权做饭后消食。
在他们走后,陆见游用力打了一个饱嗝,瞬间苦了脸,揉了揉圆鼓鼓的肚皮,吃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儿撑死他了。
这会儿将近亥时,又是月底,月光惨淡,放眼过去黑沉沉一片,除了他们之外,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幼稚,简直太幼稚了。”寂静里陆夷光的声音格外清脆。
陆见深失笑,“要不是你激他,他也不会吃这么多。”
“让他阴阳怪气挤兑我。”陆夷光哼了一声。
陆见深笑,“我瞧着倒是你挤得他没话说。”
“谁让他嘴笨呢!”陆夷光得意洋洋。
陆见深只能摇了摇头。
说着话就到了白桦林外围,隐约能看见星星点点的光亮,陆夷光赶紧道,“把灯笼熄了,还有你们尽量别出声,会惊走它们的。”
灯笼接连熄灭,周遭归于黑暗,只能看清一丈之内。
“当心脚下。”陆见深提醒,话音未落,手腕一紧,“害怕了?”
陆夷光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嘟囔,“太黑了,我怕看不清路,摔一跤。”心里泪目,之前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鬼怪传说商量好似的全部冒了出来,脚底板凉飕飕的。
陆见深想让川穹扶着她,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没出口,屈起手臂,让她抓得更舒服一些,“那跟着我走,猫儿胆还敢大晚上出门。”
“这不是有大哥在吗,不然我哪敢啊,”陆夷光灌迷汤。
陆见深看了她一眼。
陆夷光专心看着脚下,“还有,大哥说错了,猫儿胆子大着呢,好奇心杀死猫总听过吧,好奇心是建立在胆子上的。”
“那你是老鼠胆。”
陆夷光不满,大拇指指甲隔着衣服掐了下陆见深手腕内侧,“老鼠太丑了,这个比喻一点都不美。”
陆见深手臂僵了下,觉得手臂那一处微微麻起来。
越是靠近萤火虫林,可见度越高,陆夷光放开陆见深的的胳膊,自己走了进去。
陆见深停留在原地,莫名的怅然若失,他理了下褶皱的袖口,眉心聚成峰,眼神晦暗。
三三两两的流萤,忽高忽低,忽前忽后,忽隐忽现,像落在凡尘的点点繁星,瑰丽如仙境。
看得陆夷光心旷神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亮晶晶的小东西们争先恐后飞走,陆夷光也不抓,就由着它们飞远,据说这种漂亮的小东西只有几日的寿命,抓回去养起来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陆夷光不知不觉跟着成群的萤火虫走,走到一半,想起陆见深,回头一看,他立在外面,心想果然只有女儿家才懂得欣赏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陆见游懒得来,要不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大哥十成十也不会来,她还是赶紧过了眼瘾回去吧。
跟着萤火虫群到了最北边,再往前便是山坡,山坡上空群萤飞舞。陆夷光看了一会儿抬脚打算返回,夜风忽然送来一声奇怪的呻吟,随后又低了下去。
陆夷光狐疑地往前走了几步,盯着下面的山坡,发现七八丈外有一处草丛晃动的格外厉害,难不成是有什么动物。
陆夷光下意识往后退,打算离开,这会儿她手里可没弓箭她,正要走,恰巧一阵夜风拂过,风吹草低,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状来。
吓得陆夷光倒抽一口气,什么情况?
眼力和角度更好的川穹耳尖发红,拉着陆夷光要走,她看见了,是一对正在欢好的野鸳鸯。
拉了下,发现拉不动,反倒见陆夷光躲到了大树背后,川穹着急,姑娘还想看下去不成,会长针眼的。
陆夷光神色古怪,以口型示意,“有些眼熟。”就在川穹拉她那一刻,一群萤火虫掠过那处草堆上方,陆夷光瞥到了一眼。
见她模样不同寻常,川穹忍着羞臊探头多看了一眼,发现不知怎么回事,那边动静更大了些,隐约还能听见男人的粗重的喘息以及难以描述的昵语。
扒着树往下看的陆夷光皱着眉头,一脸沉思,彷佛遇到了一个大难题,是她看错了还是没看错,恨不得拿着灯笼亲自去照一照才好。
正纠结着,就见山坡下那女人毫无预兆地坐了起来,萤光下,一张桃夭柳媚的脸清晰可见。
陆夷光呆住了,直到眼前一黑,吓得想叫,可嘴巴也被捂住了。
陆见深捂着陆夷光的眼睛和嘴,将人拉到树后,“是我,别出声。”
他远远地看见陆夷光和川穹往树后躲,觉不对劲,走了过来,正好撞上那一幕。
大哥,陆夷光心里一定,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杀人灭口,陆夷光点点脑袋,示意自己知道了。
唇瓣擦过掌心,陆见深心头猛地一跳,手烫了起来,一直烫到身上,背后隐隐起了一层汗。
陆见深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靠在树上的陆夷光仰头看着陆见深,只动嘴不出声,“金侧妃?”
那女人正是金侧妃,那男人自然不是庆王,自家舅舅的体型,陆夷光还是认得出来的,没这么健壮。
陆见深点了下头,心绪紊乱无章,不是为了山坡下的人,躲起来并非是怕金侧妃,而是这种阴私他们不方便出面,最好别让庆王府知道他们知道了,否则相处尴尬,之前因为李莹玉之事,两边便有些不自在,再来一出,两家隔阂更深。这事容易,他悄悄给庆王捎个信便能解决。
麻烦在眼前,陆见深垂眸望着近在咫尺的陆夷光。她气鼓鼓的,立着眉,一脸为庆王不平的愤慨。
陆见深捏了捏眉心,眼神有些发怔。
恰在此时,山坡下的动静越来越不堪,污言秽语不绝,陆见深眼皮一跳,捂住了陆夷光的耳朵。
陆夷光瞪了瞪眼,有些不甘心,摇了摇脑袋,要甩开。
陆见深眼神严厉三分,陆夷光扁扁嘴,认了怂,不甘不愿地做起了聋子瞎子,她听不见看不见倒逃过一劫。
只可怜川穹和陆见深,川穹一个黄花大姑娘打心眼里不想听这活春宫,只职业素养让她不能堵上耳朵,以防危险来临时不能及时应对。
而陆见深,他两只手放在陆夷光耳朵上,只能被迫听活春宫。
听不见又不能乱看,不妨碍陆夷光胡思乱想,她阅书无数见多识广,心知肚明那是什么,那是偷情。
她只知道金侧妃被外祖母和舅舅送到庵堂反省,没想到金侧妃不思反省,居然红杏出墙。
更没想到居然被自己撞上了,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那香艳的画面,顿时耳尖发热,脸颊发烫。
不经意间对上眼眸漆黑的陆见深,陆夷光眼神飘忽起来,大哥好像也看见了,这就尴尬了。
陆见深手心发汗,温热的肌肤冰凉的耳环,冷热交加,令他难受异常。他想收回手,只山坡下动静不绝,不得不继续捂着陆夷光的耳朵。
他静心凝神,想屏蔽那些声音,可那些声响嚣张地往耳里转,隐隐的,心里蹿起一团火苗,烧的嗓子眼发干,他不适的滚了滚喉结。
陆夷光盯着陆见深的喉结看,眼神怪异起来,忽而恍然,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了。
陆见深的脸一红继而又黑了,幸好昏暗中并不明显,佯装不经意地侧脸看了看旁边的川穹。
陆夷光也看了下川穹,虽然神情看不清晰,但是那种窘迫害羞,她还是能感受到的,立马善解人意地低了头,其实她也挺不好意思的,真的,只是他们都不好意思,她就忘记不好意思了。
陆见深微松一口气,眼底带着一种克制的隐忍。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终于云收雨歇。
金侧妃捡起扔在边上的衣服往身上穿。
魁梧的男子从后面抱住她,动手动脚捣乱。
“别闹,我该回去了,不然被人发现了。”
“都睡熟了,谁会发现,”男子意犹未尽地凑上去亲她的脸。
闹了会儿,金侧妃才算是穿好了衣裳。
男子也穿好了衣裳,“明儿老时间。”
金侧妃看着高大健壮的葛大郎,那是庆王所不能比的男子气概,哪怕二十几岁时,庆王也文文弱弱白斩鸡一样,更别提上了三十,人发了福,穿着衣裳还好,一脱衣裳肚子上一团肥肉,还对她爱答不理,哪像葛大郎,为她神魂颠倒。
她腊月里被送至烟霞山脚下的清月庵,青灯古佛,持斋茹素,还得自己劳作,其中有一项就是上山采摘野菜菌菇,一部分留作自己吃,另一部分做成斋菜接济附近贫苦百姓。
开春进山采野菜时,她误中陷阱,被吊了起来,幸亏布置陷阱的葛大郎就在附近听到动静跑了过来。
这解救的过程中,不免有些肢体触碰。
在葛大郎这里,金侧妃虽说生了四个孩子,可也才三十三岁,底子好保养的也好,瞧着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一身素袍也掩不住那股妩媚风情。
他一个山野猎户哪里见过这等姿色的妇人,当下便看直了眼,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才好。这一上了心,便忍不住寻着机会偷看,着了魔一般。
许是孤枕寒衾难捱,也许是出于对庆王的怨恨,金侧妃蠢蠢欲动。再看这葛大郎二十来许,五官端正,高大魁梧,男子气概昂昂,一颗心更是猫爪似的难受。
三月底二人被大雨困山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郎有情妾有意,干柴烈火熊熊燃烧,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寻到机会就幽会。
金侧妃面上一热,点了点头。
葛大郎咧嘴一笑,卷起薄毯。
……
陆见深微不可见地呼出一口气,放下手。
陆夷光揉了揉耳朵,摸到了一丝汗,体贴地没有多嘴,她探出脑袋看了看,“走了。”
陆见深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整整衣裳,清咳一声,抬了抬手。
之前得到指示没靠近的陆达快步上前。
陆见深:“跟上那个男人,暗中查清身份。”
陆达抬脚往东追去。
“大哥,你打算怎么处理?”陆夷光凑近了问。
陆见深呼吸微滞,向前跨了一步,“回去再说。”
陆夷光一看周围,好几个丫鬟护卫围了过来,虽然他们不敢乱说,但是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麻烦,敲了敲脑袋,笨死了。
回到别院,陆见游已经睡下,屏退左右,只留了川穹伺候,陆夷光就问陆见深后续打算怎么办?
“我会让人暗中给舅舅透个信。”
陆夷光赞同点点头,“这样好,少了尴尬。”她托起下巴,一脸匪夷所思,“真想不到金侧妃胆子居然这么大,那男子得多英俊!”
“……”陆见深一点都不想和她探讨情欲这回事。
陆夷光叹了一声,“怪不得李莹玉这么大胆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又是陆见深不想回忆起的一桩事,尤其是当下。
“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洗漱了赶紧休息,不然明天没精力。”陆见深声音有些发紧。
陆夷光哦了一声,“大哥晚安!”
陆见深也道了一声安。
兄妹俩分开,各自回屋休息。
陆见深坐在红木雕花高椅上,半张脸在隐在光影里,一双眼像是黑沉沉的云海,翻滚着电闪雷鸣,似乎有什么迫不及待地要钻出来。
抬手捏着眉心,陆见深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怎么会这样!
第68章
一夜未眠, 陆见深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
天光大亮, 晨光透过窗纱,静静地照亮了窗前那一片地面。陆见深出神地盯着那一片亮白, 双眼直勾勾的。
之前种种违和终于有了解释, 何时起, 自己竟然生了这样的心思。
陆见深自厌地盖住双目,阿萝是他妹妹,即便血缘是表妹,然而阿萝姓陆。
阿萝视他为亲兄长, 依赖信任有加, 自己岂能对她生出这般龌龊的念头。
静默好半响,陆见深掀开手, 再次睁开的双眼逐渐清明, 该避一避了, 势在必行, 他需设法斩断这缕有违纲常的妄念。万不能让父母家人, 尤其是阿萝知悉。
陆见深不敢想那双时时刻刻都带着依赖濡慕的眼眸里布满慌乱惊恐甚至厌恶。
沐浴焚香, 陆见深英姿凛凛地出现。
陆夷光一夜好眠, 俏丽娇美的脸庞红润有光泽, “大哥,”歪了歪头, 望着他的眼睛, “你昨晚没睡好?”
陆见游也看了过去。
“想起了一桩有点棘手的公务, 便晚睡了些。”陆见深半垂着眼帘, 明白心迹,他有些不敢直视阿萝的眼睛,惟恐泄露什么,打破平静。
陆见游:“出来散心想啥公务啊。”
陆夷光却是脑补大哥怕不是为了庆王府的事情多思。金侧妃这事一旦捅出去,庆王府势必有一场疾风暴雨。外祖母庆太妃那么要体面的一个人,出了这等丑闻还不得气炸了,老人家年纪不小了,可别气坏了。
怎么处理其实也挺棘手,金侧妃毕竟是庆太妃嫡亲外甥女,还育有三子一女,其中李恪还是庶长子。
偏偏嫡子李憬身子越发恶化,御医已经暗示让庆王府准备后事,李憬去了,李恪身份更加贵重。处置金侧妃的时候,不得不顾虑下李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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