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着实出乎叛军所料,让他们暂时停下攻势。
趁着空档,李将军又命人去寻了大量的木料。
出于备用,东宫的藏库里有很多珍贵木料,都是历代所藏,或者番邦进贡而来。这些木料都是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一颗颗人合抱不住,被人抬到城门楼上,这就是一大杀器,丢下去可以砸死很多人。
因此启发,甚至有人去拆了凉亭或是宫殿的柱子,甚至是假山奇石,能用的都搬来了。就这么一波热水,混着一波热油,再来一波巨石木柱,有的还在木柱上点了火,打得叛军是叫苦不迭,东宫的兵士们则是哈哈大笑着,叫嚣着让他们有本事再来。
这样无疑是拉高了己方的士气,一时间所有人都是兴致勃勃,充满了干劲儿,对于能守住东宫,再无什么质疑了。
可这时高兴未免太早,东宫这边想法子克敌制胜,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在摸清楚这边的攻击模式,那边也给出应对之法,在下一次再往城门楼上攻击时,同时命人利用上面扔下的木柱,撞击宫门。
同时,里面也有人叛变了,有人想趁机去开宫门,有人竟去偷袭秦艽,被阿朵挡了下来。承恩殿那边也出了乱子,幸亏殿外有蛇阵,一时之间到处乱成一锅粥。好不容易刚稳定下来,又是一波攻击降临。
死伤越来越重了,到底东宫兵力不足,能撑这么久俱是因为有城墙之故。
李将军再次整合剩下的兵士,却发现已经快没人可用,连内侍中稍微强壮些的,都被派上的第一阵线。
门楼下,或是躺或是卧,都是受了伤的兵卒,一些胆子大的宫女们,正抖着手给他们包扎伤口。
“就算战死了也没关系,老子这辈子足了!”一个正被包扎伤口的兵卒大声喊道。
旁边坐躺的都是他的同僚,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苦中作乐地嘿嘿直笑,把几个宫女笑得又想哭又想恼。
援军怎么还没到!?
只有秦艽知道所谓的援军不过是她骗这些人的,若是让他们知道太子失踪了,恐怕不用叛军来打,这些人就不战而降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没几个,只有李将军和他的心腹,以及阿朵和秦艽几个人,每个人都承受着旁人不知道的压力。
“娘娘,属下接到的命令是护好东宫,护好娘娘和两位小皇孙。若实在不得已,属下可带着人护着娘娘逃出去。”
“往哪儿逃?再坚持一下,太子一定会带着援军来。”
见秦艽坚持,李将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舍弃所有人往外逃,也不一定能逃出去。
夜风越来越冷,秦艽出神的望着漆黑的夜空。
隐隐的,又有喊杀声来了,这股声浪越来越大,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大,秦艽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一次挡不过去了。
“援军来了!”有人在嘶喊。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嘶喊声越来越大,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带着援军来的竟是来喜。
秦艽很诧异,不过当时这种情况,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她想起还在承恩殿的孩子,忙站了起来,却因为坐太久,麻了双腿。
穿着铠甲的来喜搀了她一把,她拉着他的手站了会儿,才让这股难受劲过去了。
“来喜哥哥,你知道太子的下落?”
来喜摇了摇头,道:“你别着急,我也听说太子失踪了,但未曾见到过他,和内监已经命人在找了,你别着急。”
可怎么不着急?只是急了也没什么用,秦艽深吸一口气:“来喜哥哥,我先去看看孩子们。”
她往外面走去,这时小安子突然走了过来,要去扶她。
秦艽虽有些诧异,但并未拒绝,可她很快就感觉到不对,手里竟被小安子塞了个东西,她摸了下,是蜡丸。
小安子会在这种情况给她塞东西,说明不能让人看见,到底不能让谁看见?秦艽顾不得多想,佯装无事带着人回了承恩殿。
殿外的蛇阵还没收,来喜等人被暂时拦在外头,秦艽先进了殿中,安抚两个啼哭不已的孩子,丁香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但见秦艽皱着眉,只能暂且按捺下来。
秦艽很想知道蜡丸里究竟有什么,但还是忍耐着,小安子没事不会故弄玄虚,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把两个孩子安抚下,借着去屏风后换衣裳的空档,捏开了蜡丸。
蜡丸里面有一张纸条,在看清楚纸条上的字后,她愣住了。她当即就想出去,却不知为何又忍住了。
元平帝为何会留给她这样一条信息,还假转小安子的手?让她去这个地方,真的能找到宫怿,他为何会弄这一出?
到底这消息是不是有诈,谁也不知道,但要想找到失踪的宫怿,她只能冒险。
其实到现在,秦艽已经差不多弄懂元平帝的意思了,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话,元平帝定是谁也不相信,才会把消息转给她,笃定了她不会害了宫怿。
第115章
秦艽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让阿朵撤掉蛇阵,而是换了身衣裳又出去了,从来喜口中,她得知了目前外面的大体情况。
齐王、宁王、赵王和吴王谋逆,带着叛军趁夜逼宫,元平帝重伤昏迷,太子不知所踪。如今外面尚有叛军余党还未铲除,来喜奉命来东宫救援。
至此,秦艽终于在一盘散沙中寻到有迹可循的线索。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元平帝设计的局,那么所有人都在他的局中,包括他自己。神策军是他用来翻盘的底码,事实上神策军没辜负他的信任,至少暂时没有。
也许之前还有些想不通,元平帝为何会送出这样一颗蜡丸,结合他重伤昏迷,秦艽似乎有些明白了。
照这张纸条来看,宫怿的失踪应该是在元平帝安排下发生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他,为何会让她去接他,可能宫怿所在的地方必须需要外力才能打开,他本人是没办法出来的。
如果这个时候元平帝已经出事了,宫怿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且暂时不提叛军及那些藏在暗中坐山观虎斗的人,元平帝手下的那些心腹,都会变得不可控,他们是效忠元平帝不假,但当元平帝也出事了,人心就会变得难测。
这就是元平帝为何会大费周章传递消息给她的原因。
秦艽有些坐立难安,但她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
外面的夜已经很深了,来喜见她面露倦色,道:“你怀着身子,已经熬了这么久,还是先去休息。这次神策军的兵力很充足,控制住外面的局势只是需要时间,不要担心。”
秦艽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你是担心太子?”
秦艽没有正面回答他:“来喜哥哥,你能不能让你手下的人试着找一找太子贴身之人,也许他们知道太子的下落。”其实她想说影一,却不知为何含糊了。
来喜没有拒绝,点头道:“现在外面乱成这样,谁也不认识谁,一切只有等到天亮再说。”
秦艽也知道外面乱成这样,要想找到特定的某个人很困难,只能心乱如麻地点点头,站起来打算回寝宫休息。
“那你呢?”她顿了顿脚步问。
“我今晚是没法休息了,外面的事情还很多。”
秦艽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来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晦涩,他并没有发现秦艽出门时,借着转身看了他一眼。
“情况怎么样了?”丁香问。
秦艽摇了摇头,道:“局势还不太明白,不过有神策军的人在,混乱应该马上就会结束了。”知道丁香想问的其实是九皇子,她又道:“你别担心,九皇子应该没事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与宫怿一样,九皇子也是下落不明,秦艽猜测他是不是藏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已经不在宫里了,显然这种说法安慰不了丁香,只会让她更乱。
秦艽去床榻处看了看,几个孩子已经睡了,甯儿脸上还有泪痕,让她看得心疼不已。可现在她实在没功夫去关注这些,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浮现,让她的头钝生生的疼。
“秦艽,你还是去睡一会儿吧,再熬下去,你受得住,肚里的孩子受不住。”阿朵说。
丁香看着她,也是同样的意思。
秦艽觉得自己确实要休息一会儿了,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让她认真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回了寝殿,玉蝶端了一碗汤饼来。
明明就是很简单的汤饼,是用羊肉汤所做,上面撒了些葱花。秦艽最近胃口一直不好,也吃不下油腻的,却在这时候胃口大开,将一碗都吃完了。
她想是肚里的孩子在体谅她,让她不管再怎么样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外面的蛇阵撤吗?”
阿朵端了一盆热水来,服侍秦艽擦手净面。温热的水汽袭上她的脸颊,明明不冷,可脸颊却是木木的,她猜测是在外面冷风吹久了。换了帕子,又捂了下口鼻,她感觉舒服多了,长出一口气。
“暂时先别。”
阿朵顿了顿,没再问什么,只是搀着秦艽让她躺下,又给她盖上了被褥。
“阿朵,你也去休息会儿。”
“你睡吧,别管我,我困了自会休息。”
和阿朵相处这么久以来,秦艽知道她不是矫情的性子,就没再多说。被子里放了汤壶,散发着暖暖的热气,秦艽用脚拢着那汤壶,脑子里还是乱得厉害。
她去想元平帝给她递消息的事,想自己所想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又想宫怿现在怎么样了,到底安不安全,她该怎么去救他,才能不会行差踏错,影一呢,为何至今没有消息,她想了很多,越想越心浮气躁。
隐隐的,响起一声叹息。
她感觉有人掀了帐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阿朵。
“秦艽,你不信任他?”
她没有睁眼,她知道阿朵说得是谁,她没有让阿朵撤掉蛇阵,其实就是不信任的一种表现。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偏偏就这样了,事实上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信任谁。
“不信任是对的,我们的耳目受阻,只能对一切事物都保持怀疑。你安心睡,甯儿颉儿那里我让大山看着,养足了精神再说其他的事。”
隐隐的,秦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然后她就睡着了。
她虽然睡着了,却做了很多梦。
梦里无一例外都是乱象丛生,有的是她死了,有的是宫怿死了。后来她又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都非常清晰,不再是模糊的黑白,而是有颜色,有味道,她甚至能嗅到弥漫在空气里的那股血腥味和焦糊味。
她觉得这一切陌生而又熟悉,直到看见宁王一身铠甲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想起那个被她后来觉得是她上辈子的梦。这个梦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可她最终却没有死,而是被救了回来。
新皇登基,她因伤重,即使被救了回来,身子却大不如以往,没办法再做尚宫。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被放出宫时,新皇却将她封了妃,将她收入后宫。
她想这是怜悯?
虽然很久以前两人有过那么一段回忆,可彼此都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戏,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秦艽才知道六皇子是最终的赢家,他花了十几年,和先帝合伙布了个弥天大局,骗了所有人。
而那个时候,她其实当自己是死了一次的,死了一次的人总是要通透很多,偏偏就在她放下执念时,他却弄了这么一出。
彼时,她是厌倦的,厌倦这些谎言和虚假,厌倦这些因为权力产生的丑恶,厌倦宫里的一切。
可活着是人的本能,那就活着吧,不能当尚宫,只能当妃子,不能出宫,只能留在宫里,其实都没什么,无所谓哪样。
新皇的脾气很怪,直到这时秦艽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个人,她脑子里对他的印象,都来自于她的想象,可能他是她进宫以来,最初的温暖,所以她美化了他,当现实真实在自己面前展开,她才发现他就是一个人,很普通的人。
他的脾气总是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对她甩脸子。
宫里的人都说她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可实际上秦艽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虽然他后宫里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妃子。偶尔她也听说前朝那些大臣闹得很厉害,说她祸国殃民狐媚惑主什么的,但他很专断独行,大臣们拿他没什么办法,她也懒得去细想这个问题。
就这么过去了好几年,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她似乎也终于觉得他是宠爱自己的了,可那个时候她的身子却越来越不好了。
中间她还是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一胞双胎,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身边一直只有她这么一个妃子,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有义务不让他绝后,那就生吧。
梦到最后已经很模糊了,她只知道她后来还是死了,临死之前他的脸难看得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的,她却松了口气,因为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他似乎在她耳边喊了句什么,她却没有听清楚。
……
秦艽隐隐听见有人喊自己,悠悠醒来,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出了一头冷汗。
阿朵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有影一大人的消息了吗?”
阿朵摇摇头:“我们的人出不去,来少监那边说依旧没有消息。当时甘露殿守卫并不多,殿下带的人都聚在甘露殿,叛军主力攻打那里,会不会?”
秦艽知道阿朵的意思,会不会都死了。
“不会,至少影一大人肯定不会死。”
“也许他受伤了,在哪躲了起来。”
秦艽坐了起来:“外面天亮了吗?”
“刚亮。”
“你让人把蛇阵收了,叫玉蝶来服侍我起身。”
阿朵没有说别的,点点头出去了。
很快玉蝶几个就来了,一夜过去,她们也憔悴得厉害。更不用说跟着她们一同来的其他宫人,都是惊魂未定。
秦艽洗漱更衣后,去了偏殿,丁香和几个孩子都起了,正在用早膳。
“先来吃些东西,什么事也得吃饱了再说,你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丁香忧心忡忡说。
秦艽静下心吃饭,甯儿和颉儿也都很老实,等吃完后,甯儿才倚在她身侧问,是不是爹不见了。
“谁说的,爹爹只是办事去了,办完事就回来了。”
这种说法也不知瞒没瞒过两个孩子,但她现在只能这么说,幸好甯儿和颉儿都还听话,倒也没再闹着要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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