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队的积极性,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工程质量和工程进度。王雱觉得这厢兵制度还可以拯救一下,至少搞基建的时候可以很不错,哪怕农忙时期也不至于停工。就是他还小,现在手伸不进厢兵里头,只能迂回着影响影响。
将来他爹再牛逼点儿,他肯定是要把手伸到这一块的。曹立是个好苗子,现在多培养培养,以后就能直接用了。
王雱大方地给曹立拨了笔专款:“你先拿你挑的人练练手,别怕花钱,好好攒点经验。”
曹立一向不爱说话,点头收下了王雱给的“练兵专款”。吴氏端着点心进来时正好见到曹立收起钱往外走,她笑着应了曹立无波无澜的问候,看着曹立走远了才把点心搁到王雱桌上,问王雱:“别家的书童都跟着跑前跑后,你的书童怎么一天到晚在外头?”还那么费钱!
王雱眨巴一下眼,笑眯眯地说:“娘你又心疼钱了是不是?赚了钱就是要花的,不花赚钱来做什么。”
儿子都明说了,吴氏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还想帮你把钱攒下来,将来好给你娶媳妇!”
王雱一本正经地胡扯:“我这么厉害的人,就算没钱媳妇儿肯定也愿意跟我。”
“哪有你这么想的?”吴氏戳他脑门,“人家愿意跟你,你就真让人家跟着你吃苦?”
“当然不会。”王雱笑眯眯,“我会赚更多钱的。”等沈括把《黄金国》创作完,他可以拉着沈括一起开搞《三国杀》,正好沈括博览群书,《三国志》看过了,《三顾茅庐》也画过了,推出《三国杀》一点都不突兀。最重要的是,目前来看沈括人品不错,将来不会因为钱的问题闹矛盾。
……
春季到来,江南水乡湿气重,容易得病。王雱拜了楼先生当老师,手可以伸得更长。他对楼先生说,开封国子学的胡瑗胡校长表示学生不能死读书,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少年人该多出去外面走走,看看民生民情长长见识。
不知民间疾苦的人一举跃入龙门,一路顺风顺水地当上大官,发布一系列想当然地政令,这是他的大运气,却是百姓们的厄难。所以胡校长建议,国子学的生员们一定要出去游历几个月,回来后写几篇千八百字的心得。
楼先生深以为然。
王雱又提议,现在春天疾病多发,要有人下乡宣讲防疫知识,我们县学的学生们又识字、又身体康健活蹦乱跳,正好可以随同差吏下去宣讲,一来可以锻炼学生们,二来又可以帮助百姓远离疾病,是极好的事儿啊!
楼先生回去与杨适他们一商量,觉得可行,亲自去和王安石说了这事。
王安石稍一试探,便知道这事是王雱的主意,点点头同意了。
回到家看到王雱美滋滋地在那看闲书,王安石手又痒了,有点想弹他脑门。王雱警惕地抱着书蹬蹬蹬地跑吴氏旁边坐定,才向王安石问好:“爹你回来啦~”
这下王安石连脚都痒了,想踹他一脚。
见过折腾的,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好不容易找了个能管他的先生,他竟还有法子找事情把人支开。
宣讲这事儿是好事,王安石也赞同,可学生要下乡宣讲,先生们总不能干坐着吧?先生们得着手安排各项事务、得及时跟进有没有意外事故发生,总之,也都忙碌得很,管不了王雱了!
要带他一起下乡去,他肯定会搬出吴氏来说:“娘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这小混账!
王安石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春季防疫工作。去年王安石来得晚,没赶上乍暖还寒的时候,问了郭大夫才晓得去年这个时节得病的人不少。
郭大夫很赞同王安石让人下去宣讲,教人辨识和采集药材、防治春季传染病的举措。郭大夫说:“县尊说得极是,防疫和治疗同样重要,防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他还由衷赞扬了王安石把防疫药方拿出来与县城中所有大夫共享的无私做法。
王安石一听,明白了,王雱又拿着鸡毛当令箭,把那些不知打哪来的防疫方法拿出来给郭大夫他们了。王安石和郭大夫这边了解完情况,带着宣讲方案去找郑主簿和楼先生他们。忙到晚饭时间,他才有空回家审问王雱。
王雱说:“都是阿琰妹妹从书里找来的,说我们这一带气候潮湿,可能能用上这些方子。我不晓得这些方子能不能用,所以让郭大夫找齐所有大夫开个研讨会分析分析呀!怎么?郭大夫说不能用吗?”
王雱说得有理有据,王安石倒挑不出问题来。他斜睨着王雱:“防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也是你给他们说的?”
王雱毫不犹豫地推锅:“您说的呀!”
王安石:“……”
宣讲还是有用的,沈括那个小分队下乡不久,差吏们便抬着个病号回来。那是个瘦弱无比的壮年男子,肚子却挺得老高,跟怀孕了似的,一路上引来不少人围观。郭大夫平日里只在县城看病,也没见过这样的病号,人送来了他也一筹莫展。难道男的也能怀上小孩?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王雱正在听曹立汇报近几天的情况,听到外头的动静后停了下来,带着曹立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爱看热闹是中国人的天性,这时郭大夫的店外已经围着里三重外三重的围观群众。这个说“哇,真的,肚子老大了”那个说“我看至少七个月了吧?”,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讨论会是谁的种,太厉害了能让男的都怀上。
王雱挤不进去,给曹立使了个眼色。曹立年纪虽小,个头却长得快。他强横地挤进最里头,冷着脸呵斥一声:“都回去,不要影响大夫给病人治疗!”
曹立是能把自己狠狠摔打了几个月的狠人,身上有着一般人无法比拟的煞气,他一发话众人便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一旁的衙役也回过味来,帮着曹立开始赶人。很快地,郭大夫店开围观的人都散了,王雱才见到那个抱着肚子狂呕不已的中年男人。
那肚子果然很挺,难怪会被人说怀了七个月!
沈括见着了王雱,凑过来说明情况:“我看他情况不对,叫人帮忙带回来给郭大夫看看,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这时王安石也赶过来了,见沈括在自己儿子身边站着,急忙问:“怎么回事?”
第三十章
郭大夫没见过这样的病人, 叫来学徒去把县里其他大夫叫过来会诊。一听病征, 其他大夫都陆续赶到。
王安石免了他们所有虚礼与寒暄,让他们赶紧给病人看看。
几个人又是诊脉又是检查, 很快有了结论:这不是怀孕,是肝脾出了问题, 肚子里积了水。
这农夫平日里性子就独,看自己肚子大起来之后更是不喜与人往来, 觉得每个人都在嘲笑自己。今儿他下地干活时突然痛得浑身不适, 在地上打滚, 这才被沈适他们注意到。
几个大夫一合计, 判断出这可能是“蛊胀”。
蛊, 因为巫蛊而蒙上了奇异色彩,实际上在许多记录之中蛊是一种寄生虫病。
比如《神农本草经》里头说“治蛊毒以毒药”,《肘后方》里说“中蛊, 令人腹内坚痛, 面目青黄, 淋露骨立, 病变无常”。
到唐朝药王孙思邈更是在《千金方》里详细记录了蛊胀的症状和治疗方法:四肢浮肿,肌肤消索,咳逆腹大如水状, 死后转易家人。
司马琰给王雱写防疫事项时, 也特意提了这种病, 说是“蛊”, 其实是血吸虫。这种病极易感染, 虫卵容易随着患者的粪便污染水源,随后在钉螺体内大量繁衍,通过各种方式侵入人体,感染有机会接触到这片水域的人。
若是吃了没有煮熟的水产、喝了含有幼体的水,感染几率也很大。
以宋朝乡野这样的卫生状况,这种病一旦蔓延开会尤其危险。
郭大夫取来《千金方》,和其他大夫探讨这“蛊胀”的治疗方法。
王雱掏出小本本,给王安石看司马琰给他写的东西,司马琰说,一旦出现血吸虫病患者,必出派出足够人手去清理那一带的钉螺。
钉螺长什么样,王雱也不晓得,是司马琰给他画的。
王雱对王安石说:“这是阿琰妹妹在一本医书上看到的,书上说,这是肚子里长了虫子。虫子要是在这人的肚子里生了虫卵,虫卵会随着粪便排出来。要是粪便接触到水源,很快会孵化,在水里游啊游,找到人就钻进人身体里,找到这种螺子的话,它们就钻进里面去。这螺子就是蛊虫的房子,它们在里头拼命生孩子。生够了,它们就齐刷刷地跑出来祸害人了。这病可不能让它传染开,要不然以后男的女的全都挺着大肚子,多吓人啊!”
王安石被王雱讲得浑身发毛。他看向患者那大肚子,这要是真是长了虫子,那得多少虫卵才能胀这么大!不过刚才他听郭大夫他们说了,这是腹水,不是虫卵。
王安石按住王雱脑袋,说:“我知道了,把螺子画给我,我叫人多画几张,等会儿让武县尉带人下去查查哪里有这些螺,都给灭了。”
王雱来画当然画得不怎么样,好在沈括在旁边,轻轻松松把司马琰画的钉螺给“复印”了好几份。
这时郭大夫他们已经定好药方,听王安石问起要去清理疫水、宣讲防疫要则需要注意什么时,他们都有些发愣。
因为王安石说出的传染途径在《千金方》里没有记载。
这传染途径不知真假,所以郭大夫决定趁着病人排腹水这几天亲自带着学徒去走一趟。
鄞县现在的风气大抵是被王安石带出来的,一个两个都喜欢实地考察。王雱还小,可不爱往外面跑。
沈括去的村子离得不太远,郭大夫一去一回,只用了小半天。他们还真带回了钉螺,一群人围着看了一会儿,还真有小小的虫儿从钉螺里面跑出来,一扭一扭地在水里扭动,看着怪渗人。
郭大夫说,这村里的水田大多有这种螺,它们生命力顽强,什么脏水都能长,田里也时不时能看见。大概是因为经常看它长在脏兮兮的地方,许多人也不爱吃这个,倒是有时候牲畜会误吞。
村里的耕牛就有拉痢和消受迹象。这个村的人脸色青黄,都有黄疸的征兆,这是肚子里长寄生虫的病征。
郭大夫判断,村里不少人怕都感染了这个“蛊毒”,只是症状较轻,没这病人那么明显。
这事王雱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沈括他们得忙了,下乡宣讲时尤其注重这一块,召集村民们查螺、灭螺,管理粪便和水源。
在乡野间喝生水是很普遍的事,毕竟不是谁都会费那么多柴火把水煮沸再喝,要杜绝这种情况很难,只能尽量避开可能有血吸虫在繁殖的疫水。
王安石对这事十分重视,亲自指挥防疫工作。
郭大夫很快对染上“蛊毒”的病人对症下了方子。过去一年王安石动员群众多到山野采集药材,鄞县的药物储备还算充足,面对这种情况倒不算困窘。
县中豪强富户很快听说了这事,也听说了那耸人听闻的“大肚子病”,大家都是扎根在鄞县的人,谁家没个穷亲戚或者奴仆佃户在乡下的?
顿时都第一时间派人往县衙或者郭大夫那边跑,想问问这病会不会传染。
王安石一听是他们派来的,马上动员他们也加入到防疫工作里来。这些水田里还有许多是豪强富户家里的呢,他们不行动谁行动?
一时间,一场堪称全县总动员的灭“蛊”行动在鄞县境内全面展开。邻县途经鄞县的商贾们第一个得知消息,也忙回去询问自家佃户有没有出现男人大肚子的事儿。
这事若只是发生在乡野之中,又或者病人的病征没那么引人注目,很可能不会引起任何重视。
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病死了也就病死了,或许他们到死都不会到县城去找大夫看病,顶多只找路过的赤脚大夫瞧瞧——能不能碰上还得看缘分。
可鄞县县学那几个学生明晃晃地抬着个病人回县城,闹得鄞县满城皆知!“男人大肚子”着实太耸人听闻了,足以惊动鄞县的豪强富户。
豪强富户们发现自己入口的东西很可能也会沾染虫卵或幼虫,自然非常紧张,主动协助鄞县县衙展开防疫工作。
其他县的豪强富户自发加入,这才让“除蛊防疫”这事儿辐射般蔓延开。
明州知州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主簿主动跑鄞县取经去了。随着消息一同送上的还有王安石详细记录这次防疫安排的文书。
知州没敢耽搁,快马加鞭把这份防疫计划往上送。
这个时候,连周围的婺州、越州、台州、杭州等等都听到了相关的消息,派人骑快马过来询问明州知州具体怎么操作了。
长江下游流域的防疫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着,王安石的文书也加盖了明州知州的印子,一路送往开封。
开封的春季也潮湿多雨,知府张尧佐一直紧张地关注着各项疫情,生怕在自己任开封知府期间出什么大问题。这天子脚下的天灾都不是天灾,是人祸,得有人背锅!
张尧佐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妻子出来伺候他更衣之后,便把入宫见张家侄女的事情告诉张尧佐:“侄女说,官家有意册封她为贵妃。这短短几年的,侄女就得如此恩宠,我心里总不太踏实。”
张尧佐道:“我这侄女自幼在宫中长大,温柔娴美,能得官家喜欢挺好。”夫妻俩说了会话,便睡下了。
第二日官家却召张尧佐入宫,说有事要相商。
张尧佐急匆匆地赶过去,官家给他看了份防疫方案,说是从两浙路那边送过来的。
官家道:“虽说京中没发现这蛊胀患者,你也可以拿去参详参详。”
官家宠爱张妃,对张尧佐也十分看重,他本就是仁厚的君主,得了这防疫方案自然想让张尧佐也依样画葫芦地推行下去。
这王安石年纪虽轻,写起文章来却犀利又清晰,比如这“防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听着是句大白话,念出来却觉得铿锵有力。
张尧佐连忙应下,带着防疫方案回衙门安排任务去了。
司马光下衙后与同僚小聚,听茶坊里的人说开封府衙出了新的“防疫令”,觉得有些稀奇,细细问了具体章程,回到家后也和妻子张氏说了说。
司马琰在一旁越听越觉得熟悉,不由问:“这是从鄞县那边传回来的吗?”
司马光奇道:“为什么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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