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在选稿时已经看过,感觉陈世儒很适合创作《走近科学》!
反正,这第一期的《国风》真可谓是群星荟萃。
王雱压根没投稿,出完主意之后他就低调地装死,给忙碌的小伙伴们摇旗呐喊,时不时去沦为“编辑部”的直舍中蹭点文章看。
王雱舒舒服服地窝到炕上,准备好好看一下小伙伴们努力的成果,结果打开第一页,王雱就僵住了,瞪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创刊语”。
哪个家伙把他的名字写在创刊语后头?!
这侵犯了他的姓名权!他根本没有投稿!
王雱正目瞪口呆着,范仲淹拿着本《国风》从外头进来了,也上了炕坐下,很是放松地翻开第一页看了起来。
王雱从目瞪口呆转成瞪范仲淹。
范仲淹注意到他的目光,斜睨着他问:“怎么了?”
王雱幽幽地说:“这创刊语是您让人放上去的?”
范仲淹道:“当然,怎么能埋没功臣?”
王雱没声了。
范仲淹一笑,边饮热茶边看《国风》。这小子一天到晚闲不下来,总爱搞出点事儿才舒服。偏他还爱躲懒,出个主意就想跑!
他也不想想他那些朋友都不是笨人,一个两个被他差遣来差遣去,转头一看他自个儿在那偷着乐,能不招人恨吗?他早成众矢之的了,所有人都决定瞒着他把王雱那篇创刊语放上去,等着看王雱吃惊的表情。
范仲淹就是特地带着《国风》来看看王雱有没有发现这事儿的,结果果然没让他失望。
这一年开封大雪,不少人都不乐意出门。
方洪近两年提供了登门送书服务,专门给冬日无聊的达官贵人们送新书去。寄住在寺中或者廉租房中的寒门学子也可以选择团购,需求达到一定数额后列个单子着人送到方氏书坊即可。
这项业务为开封不少闲汉提供了工作岗位,坐在街头无所事事甚至人冻挨饿的人都少了,都跑来跑去送书去。
于是《国风》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寒冬第一时间被送到许多人手中。
《国风》!
范仲淹当主编、全体国子监直讲当选稿编辑,刊登着欧阳修的最新文章,还有畅销书作家沈括的短篇!这是何等了不起的阵容啊!
不管是和范仲淹交好的、不对付的都毫不犹豫地人手一本,欧阳修的支持者、反对者人手一本,沈括的书迷和书黑人手一本——一万本《国风》,在上架第一天就卖光了!
梅尧臣正带着《国风》亲自去给欧阳修去送样刊,才坐下没多久,就听到欧阳修遣出去买书的小厮回来说:“没有啦,说都卖光了!”
梅尧臣有点懵,有点怀疑方氏书坊是不是在销量上造假了,怎么一万本说没就没呢?
欧阳修对方氏书坊却是早有关注,对这个卖书速度一点都不吃惊:“这方氏书坊的书一向卖得快,你们的《国风》放到他们那里卖算是选对了。”
梅尧臣于是把样刊给欧阳修,还带来了给欧阳修的稿费。
欧阳修没推辞,叫人把稿费拿去放好。
前三的位置是接受各方投稿的,不管是官身还是白身,只要来稿都有机会上。这稿费他若不收,其他人也跟着不收,等同于断了一些需要稿费的人的路子。
两人于是拿着样刊看起里头的文章来。虽说梅尧臣参与了选稿,但拿着成品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上回梅尧臣来时只说要创办《国风》,大致说了运作模式,没把王雱的原稿给欧阳修看。这还是欧阳修头一次看到王雱的文章,欧阳修通读一遍,又倒回去逐句重看了,才对梅尧臣道:“你们今年收了个好学生啊,怪不得你每次过来总三句不离他。”
梅尧臣摇头道:“这小子哪能叫他好学生,你可千万别当面夸他,你夸他一句他能蹿上天去。”
……
转眼到了除夕,官家也看到了在京中引起热议的《国风》,对其中的文章颇为喜爱。看完薄薄的《国风》后还有些意犹未尽,翻回前面多看了一眼,注意到了王雱这个名字。
他记得这小孩是王安石的儿子。
儿子啊……
想到自己子息艰难,朝臣频频提议选立宗师为太子,官家叹息一声,看向殿外黑沉沉的天色。
这些日子大雪一直不停,各地都上报有不少百姓冻死。他心中一阵烦忧,脱去鞋袜光脚走向禁廷之中,向天乞求这场大雪不要再下。
入夜后,雪却还在依然没停。
远在青州的王安石和吴氏、小妹由王雱的来信陪伴着度过除夕夜。三个人吃过饭后一同坐在炕上,由王安石把王雱的信念给吴氏和小妹听。
王雱不在,家里安静多了,小妹窝在吴氏怀里玩着王雱着人送来的小玩意,心里很是挂念自家哥哥。她听完信,难过地问吴氏:“娘,哥哥什么时候能回家?哥哥去好久了!”
吴氏鼻子也一酸,但还是劝慰小妹道:“哥哥念书可不能半途而废。”
待小妹挨着吴氏睡下后,王安石才去拆王雱给他写的信。
这封信写得没那么细致,只提到国子监筹备《国风》的事。王安石对应着范仲淹的来信一琢磨,便知晓这《国风》若能办起来会有什么影响。
假若运作得当,《国风》将会和《医学问答录》影响杏林众人一样成为文坛风向标!
翻到目录页,王安石看着上头的一个个名字沉吟良久。
这事,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坏事,端看以后《国风》的发展。
王安石早知道自己儿子独自去国子监念书肯定会闹出点事来,却没料到才第一年就弄出这种大动静。
王安石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若是这事放在自己身上,他肯定毫不犹豫就担下来;可放到儿子身上,他免不了忧心忡忡,怕儿子找借口躲懒时说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会成为现实。
王安石坐在灯下想着远在京城的儿子,一时有些出神。
吴氏提着灯走过来,见王安石一脸忧虑地坐在那,当即走过去问:“怎么了?是不是阿雱在京城惹什么事了?”
王安石挥散脑中种种担忧,握着吴氏的手道:“没有,他这小子皮厚肉糙,又有范公看着,能有什么事。”
吴氏这才放心,劝王安石也去歇下。
与此同时,开封还灯火通明。王雱被苏轼他们拉着去逛夜市,胆大包天地跑勾栏那边看表演去了。
这一夜京城人大多是不睡的,得守岁呢。精力旺盛的年轻人都悄悄地往外跑,国子监的监生们更是不会安心在屋里呆着,呼朋唤友地跨年去。
年轻人是不畏寒的,大雪都挡不住他们出门的热情。
王雱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虽然有些想念家里人和他阿琰妹妹,可还是挺开怀。
大年初一的清晨,雪渐渐歇了,天色由阴转霁。官家醒后虽觉脑仁发疼,看到外面雪晴后却也十分高兴。
他照例亲至大庆殿接受百官和各方使者的朝贺。
百官刚就列,官家忽感一阵晕眩,竟当庭倒下。左右一惊,急匆匆上前查看,好不容易醒来了,朝臣却心思纷乱,无心再贺岁。
今年刚刚被提拔为宰相的文彦博和富弼此时站在最前列,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心。
官家的身体,出问题了!
第九十三章
初一这日官家虽当场清醒过来, 病情却反反复复,过了几日又强撑着身体宴请辽国使者。去岁辽国主耶律宗真病逝,大宋遣使前去吊慰,如今辽国那边又派使者过来致谢。
致谢还是其次, 辽国使者主要是来取岁贡的, 这意味着大宋这边又要大出血了。
官家身体虽未痊愈,却还是强撑到酒宴结束。第二日辽使入宫辞行, 官家接见完他们之后便再次昏迷过去, 宫中一时大乱。
这一年的上元灯节再度不能张灯。
王雱见范仲淹自大年初一入宫赴宴后就忧心忡忡,听到上头罢上元灯节后更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不由问关心地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范仲淹见王雱一脸关切, 想了想, 也没隐瞒,把官家病倒的事给王雱说了。
以往上元节官家都要露个脸与民同乐, 今年不能出来, 肯定是急病未愈!据范仲淹所知, 文彦博、富弼为了官家的病情已经和宦官争执许多回, 甚至设法留宿禁中, 这表明情况非常严重。
王雱一听,没有太担忧。他记得如今的官家应该是宋朝在位最久的宋仁宗, 在位约莫四十多年。眼下官家满打满算也就四十来岁,他总不是刚出生就登基的!
总不能他来到大宋扇扇蝴蝶翅膀, 还把官家的在位年限给扇短了吧?
王雱宽慰范仲淹:“不会有事的, 官家处事公允、待人仁厚, 一定能长命百岁。”
范仲淹点头,想着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总算能吃下点东西。
国子监已经开学,王雱陪范仲淹过完上元节便又回到国子监中念书去了。上个月的《国风》大获成功,引起最大反响的自然是欧阳修的文章,不过借这股东风红起来的却是苏洵。
翰林院中的翰林学士们都知晓,官家生病前读过《国风》。
《国风》刊登了苏洵的《六国论》,开头一句就是“六国破灭,非兵不利 ,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都觉得这句是在讽刺朝廷向辽国买太平,如今年年缴纳的岁贡不就是在贿赂那些个契丹人吗?
翰林院中有的人支持苏洵的观点,认为大宋不缺兵、不缺将,理应不怕打仗;有的则是顽固的主和派,表示能花点钱买来和平、不必受辽国和西夏两面夹击是很划算的事!
不管支持还是反对,这篇文章都成了这期《国风》里争议最大的一篇,苏洵这个籍籍无名的中年人也因此一炮而红,成为过年期间文士们讨论最多的名字!
不知是谁在翰林院同僚中提了一句:“你们若这么不服,自去投稿便是,上头不是说可以各抒己见、只要文章好都能上吗?”《国风》编辑部便在截稿日期前收到一波来自翰林学士的稿子。
国子监直讲之中,也不是人人都赞同《六国论》的,这一期竟也挑出一篇相对精彩的反驳文章,虽然论点不如《六国论》鲜明、言语不如《六国论》精炼,不过角度刁钻地做起了算术题,从人口增长、经济发展方面出发,计算和议之后带来的好处,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梅尧臣最近两个月看的文章比过去一整年都要多,和同僚们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次数更是比以前多得多。
这一次梅尧臣看中了一篇文章,这文章并没有讨论时下热点,而是直接狙击了一个新问题:标点符号。
文章作者博览群书,洋洋洒洒地总结了目前已有的“标点符号”包括:连围号、半圆号、 圆围号、阴文号、八卦号、横括复合号、鱼尾号、圆括号以及诸多变式①。
作者表示,这标点符号太多太杂,各人用法还不一样,甚至还有人直接不用,文章很难读通,平白浪费广大学子的时间,不如统一一下标准。
接着作者列出了常用的标点符号:逗号,长得像小蝌蚪;句号,一个圆圈;接着是冒号、双引号、感叹号、省略号。在文章后面,作者还列出典型易错句子的有标点版和无标点版,直观地展现出统一及普及标点符号的重要性。
梅尧臣通读完整篇文章,感觉自己完全被它说服了,甚至还被后面错误断句的例句逗得发笑。细细一想,这样的笑话在过去并不少见,他们的同桌或多或少都遇到过这样的窘况!
句读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始终困扰着天下初入门的读书人!
不知为什么,梅尧臣读着这文章总觉得有些熟悉,回头一看书名,明显是个化名,叫什么“水镜先生”——我还卧龙居士呢!梅尧臣把选定的文章盖了个戳,表示自己觉得可以刊出,接着把盖了戳的稿子递给其他人审阅。
最终这篇呼吁统一标点符号、普及标点符号的文章集齐了八个戳,传到了客串主编的范仲淹手里。
范仲淹当主编已经快两个月,还没见过集齐八个戳的文章,看到那一排红戳后不由放下手里正在看的稿子先换这篇《论标统一点符号之必要性》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范仲淹盯着署名处那“水镜先生”半晌,没说话。
梅尧臣现在已经不和范仲淹冷战了,见范仲淹看完了还不发话,皱着眉说:“我觉得这文章很好,应该登在第一版。”他对刚才那篇被大半人通过的、鼓吹和议的文章没什么好感,还是苏洵的观点更对他胃口。
范仲淹道:“是不错,那就登吧。”
选稿工作马不停蹄地进行着。
这个月二十五日,《国风》如期刊出,许多悄悄投过稿的人都想知道自己上了没,早早侯在方氏书坊外等着买。
国子监生员是最早拿到的,打开一看,这期总算没有指着自己鼻子骂的了,倒是有篇提倡统一使用标准标点符号的文章。
监生们在自印书所买书方便又便宜,直接人手一本,边看边相互交流看法,都觉得这“标准标点符号”简单直接、容易上手,用起来颇为方便!
苏轼依然是第一时间看完所有文章,然后又翻回第一版,重新把那篇鼓吹统一标点符号好处的文章看了一遍。待到休息时他便跑去太学那边找王雱,劈头盖脸地质问:“这水镜先生是你吧?”
王雱一惊,没想到自己这次几乎用写学术论文的口吻去写了,苏轼居然还能把自己马甲扒下来。王雱虚心求教:“你是怎么发现的?”到底哪里还有问题?赶紧说出来让他给改了!
苏轼指着那几个范例道:“这几个段一看就是你会选的。”
说实话,看着前头那部分苏轼还真没认出来,重看时把那滑稽逗趣的范例段落看了两遍,又琢磨着会呼吁别人统一标准这种事肯定是王雱会干的——他已经从宋佑国他们口里听说王雱有“轻微”强迫症这种事,这才把王雱的马甲给扒了下来。
王雱沉痛叹息:“细节决定成败!”
苏轼白他一眼:“你为什么不用本名上?”
王雱把自己的理想告诉苏轼:“我一直想当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孩子。”
苏轼看了眼王雱的身量,毫不留情地打击:“你已经不能算孩子。”
王雱从善如流,麻利改口:“我一直想当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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