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都答应办了吗。”唐思成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糖糖不小了,又遇到周道宁这种事,能有个人真心实意地对她这么好,让她开心放心安心,我们该高兴才是,何况小陈父母也那么诚心——”
方树人面前的茶杯被轮起,嘭地砸在了茶几上,滚烫的茶水四溅,地毯深了一块不规则的颜色,慢慢扩散开来。
“烫到手没有?”唐思成赶紧拉住方树人的手,却被方树人大力甩开。
“呵呵,我不听你的,要周道宁做女婿。周道宁一声不吭甩下糖糖跑了,你高兴了是不是?”
唐思成抿了抿嘴,叹了口气:“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几十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吗,这个家都是你说了算——”
“不知道!”方树人猛地站了起来,语音骤然拔高尖锐:“我说了算?!几十年你愤愤不平的不就是这个?想方设法和我唱反调,从糖糖生下来你心甘情愿听过我一句伐?要断奶,你一副我对不起女儿的样子,要送托班,你可怜她太小,送去苏州早上学,你天天在我妈面前哭丧着脸念叨,弹个琴,你说眼睛要近视,跳个舞,你说拉筋太早不容易长高,考试不好,你说开窍晚,她早恋,你说青春期人之常情,她失恋,你说让她自己消化。你总归只知道做好人讨好女儿,我骂她我凶她我虐待她了是不是?”
唐思成怔怔地看着方树人,似乎没想到几十年夫妻她心头竟然积怨这么深,嘴唇翕了翕,终究没开口。
“所以周道宁跑了,你立刻挑了个你喜欢的女婿,就只瞒着我一个是不是?!”
“真不是这样的——”唐思成喃喃道:“糖糖喜欢才要紧,我们喜欢不喜欢不重要的,喜欢就多来往来往,不喜欢就客客气气多看着糖糖一点——”
“哼。”方树人坐回沙发上看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唐思成,你不要说一套做一套了,这么多年,你背着我抽烟,藏那么点私房钱,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现在你把我当什么了?仗着他们刚领了结婚证我不能怎么着是不是?”
唐思成慢慢坐了回去,也有点心灰意冷:“你看不上我,用不着拿女儿和易生撒气。那么多人面前,你也要给她留点面子,说那种气话做什么。”
“我是看不上你,我装过没有?我瞒过没有?!没有,你呢?你惯会装老实忠厚一副好老公好爸爸的腔调,我妈向着你,糖糖向着你,你心里才窝心才得意呢。”方树人深深吸了口气:“我忍了几十年了,不想再忍了,唐思成,我要和你离婚。”
唐思成慢慢抬起头:“树人?”
“糖糖上学的时候我就想过要离了。”方树人转开眼,茶几上的水还在往地毯上滴,她也有过喜欢的人,几经风波后那人曾经回来找过她,可她放不下糖糖,人生没有如果,几十年弹指而过,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唐思成的事,她对得起他,对得起唐家老小:“以后你爱抽烟就抽烟,爱喝酒就喝酒,也用不着阳奉阴违好像我一直压得你抬不起头似的,更用不着偷偷摸摸帮着女儿对付我,我也没什么牵挂了,以后各过各的。”
“户口本的事是我不对——”唐思成往前倾了倾身,想去拉一拉妻子的手。
方树人却站了起来:“谢谢侬了,每次事后认错你觉得有意思吗?我今天当了只戆度,是我活该,以后不会了。”
她往唐方的房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唐思成,我不是随便说说的,明天就去民政局离。用不着告诉糖糖,还有国庆节我单位去宜春旅游,你也不用跟我去。”
唐思成的头歪着,有点发麻,声音也有点麻木:“好,我答应你,就是能不能等元旦后再去办,糖糖办酒肆,我要在的,我不好不在的,我是她爸爸呀——”
话没说完,声音已哽咽住了,他低下头,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你放心,是我耽误了你,我答应了离肯定不会再拖着你,我可以写个保证书的。”
方树人半晌没有开口,心里好像被挖掉了一块,原来的郁闷憋屈骤然散开,变得空落落的。
“用不着。那就等糖糖办好喜事去。”她转过身,打开女儿的房门,一切如旧,烫过的薄被枕套床单上都有清晰的折痕,书架上的书一尘不染,书桌的玻璃下叠着好几张全家福。方树人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外滩的那张照片是女儿最不喜欢的,竟然一直就这么压在台板下头,那时候糖糖还小,她和唐思成带着她和唐欢去外滩玩,糖糖被放在江边的栏杆上,明明被她牢牢搂着,照片上还是一脸惊恐的呆滞模样,嘴巴张着在喊爸爸我怕,一旁站着的唐欢眉目如画,下颌微抬,有着和十几岁少女不符的深沉迷思。
糖糖有什么心事,会跟唐思成说,会跟唐欢说,她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
深夜的桂花香,因着白天的雨,反而更加馥郁了,102的八角窗开着,白窗纱微微鼓起再瘪下去,唐方和陈易生躺在沙发两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一点也不睏。
“桂花香甜不甜?”唐方脚趾头戳了戳陈易生的咯吱窝,笑着问他。
“甜死了,白天怎么没这么甜。”
“白玉兰也是晚上才更香。”
“你也是,又香又甜。”陈易生把厚厚的图纸扔在地毯上,捉着她的脚摸了摸:“这个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爸爸妈妈?”
“你不怕我姆妈了啊?”
“不怕啊。”陈易生笑:“我知道自己会对你好,干嘛要怕你姆妈,国庆节你爸妈不是要去宜春吗?节前去吃个饭他们肯定高兴的。”
“呀,陈易生你也会讨好人啊?”
“这不叫讨好——好吧,我是在讨好你。”陈易生得意起来:“其实你爸烧饭的时候告诉我,他想给你妈买件好的冲锋衣,这不就是我表现的机会?给他们一人买一件情侣冲锋衣,GORE-TEX的,颜色鲜艳一点的,拍照片也好看对不对?”
唐方倒还不知道这件事,闻言笑了起来,脚趾头在他胸口蹭了几蹭:“呀,我老公怎么这么好?”
陈易生笑着躲:“喂,夸归夸,不要动脚,不要乱叫,小心激发出我的兽性来,到时候嗷嗷叫的不知道是谁。”
唐方弯起腿顺势向下,在他软绵绵的地方轻轻摩擦着:“谁会嗷嗷叫啊?谁说好像是他怀孕了欲-望很强的啊?呀!谁这么不要脸一碰就硬了呀?流氓——”
陈易生扑了上来,虚虚罩住她,眯起桃花眼:“小妞,你遇到的不是流氓,是淫-棍,还是个大淫-棍!”
“救命啊——救命啊——”
唐方装模作样喊了两句就被陈易生堵了回去。
两人腻歪了一阵子,唐方电话响了。
“起来,是我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正版。
今天在外头忙了一天,更得晚了一点,抱歉。求留言啊。
第166章 南瓜小米粥
陈易生也有点紧张, 赶紧凑到她耳朵边听。
“糖糖啊?”
“哎,爸爸, 你没事吧?龙卷风过去没?”唐方习惯了地下党接头模式, 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问。
“哦,呵呵, 没事没事,你姆妈气头上,茶也没喝, 水果也没吃。”
“睬侬了伐?”唐方叹了口气:“肯定勿睬侬了,当侬是空气?”
唐思成笑了两声:“没,骂我了,骂得可凶了。”
唐方反而松了口气:“爸爸你别放在心上,姆妈骂出来就会不过夜了。”
“是是是, 你什么时候去产检?要爸爸陪你去伐?我看易生最近很忙, 在家里还那么多图纸要看。”唐思成看着腿边收拾好的尼龙行李袋, 眼睛一热,视线有点模糊不清起来。
“不用不用,约了月底, 还没想好最后是在长妇婴还是国妇婴建档,易生肯定会陪我的, 对了, 爸爸你们不是要去宜春吗?”唐方戳了戳陈易生的鼻子:“易生说有礼物要送给你和姆妈,这个周末你们方便吗?我们想回来吃饭,陪陪你们。”
唐思成默然了片刻。
“要不爸爸你看看姆妈明天的情绪走势?如果是阴转多云呢, 我们就来,如果还是雷暴雨或台风天,我们就国庆后再回来看你们?”唐方拍开陈易生作祟的手,瞪了他一眼。
“糖糖啊——”唐思成摘下眼镜,在衬衫上胡乱蹭了蹭:“刚刚如东打电话来,说你奶奶想我了,今年我还没怎么回去陪过她,我和你姆妈商量了一下,明天我就回如东,不去宜春了,到元旦直接去苏州找你们。正好你嬢嬢给了你奶奶十万块钱,我帮她送回去——”
“爸爸你不去宜春了?”唐方一愣:“姆妈开车去如东?有点远,你们要不要先在苏州歇一晚?”
“你姆妈单位里老同事们难得聚会,她还是去宜春的。我自己坐大巴回去,方便的很。”唐思成笑了两声:“我作为家属一直混在她学校老师堆里的,也不缺这一次。”
唐方总觉得老爸有点怪怪的,又问不出什么,只好再三叮嘱他一路小心,证件银行卡千万放好。
“好好好,晓得了,你自己也当心身体,注意休息,和易生好好的,婚礼在冬天,乡下冷,婚纱里头最好穿件贴身的羊绒衫羊绒裤,外头配个毛披肩——”唐思成叹了口气:“都要开始准备了,就是爸帮不上你什么忙。”
唐方被自己脑海里的惊悚画面吓得起了鸡皮疙瘩,摇头叹气:“难看色了!”
“谁说的!我家糖糖穿什么都好看,对了,你去年给爸爸做的那套好西装我总算有机会能穿了。”唐思成笑了起来:“好像我今年夏天是瘦了一点。”
唐方倒差点忘了这件事:“哎,爸爸你好像今年没参加单位体检啊?”
“没去,唉,检什么检,不检什么毛病都没有,吃得下睡得着,一检就出事。”唐思成想起老邻居来:“你想想老刘伯伯呢。”
“那不行,检查还是要定期检查的。”唐方急了:“要不是易生提醒,我都没留意,爸爸你怎么突然瘦了这么多啊,上次去东山的时候没这么瘦。”
“千金难买老来瘦,多好啊。我现在感觉高血压都好了不少呢。”唐思成把眼镜又戴上:“好了好了,我回如东后再去检,你别操心了啊,早点休息吧。”
父女俩又絮叨了会儿才挂了电话,陈易生表示很羡慕:“你和你爸爸感情真好。”
“那当然,我爸和我一伙儿的。”唐方顺顺他的发脚:“其实你爸妈对你也很好的。”
陈易生扭头看着唐方:“嗯,我知道。”他摸了摸唐方的肚子:“不过我永远不会像我爸妈对我那样对我们的女儿的。这种‘好’太可怕了。”
临睡前,唐方模模糊糊地问陈易生:“你说会不会是我姆妈太生气了,把我爸赶回如东去了,连宜春都不带他去玩儿了?”
陈易生把她搂紧了一点:“不会的,你爸看起来什么都听你妈的,其实你妈很依赖你爸。”
唐方努力抬了抬眼皮笑了笑:“就像你看起来什么都听我的,其实都是你说了算?”
“相信我,大事情上,我肯定都是对的,你跟着我走就好。”陈易生笑着低头吻了吻她:“睡吧。”
他要给她的太多,超出她想像。
“陈易生——”唐方又睁开眼:“我还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
“想借钱就能借到。”唐方笑着亲了亲他的下巴:“说明我老公人品好,江湖声誉靠得住。”
陈易生蹭了蹭她的额头:“那当然,想要借钱给我的人能从静安公园排到外滩去呢。”能借钱给他的人,等于得到了他出手设计的承诺,只赚不赔。
“哦——那和喜欢你的那条队伍会不会起冲突?”唐方往他怀里拱了拱,笑出声来。
陈易生捏了捏她的后颈肉:“人人都知道我只喜欢你,谁还傻乎乎排队啊,早跑光了。”
“跑光了?”唐方含糊喟叹了一声:“可惜啊,头牌位置坐不牢了。”
陈易生抚着她的背笑:“你怎么好像盼着有人撬你墙角啊?”
“唔——不许,不许。”唐方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对了,既然一定办婚礼,我们就要办一个跟别人完全不一样的,东山老宅子挺好,我现在有好多想法,你要不要听——”陈易生低头仔细看了看,唐方已经睡着了。
***
翌日一早,方树人醒来,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昨夜睡在女儿房间里,看了看钟,竟然已经九点多了。
外头静悄悄的,明显搞过卫生了,昨夜被茶水浸湿的地毯已经晾在了阳台上,估计用刷子仔细刷洗过,那一块的绒毛有点发白,方向也不顺服。方树人巡视了一下阳台上的花花草草,也都浇过水了,养了八年的昙花前几天突然一口气冒出了六个花骨朵,唐思成还乐呵呵地拍了好多照片发在家人群里,说等着喜事临门。
摸了摸那几个花骨朵,方树人回到屋里,餐桌上的翠绿纱笼下,罩着一碗南瓜小米粥、两只小巧的开口笑枣泥包、剥好壳的水煮蛋上残留着酱油和麻油浇过的痕迹,旁边两个小碟子里是青椒炒干丝和红油鸡丝,只有一双筷子一把调羹。
方树人坐了下来默默拿起筷子,估计唐思成出去买小菜了,吃了几口还是没什么胃口,把纱笼又罩上,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瞄了几眼,又百无聊赖地关上,屋子里空荡荡的,似乎缺了什么。
她回到房里,房间里也很整洁,床头柜上放了一封信,上面是唐思成的字“树人亲启”。方树人拿起来看了看冷哼了一声,又放回原地并不理会,刚认识的那几个月,唐思成总是写信到禹谷邨,上头盖的不是邮局的邮戳,是警备区司令部的一个红色三角章,一个礼拜好几封,烦人得很。这人就是喜欢来这套,道理说不过,就动笔杆子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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