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马后炮无疑只会令人更难受,林子君白了她一眼,冷静地问沈西瑜:“协议还是打官司?怎么分割财产?”
沈西瑜口中面团软如云絮,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就是想要麻烦君君你帮忙介绍个好一点的律师。财产没有,恐怕还要分担债务。”
“什么——?!”四个人下巴要落下来了。
“婚房是我爸妈买的,写的是他们的名字。”
“那还好。”秦四月松了口气。幸亏沈院长也不是傻的。
“结婚五年,我们俩收入差不多。他创业没多久很缺钱,我爸就把房子抵押给了银行。”沈西瑜手里面团慢慢捏成了硬块:“我上个月才知道这件事。”
这样的丈人公…… 唐方无语。
林子君皱眉:“算是借款,还是入股?”
“我爸说当时提出来说算我的股份,就不用还了。但他说公司前景特别好,有个什么土豆条例,创始人的妻子不可以持股,就打了一张借条。”沈西瑜苦笑,当时她父亲恐怕还觉得女婿自尊心挺强是好事。
“借条还是欠条?”林子君眉头皱得更紧。两者适应法律条例不同,普通人却完全没有概念。
“借条。”沈西瑜苦笑:“约定的还款日期就是这个月。”
叶青侧身跟唐方嘀咕:“你说那个狗男人是不是早有预谋?”沈院长去年才退下来的,世上事哪有这么个巧法。
林子君冷笑起来:“他一无房,二无钱,公司是不是还一直亏损?王鸣伟提出来要你承担夫妻共同债务?”
“连欠我爸的,公司有一千三百多万美金的债务。”沈西瑜叹了口气:“他持有31%的股权。”
秦四月在手机计算机上敲了敲:“他这是要把你净身出户了,你房子白送给他,恐怕还要倒贴几百万。”
唐方汗毛倒竖,她遇过最恶劣的事也就是办公室勾心斗角,哪想像得出枕边人能阴毒狠辣无耻到这个地步。王鸣伟靠着沈西瑜才留在了上海进了三级甲等医院,要不是沈院长,哪家医药公司要挖一个毕业一年的小医生,他又哪里凭空来的高业绩。当年他看着西西,犹如看女神一般,小意讨好千依百顺。越想心里越难受,鼻子发酸眼睛发涩,赶紧眨巴眨巴好几下眼,咬着牙摒牢。
叶青自己的事还没全过去,哽咽着眼泪扑簌扑簌忍不住:“西西侬早点刚啊,做撒勿港!只勿要面孔没良心格赤佬,猪头三!要不是你爸爸,他能留在上海吗——”
沈西瑜站起来拿起公筷,给叶青夹了一筷子新上桌的干炒牛河:“吾都没哭,侬哭撒?好了,哭包,谢谢侬勿要哭了。”她顺手替唐方也夹了一筷子:“你也别气了。是我眼瞎,没听你和君君的。愿赌服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你们说东我肯定不往西。”
唐方拿起雪白的餐巾压了压眼角,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餐盘里的干炒牛河,一根根河粉色勒斯清爽,绝不黏糊在一起,也绝没有断成碎片,色泽油亮,牛肉片纹理漂亮,边角微微卷翘,韭黄葱叶相间,锅镬气的香味扑面而来,人间烟火熏得她眼泪有点压不住。
林子君闷头吃了几口,擦了擦嘴,喝了一整杯茶。
“这种案例多得很,婚姻中的过错方为了避免相应的补偿,转移财产甚至伪造债务,逼得另一方毫无所得甚至负债累累。”林子君冷静地看着沈西瑜:“帮是肯定要帮忙的。但是西西,有一件事情我要先问清楚。”
沈西瑜和林子君默默对视了片刻,其他三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秦四月动了动嘴皮子,问了唐方一句无声的“撒事体” 。唐方平息下心情,摇了摇头。
“王鸣伟的公司,也是IAIF投资的项目,是周道宁投资的项目。”林子君沉声问:“要是我误会了,你尽管骂我。但你实话实说,你一直和周道宁有来往是不是?王鸣伟缺钱的时候,你给他介绍了周道宁是不是?”
服务员侧身轻手轻脚地将壶嘴朝外的茶壶拿去加茶,顺手带走了两个空了小蒸笼。台布上留出了一片空白,空得人心发慌,想拿什么立刻填上。唐方手边原来被茶盘压着的地方,有一道浑圆的压痕。她无意识地伸手去碾了碾,脑中似乎也和台布一样,一片空白。
沈西瑜慢慢转过头看了身边的唐方一眼。
“是。我和周道宁一直有联系。王鸣伟说想找天使投资人的时候,我把周道宁的电话给了他。”沈西瑜的声音不复提起离婚时的平淡,有点颓然:“对勿起,糖糖。”
唐方手指掠过鬓边长发,有点尴尬:“这有什么对不对得起我的。大家都是同学,有联系是正常的。”她朝林子君挑挑眉:“你干嘛啊。我和周道宁不联系是因为我不正常。现在我都正常了,你怎么又不正常了。快点想想,你认识的哪个律师打离婚官司最厉害。咿,王鸣伟公司不是你律所的客户吧?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是哪家?”
林子君抿唇不语。
叶青赶紧打圆场:“就是就是,我家老吴都说了在商言商。周道宁那么厉害,总归是看得中的项目才会投资的。要不然这么多老同学,他怎么就投了王鸣伟呢,对吧?你看,这个狗东西也太不是东西了,连拉投资也是靠的西西,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打官司,让他把钱都吐出来!”
秦四月不乐意了:“西西,我有一句说一句啊。王鸣伟肯定不是个东西。你跟他离,我们站你,要律师请律师,缺钱我们筹。实在不爽,你沈西瑜开个口要出气,铜川路水产市场虽然拆了,我哥那些小兄弟还养在汽修厂里,你要王鸣伟断左腿,我哥不会让他断右腿。但周道宁这件事上,你至少得跟糖糖说一声。糖糖又不是小心眼的人。同学,谁和谁不是同学,但周道宁既然和糖糖分手了,我们就不能脚踩两条船。”她看看唐方:“周道宁打过我两次电话,毕业那年暑假里,还有大一的时候,要你的手机号和古北的地址,我都没给啊。”
叶青眨了眨眼:“他也找过我两次——,我问了君君,她说不许给,我就没给。”
唐方苦笑:“你们真是——”
林子君拎起添好茶的茶壶,给左右的秦四月叶青添了茶:“对,我们就是这么不讲理。”
沈西瑜苦笑了一声:“君君,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你心里有个疙瘩,不说出来也难过。没错,当年我是喜欢过周道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密码天天忘记的笨蛋君。你的昵称被我这样写出来有点失礼。
感谢所有留言的仙女们。
陈二哈的原型之一很好奇来问:这个密码总忘记的笨蛋是不是周道宁的原型。
笑趴了。
如果结婚超过十年呢,大概会理解婚姻只有幸存者。再完美的婚姻,也有过一百万次要离婚的念头。
沈西瑜的婚姻,也有原型。生活比小说更狗血,女友婚后,丈夫的前女友找上门,原来他们从来没分手,还生了一个女儿。那时她也刚刚怀孕。一张未婚证明根本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他可以没结婚,却已经当了爹。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和西西一样,她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所幸现在她依然很美,过得很好,对爱情还充满憧憬,培养出了一个小小绅士。心灵纯洁的人,一定是可以幸福的。
感谢密码天天忘记的笨蛋君,投了无数霸王票。感恩。
***小剧场***
四个男人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没我的戏。”
“也没我的戏。”
“没我的戏也有我的戏。”周道宁微微笑。
陈易生霍地站起来,双手叉腰哈哈大笑:“有没有戏不重要,有没有粉丝才重要,喜欢我的人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空谷回音阵阵。
楼上倒下五盆洗脸水。五朵金花包租婆造型推开窗子怒骂:“大清早的就嚎,想死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第39章 烤乳猪
“我是喜欢周道宁。”沈西瑜平静地轻声复述了一遍。
秦四月和叶青倒吸了口冷气。林子君凝视着沈西瑜, 像在拔一场无形的河, 各不相让。唐方注视着台布上的空白,奇怪为什么一直没有新菜填上, 有点失落,有点难过,有点莫名的愧疚。
她竟然不知道。可子君却知道。
西西也从来没说过。再好的朋友, 总有不能说的话, 唐方能理解,可还是会有点点难过,却不是难过她也喜欢周道宁。浆过的餐巾有点硬, 被她在两根手指间不断捻着,皱褶都是大大的直线条。
从初中开始,无数女孩子在唐方面前说过这句话,有雄心勃勃的, 有来示威的,有娇羞莫名的,也有恳求她帮忙送封情书的。免不了也会问她一句:“糖糖, 格么侬欢喜周道宁伐?”
唐方总梗着脖子否认:“去去去,鬼才欢喜伊!”
她心里有鬼, 她就是那只鬼。
上海闲话吾欢喜侬,和普通话我喜欢你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语境, 总有点上不了台面的感觉。唐方却特别喜欢吾欢喜侬,在心里头翻来覆去地念过无数遍“吾欢喜侬,周道宁”, 念一遍自己戆呵呵地笑一遍,压得细细小小的,跟针尖一样,笑完了心里疼一疼,多一个红点,外面却什么也看不出。
周道宁从来没说过欢喜,也没说过喜欢,至于爱,十七八岁,哪里就懂得爱了。所谓的爱,大多是自己浓墨重彩地根据电影电视歌曲书籍加工过的,把感情不断美化。
但沈西瑜这句喜欢,唐方却听得有点回肠荡气。这时突然领悟到宫二那句台词的妙处。
“我心里有过你……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她至少和周道宁在一起过,而沈西瑜,大概因为她,连表白都放弃了。
唐方是真的歉疚,有种抢了好友的心头爱却没有珍惜的亏心感。沈西瑜是S中学初中部直升上来的,班级学习委员,成绩优异,她和周道宁人生目标都很清晰。如果没有她,也许沈西瑜会和周道宁在一起,以她的成绩,肯定能考北大医学院,她如果也去了北京,就不会遇到混账王鸣伟。
谁也不知道蝴蝶翅膀的哪一下扇动,最终引发了万里之外的龙卷风。
“对不起,西西。对不起——我不知道——”唐方低声打破了沉寂,其实说什么都不合适。
沈西瑜抿了抿唇,握住唐方伸过来的手,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勿要发戆。糖糖。”
她看向林子君:“我喜欢周道宁,自认没有对不起糖糖的地方。但我的确和你不一样,我是没你,没你们几个那么讲义气,没你那么非黑即白。糖糖是我朋友。周道宁也是我朋友。”
叶青嘟囔了一句:“周道宁再好,他伤害了糖糖啊。要是你跟王鸣伟离婚了,我们还跟王鸣伟来往,像话伐?你会伤心不啦……”
“糖糖跟周道宁分开后,大一国庆我去了北京。”沈西瑜吸了口气:“我去找周道宁算账。要是他对不起糖糖,我打不过也是要打的,拼命也要把他踢下未名湖去。”
几个人都呆住了。唐方也一怔。
沈西瑜转过脸,眼睛闪闪亮:“还记得我们怎么好上的吗?”
“高一军训的时候——”唐方当然记得:“我们俩隔壁床。”
“你从第一天就很照顾我,我叠不来豆腐干被子。我们几个都叠不来,全是你叠的。”沈西瑜笑开来:“打靶练习的时候,我来了大姨妈,自己不知道,崔栋他们几个在后面笑话我屁股开花,说些不三不四的。你轮起枪杆子就把崔栋砸了个满脸开花。”
说起少年往事,秦四月也感叹不已:“我就是那次服气糖糖才主动勾搭她的,她比我在铜川路还狠。崔栋那时候一米八有吧?扯住糖糖的枪,拳头轮起来硬是不敢打。”
唐方叹气。崔栋哪里是不敢打,明明是被“劝架”的周道宁捏得手腕疼死。那次崔栋妈妈挽着爱马仕凯莉包大闹S中学,指责教工子女霸凌同学,要求学校严厉处分唐方。优秀教师方树人低声下气赔不是,亲自送崔栋去瑞金医院就诊。夜里她被罚跑四十圈,周道宁一直不紧不慢地带着她跑,跑完扔给半死不活的她一瓶水,一条干毛巾甩得她脸疼:“自知之明侬有伐?打得过男宁伐?活该。”
她就是从那时候牢记自知之明这四个字的。
叶青好奇地问:“西西,那你去北大见到周道宁了吗?”
沈西瑜有些惆怅:“见到了。他好像一进去就很有名,很多女生围着他转,不只是北大的,还有别的学校的。都特别热情,追到食堂里直接坐他身边那种。”
秦四月啧啧撇嘴:“早料到了,高中食堂里也没安生过好吗?”十几岁的少女人人都觉得胸口贴个勇字,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能把冰山周道宁融化掉。
叶青反驳:“好歹都是围着他坐一圈,哪里有这么生猛的啊?”
“他大大方方,说我是他女朋友的姐姐。”沈西瑜看着唐方,叹了口气:“我看不出他哪里对不起你,打不下手,也踢不下脚。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分开,就觉得很可惜。”
她转向林子君:“我也没有把糖糖的号码地址给周道宁,因为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但我理不理周道宁,是我和周道宁之间的事。”
林子君几个默默看着沈西瑜。
大家都是奔三的人了,再要求朋友跟着自己的喜好站队,实在太过幼稚和自私。然而挥之不去的不舒服却一时也难以消除。
秦四月托着腮,摇了摇头:“反正我是不理周道宁的。”她朝唐方摆手:“和你没关系啊,你别自作多情,我一进校就看不惯他拿腔作势的,天下老子最帅,天下老子最牛,嘴上不说,每根汗毛都写着呢。而且我最讨厌比我好看的人,还是男人。”尤其是看她像看空气一样的男人。
叶青低声表态:“我也没不理他,这不是他没跟班上任何人联系过吗?除了要糖糖的联系方式……这次同学会见到了还是会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吧。”她看向林子君露出征询的神情。
林子君白了叶青一眼,拿起公筷:“现在周道宁是我客户,是我衣食父母,是我金主。我昨晚就开始巴结他抱金大腿了。别看我,我可没什么侠肝义胆。何况,当初是糖糖甩了周道宁的,我还担心周道宁回来报复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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