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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拍摄还没有结束。唐方重新听了一遍采访录音,在笔记上勾出重点:“Kevin,你看这几条他回答得特别好,深度有了,可以扩出来写采访后记,还需要有他刚出道那一年的影音资料做一下对照,时间线注意别错了,你试试把文章的温度写出来。还有这条,我记得和他合作这部对手戏的女演员在哪个真人秀节目里提到过他做的菜……”
何恺文看着笔记上密密麻麻的记号,有点沮丧:“老大,你一定要辞职吗?”
唐方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间:“嗯,我还要回来赚顾问费的,你别想偷懒啊。我得先走了。”
“老大——”何恺文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唐方利索地开始收拾。
“刚才小任说,周董中午就到了公司开会,还特地问起你——”何恺文瞄了瞄她。
唐方一愣,若无其事地拍了何恺文一巴掌:“少瞎猜。你还会打小报告啊。”
谈恋爱就要万事报备随时汇报行踪么?周道宁不嫌烦她都嫌烦。想到放在他冰箱里的东西,唐方笑了起来:“好啦,谢谢你关心我的私生活。我先走一步,不进公司了,有什么事发邮件或者工作群里说。”
外面等着的粉丝更多了,挤得过道里满满的,但素质很好,并不嘈杂。唐方出了大楼,长长舒出一口气,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求婚的场所。的确一点也不正式也不浪漫,但她却十分感动,感动于方少朴直白的垂青和难得的坦诚。如果没有周道宁,也许她会认真考虑,至少她不讨厌方少朴,两人的确也可以愉快地聊天。方少朴无疑也认真考虑过婚姻中可能出现的问题。他和她一样,很现实。只可惜,他不了解她,她还是向往爱情的。不只是理解和沟通,不只是探讨和尊重,还有想到那个人,她就会微微笑,会心动,会脸红。
周道宁,你现在会不会也想起我呢?
唐方神游天外,横穿过停车场,险些撞在刚转进来的一辆车上。
车窗摇下,周道宁探出头来笑问:“走路也不看!侬勒想撒么子?(你在想什么?)”
唐方又惊又喜,一个“侬”字口里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几步跑到他旁边:“侬哪能来了?(你怎么来了?)”
他看起来好像比上星期瘦了。
周道宁把车子往边上靠了靠,示意她赶紧上车:“吾来接女旁友去丈母娘家窝里切夜饭。(我来接女友去丈母娘家吃晚饭)”
唐方笑着上了副驾,周道宁侧身替她系上安全带:“唐方——?”
“嗯?”他想干嘛?不会什么车咚吧?唐方莫名有点紧张,不敢看他:“侬勿要堵牢通道,快点出去,超过十分钟还要付停车费呢。”
周道宁闷笑起来,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低头吻了吻她一弹就红的额角:“你这人就没有一点点浪漫细胞吗?”
唐方红着脸揉了揉额头:“吾港格笑话最冷,动作最慢,又冷又慢,哪能勿浪漫了啊……喂!周道宁,我说过不许给我吃毛栗子的!”
周道宁打开导航:“哦,收到。”
唐方气囔囔地把包放到后座上,惊喜地发现手边竟然有一瓶开了盖的弹珠汽水,插好了吸管。
“喂,这是特地买给我喝的?”唐方举起汽水瓶喜气洋洋地问,很是得意。
周道宁目不斜视:“嗯。日料店里卖25一瓶,你就不能喜欢喝个七喜雪碧吗?盐汽水不也差不多?能买一箱。”
唐方猛地吸了一口,摇了摇瓶子,里面的弹珠动了动。
“你就不能嘴巴甜一点?为了特地讨好我再贵也要买!会说吗?真是!”唐方斜了他一眼:“你要是嘴巴不甜,小心被别人比下去。到时候我不要你了你可别哭!哼。”
“嗯?”周道宁笑:“方少朴跑来找你了?”
唐方心虚地看着窗外:“你怎么知道?”
车子上了中环,往虹桥方向开去。周道宁不以为然,唇角微勾:“方家就剩他没结婚,不结婚就拿不到家里的分红。方少朴一直是方家最穷的儿子。他是不是把底兜给你看显得他很坦诚?”
侧目看到唐方一脸吃惊,周道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啊,别人说什么都信。怎么这十年没给人卖到大山里去的呢?”
唐方不服气地刚要反驳,周道宁的手背却温柔地在她脸颊蹭了蹭:“没办法,我家糖糖太好,长眼睛的男人都盯着你。唉。”
唐方半天才嘟囔了一句:“这种话我爱听,以后多说点。”
周道宁哈哈笑起来:“你还真是——很冷啊。他还说我坏话了吧?”
没等唐方回答,周道宁微笑着说:“他说的都是真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棋逢对手,他周道宁什么时候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冷和浪漫的浪,在沪语里读音相同,都是lang的第三声。所以浪漫,经常被戏谑为冷慢。
其实少朴是个很有内涵的美男子哈。突如其来的求婚,意外不意外?惊吓不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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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一碗鸡汤
唐方转头问周道宁:“你怎么知道他说你什么了?方少朴也不是那种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吧。”差不多的意思, 陈易生说出来格外刺耳, 方少朴——好像算是“知情者苦口婆心”?唐方莫名有点心虚,低头拽了拽勒在腹间的安全带, 拽不动,她的掌心索性在上面来回摩挲着,很安全的感觉。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方少朴又不傻。”周道宁笑了起来, 转而淡然地说:“人无外乎两大原罪,丑和穷。我能被人诟病的也就是和苏家的那点关系。人人捧高踩低,见苏家不行了, 巴不得我跟着倒霉的人肯定不少。唐方你怕不怕?”
“怕。”中环上还没开始堵,唐方看着前方的宽阔大道,眨了眨眼:“怕你把我骗到手了,然后万一你不小心进了监牢, 我可怎么办呢——”
周道宁的笑声在车里回响起来,她揪着安全带的手被他一把抓过去握住。
“那我是不是应该学周正毅?他捐了空调,要不我捐电视还是电脑?”周道宁戏谑地瞟了她一眼:“你会来提篮桥探视我的吧?”
唐方用力抽了抽, 抽不回来:“呸,我才不去, 你要是敢出事,我肯定立刻和你撇清, 转头就找个老实可靠经济实用男结婚生娃好好过日子。”瞥见周道宁笑得更厉害了,唐方瞪眼:“我认真的啊,周道宁!”
周道宁却攥着她的手, 放在唇边温柔地亲了亲:“好,你记得带着我的家产去过好日子,等我出来了再来找你。”虚张声势嘴硬心软的她会怎么做,他最明白。
唐方气急:“周道宁!”
前方往沪宁高速方向的出口,出去的车一堆,要改道进来的又一堆,互不相让,车辆通行速度骤降下来,周道宁踩了刹车却不放手:“你放心,我没事的,不然不会回来找你。”
唐方舒出一口气,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的。
“糖糖乖,今朝切好饭跟吾走,去吾窝里。(今天吃好饭跟我走,去我家。)”他捏捏她的手,哄小白兔似的:“总要先骗到手再港对伐。”
唐方用力抽出手,看向窗外:“喂,注意安全!侬格宁——真戳气。”话这么说,脸却红了,心也跳得飞快。
周道宁唇角弯得促狭:“十年前就骗到手了,好像也不管用。唉,你说我能拿你怎么办呢。”
车窗外的居民楼高高低低层层叠叠,如流水般缓缓从唐方眼前掠过,如同2007年的那个青春荷尔蒙疯狂燃烧过的春天。真的不管用吗?那她又怎么会觉得他突然开始若即若离,她又怎么会突然开始忽喜忽悲呢。每一个他没接的电话,没回的消息,都在她不确定的感情上压多一块石头。找不到他的惶恐,好像她被全世界遗弃了。爱是怀疑,随时煎熬着她,直到最后崩溃。所以绝口不提,所以暗自反省,但她也从不后悔。
而她想要给他的惊喜,好像总差那么一口气,以前是,现在还是。唐方低下头,轻声告诉他:“我昨天就去过你家了。”
周道宁的声音带着笑意:“嗯,要表扬的,糖糖最乖了,还给我买了那么多吃的,对了,你放进冰箱的一个保温杯里是什么?”
唐方猛地转过头,瞠目结舌。
“家里监控系统直接连着我手机的。”周道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戆呵呵格小囡,抱牢浴巾穷笑,笑撒嘎开心?”
“周道宁!谁家变态到会在浴室里装摄像头!”田螺姑娘唐方咬牙切齿地在他胳膊里侧死力拧了一记,他肌肉绷紧,只拧到薄薄的一层皮。
“因为我保险箱装在浴室里啊——”周道宁大笑。
***
唐方从鞋柜里取出新买的拖鞋给周道宁,多亏赵士衡的细心提醒了她。周道宁高二就穿43码的鞋,老爸的拖鞋却只有40码。
“呀——噶早就回来了?”唐思成围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探出头来比灶上的火还热情:“老方——老方啊,糖糖回来了,宁宁来啦——”
“喊撒喊啊?糖糖侬过来帮我拿!”方树人踩在一张餐椅上,刚打开电视柜最上层的玻璃门。
“方老师,还是我来吧。”周道宁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搁下,跑了过去。
方树人挥了挥发酸的胳膊,自动让位,扯着嗓子朝着厨房吼:“侬有空哦!摆噶高做撒!不是这瓶,左边那瓶,对,就是那瓶,当心点。”
周道宁拿下酒瓶,一看是茅台就笑了,朝唐方眨了眨眼。唐方一把夺过去,小声抗议:“姆妈!伊开车子来格,勿好切老酒格。”
方树人一招空手入白刃,轻轻松松夺了回去:“代驾懂伐?做撒?吾要帮道宁叙叙师生情,切两杯老酒还要侬批准了?侬撒宁啊?”
餐桌上四荤四素八个冷盘已经摆好,方树人指了指烟熏拉丝:“道宁欢喜格,侬唐伯伯大清老早特为跑到嘉定去买格。”
唐方夹起一只直接塞进周道宁嘴里:“来来来,天鹅吃癞|蛤|蟆肉。”
方树人横了女儿一眼,把骨碟递给周道宁。
唐思成脱下围裙,一头汗地跑出来,捞起脖子上耷拉着的半旧毛巾擦了擦汗:“哦呦,糖糖啊,龙井虾仁留给你来炒,你再看着点汤。爸爸去打浴,要换件像样的衣裳。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也不事先打个电话,爸爸穿件汗衫难看伐?!”
唐方抿了嘴笑:“又不是相亲,爸爸你还要打扮啊,要化妆伐啦?”
“去去去,撒闲话!”方树人白了她一眼:“没大没小的。道宁过来喝杯茶,不要理他们两个十三点。”
唐方做了个鬼脸钻进厨房,砂锅笃笃笃蒸腾着热气,苏北老母鸡汤闻着比喝着还香,油烟机开在最小档,料理台上灶台间干干净净的,炒锅和不粘锅都用厨房纸擦得干干净净。唐思成烧菜的习惯是见缝插针边烧边洗,厨房里从来不见脏乱,唐方这个习惯随亲爹。
刚从冰箱拿出来的玻璃料理碗里,差不多大小的河虾仁已经都剥好了壳,挑好了虾线,上好了浆,一颗颗莹白发光。透明玻璃杯中,明前龙井一旗一枪,根根如出水芙蓉。
平时家里多喝苏州亲戚自己种的碧螺春,龙井也多是雨前茶,这罐明前龙井还是姆妈的得意门生特地从杭州组寄来的。父母这般看重周道宁,唐方心里又有点惴惴不安,热油滑锅时,差点翻了出来,想到今夜,心里也跟浇了热油似的。
去还是不去,是个问题。
四个人坐定了开饭,唐方和周道宁的汤碗里各有一只鸡腿。几杯酒下肚,唐思成随口问起来:“宁宁回来上海,见到你舅舅一家没有?”
“那种亲戚有什么好见的。”方树人冷笑:“道宁一进大学,他们来不及地搬去豪宅了。”
周道宁给唐思成又满上了一小盅,微微笑:“舅舅当年处理我爸那点宅基地,做了些错事,被我一个远方堂叔伯告了。”
唐方舀虾仁的调羹一顿,慢慢又舀了两次,慢慢一勺虾仁搁到周道宁的餐盘里,又把那碟香醋推了推。
方树人一愣:“咿?怪不得一点声音都没了,官司输了?”
“嗯,判了七年,赔了八百万,我堂叔伯捐给镇上小学,改建了教学楼,还造了个图书馆。”周道宁笑了笑:“村里镇里不少干部也因为渎职受贿,下台了五六个,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唐思成啧啧感叹了两声,想拍手称快好像又有点落井下石,干脆一口闷了杯中酒,招呼大家多吃菜。
方树人想了想:“你舅舅其实也不算个坏人,利益熏心,当年昧了你爸的那点房子和地,七年牢饭也是该得的教训。捐了好,你倒看得开也放得下。来,吃虾仁,糖糖吵得嫩,比你唐伯伯炒得好。”
他们说起唐方父女俩的手艺高低来,唐方却想起周道宁的那个表妹,瘦瘦小小的,不大作声,从来不和她打招呼,对她笑,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就跑。小学里就戴了厚厚的眼镜,成绩也不好,时常挨骂挨打。有一回,唐方一条外婆亲手做的连衣裙被风刮跑了,在花园角落里找回来的时候,发现被人用剪刀剪了好几个洞。外婆气得拿着裙子一家家问,问到204,还没开口,那小姑娘立刻哭着喊不是她不是她。
外婆和姆妈从此不许她和那个小姑娘再接触。外婆说人可以学习不好能力不好,傻一点笨一点都没关系,心不好是改不了的,最好不要搭界。
后来这个小姑娘初中毕业进了职校,对周道宁比她父母还要戳刻,大概是做了十几年的出气筒终于有人可以让她出气了,剪断周道宁的足球鞋鞋带,偷偷撕掉他的奥赛练习卷是常有的事。大概有一年半的时间,唐方夜里常开着202的房门做功课,竖着耳朵听过道里的动静,算是替周道宁的小亭子间看守门户。特别是周道宁洗澡的时候,唐方就在过道上捧着英语书装模作样地背单词来回巡弋,遇到他表妹悄无声息地出来,唐方就横眉冷对用眼神杀死对方,取得胜利后每每都会生出一股慷慨激昂之气来。卫生间里水声一停,她又立刻就跟兔子一样跑回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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