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其实老皇帝的身体已是溃败,只靠着一些内服的虎狼之药,只内里已然烂得不成模样,于是便更要靠着皇后的生辰营造出喜庆的氛围,不但能冲冲喜气,且还能叫一些有心窥伺者心存犹疑,按兵不动。
即便是为了这个,老皇帝也会把这场生辰宴办好。
更重要的是,老皇帝会借着这次机会,再次遴选几个美貌的世家女子充盈后宫,这般能借机笼络几个世家,更能享受年轻的身体。
隋元皇帝是个再平庸不过的皇帝,而这样的愚昧,在晚年时期尤甚。
他有属于帝王的孤高和敏感心思,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一辈子都活在虚幻的拥趸之中,手腕不足以抵抗卧薪尝胆十余年的皇太子,却到死连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都不晓得。
才会到临终,都以为是自己误解了太子,而他是个忠君孝顺的好儿子。
储君殿下心思深沉,于朝政之事智珠在握,杀伐果断之余,手法娴熟老练得骇人。
奚娴的记忆里,这次遴选上去的世家女子中便有太子的人,在接下来的三年中更会是老皇帝的宠妃甄氏,最后老皇帝甚至会死于那个女人的肚脐眼上。
其他的皇子王爷不是没动过这样的心思,但变数太大,背后操纵受制颇多,而太子的人却一路顺遂,似是知悉了老皇帝所有的喜好和禁区,乃是天生为隋元帝而生的女人,故备受圣宠。
而那位绝代宠妃甄氏,最后却一根白绫吊死在屋里,甚至不能被允准厚葬。
奚娴知道,即便这个甄氏贵妃是太子殿下的人,却也不能代表甚么,他心性冷漠,若是谈好了条件,便不再有多余的恩赐和怜惜。
可是奚娴不懂,他这么厉害,为何又不立即杀了隋元帝,自己登基,而是耐性等了几年。
她一点也不懂,也没兴趣考究。
快到冬日里,奚娴便决定要为嫡姐做一双鞋,姐妹之间本就该亲手缝制些东西,彼此赠与,才能算得上是亲密。
自然,她认为嫡姐这样厉害,连剑法都练得凌厉精奥,必是无甚不会的。
女红绣花自不在话下。
若是会的话,必是要央嫡姐给她绣肚兜,或是荷包帕子的。
隔了几日,奚娴也听闻了皇后宴上的事体。
果然那位甄家的小姐被隋元帝看上了,纳入后宫封了妃。这甄家本也是世家之中的中流,算不得显赫或者冷落,却是百年世家之一了。
奚娴对于甄氏的容貌,自然是没有丁点怀疑的。
太子选中的绝色,样貌不可能会差,最主要的便是,传闻中此女内媚之相,胸口鼓囊囊的,身段丰腴含怯,难怪老皇帝会沉溺在她身上了。
不过更为重要的,大约还是性情和聪慧的头脑,与高段的手腕,不然也当不了隋元帝的宠妃。
奚娴对于甄氏没有好奇,顶多便是爱八卦些,况且她只关心自己的事体。
她本不欲叨扰嫡姐清修,却还是为了讨要尺寸的事体。
走了半程,尚没过院门,只见三姐奚嫣从嫡姐的内院走出来,一身藕粉色常服,披着掐金丝的猩红斗篷,手里捧着镂花铜手炉,头发温婉绾起玉穗垂落悬动,见了她便笑着寒暄几句。
奚嫣从前与奚娆关系不错,但自从奚娆出了事,三姐便甚少与她来往了,只是奚娴总觉得这个三姐也不大一般,通身的温婉贤良的气质,和她们另两个庶女都不同。
自然,奚家除了奚嫣和奚娆,其实还有两位姑娘,二姐在奚娴入府前便嫁了出去,四姐早几年过世了。
其中只有奚嫣最像个中正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皆教养极好,行事从不偏颇,通身的文秀内蕴的气质叫人不敢小觑了她去。
其实在奚娴心里,三姐姐奚嫣是最像嫡女的人。
而嫡姐若是个男人,恐怕奚家便没有嫡长子奚徊甚么事体了。
奚娴见她出来,顺道问了一嘴:“三姐姐可是去见了长姊?我这些日子来瞧她,总是不见我呢。”说着便有些隐约酸溜溜的,脸颊泛红,又有点不好意思。
奚嫣微微一顿,才给奚娴拂去鬓发边的落叶,轻轻叹息道:“是啊,我不过是去与长姊说说话,没说几句便出来了,妹妹不要多心,长姊一向是最疼你的。”
奚娴没有再说话了,含笑着点头与奚嫣道别,莲步轻移进了屋。
嫡姐正站立着作画,是一副水墨山河图,卷轴铺在长桌上,纤细高挑的身段背着光影,眉眼轻垂时,叫人瞧不见神情。
嫡姐的手执笔,是骨节分明的利落,腰间佩戴了一块雕工繁复的玉佩,肤色冷白似冰雪,通身俱是云淡风轻的气度,不言语时叫人难以小觑。
奚衡鬓发上带了赤金点翠的牡丹,垂落下点点流苏,显得格外华贵雍容,抬眸是一片寂然深邃,使人不敢与之顽笑。
奚娴乖乖坐在一边,眼巴巴等着嫡姐画好,这样她便能去量尺寸。
她想好了,要给姐姐做一双粉色的鞋子,上头要镶水晶花卉,和金珠子。
嫡姐平日穿得太深沉,显得有些太冷漠,若拿柔和亮色点缀一番,裙摆浮动间露出粉色的绣鞋,才更有女人味。
顺道她还能撒娇暗示一下嫡姐,要嫡姐也给娴娴绣肚兜。
……起码也该是荷包手帕,必得是小兔子的绣纹。
她必然日日穿戴着,这般交换彼此做的物件,才算是好姐妹呢。
第25章
奚娴在嫡姐跟前是乖囡,仰着软嫩的小脸,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姐姐,满脸俱是仰慕敬佩。
她已不那么惧怕厌恶奚衡,却又对她心生依赖和好感,故而嫡姐在她眼里便是神女一样的人物。
云鬓峨眉,肤白如冰雪,双眸冷淡略上扬,眼尾有一粒极淡的红痣,端视时有些邪性,垂眸下笔时,却又沉稳持重。
嫡姐的纤腰劲瘦若柳,长眉入鬓锋锐,锁骨纤纤性感,长相比寻常女子不那么柔和,眼窝也略深,故而使她看着人时,便像是在直勾勾的温存凝视,是独一份使人心痒之感。
奚娴想不出,到底有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征服嫡姐这般的女人。
可是她只知道,自己很敬仰嫡姐,喜欢嫡姐护着她时沉稳可靠的模样。
而嫡姐身为同性,却拥有奚娴所没有的一切,这令她时而感到羡慕,时而又颇为渴望,时常对着铜镜描摹自己的样子,想象着她若也能像嫡姐那样冷冽硬气,便是极好的,甚至还会吃吃笑起来。
奚娴看着嫡姐在光影下的样子,还有她漆黑发髻上赤金华贵的牡丹,一时竟发起怔来,就连面颊都微微泛红,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的。
嫡姐落下最后一笔,收回笔触,才侧眸看着奚娴,与少女温软水润的目光相触一瞬,奚娴的眼睛便别开了。
整张小脸腾一下便红得不成,似乎是怕嫡姐发现自己在偷窥一般,羞涩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嫡姐的眉头微蹙,搁下笔杆便淡淡道:“娴娴,你在想甚么?”
奚娴红着脸,嗫嚅胡乱道:“我不知道……我或许是在想,或许是在想……想姐姐甚么时候能寻到称心的人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嫡姐,细软的发丝垂落下来,很好欺负的小模样。
嫡姐便笑起来,伴随着环佩叮当声,悠缓走到奚娴临近的长窗边,近到奚娴能闻见她身上淡薄的檀香,那是一种带着佛性的平和沉稳,叫人觉得静好。
奚衡低哑着轻描淡写道:“我已有心上人了,六姑娘不必为我操心。”
奚娴的眼睛慢慢睁大,转眼看着嫡姐的侧颜,高挺的鼻梁被金色的阳光照到,落下小片淡色阴影,而唇角却似笑非笑,偏头看着她时有些幽暗难言。
奚娴心头一凉,低下头喃喃道:“是么,也不知姊姊喜欢的人是甚么样的。”
奚衡这样的女人,再强大的男人都驾驭不了。
她猜测,或许奚衡会喜欢温润性子慢些的书生类型,能听她指使,却绝不敢忤逆于她,这样性子才算是互补。
果然奚衡缓缓开口,慢条斯理微笑道:“是个弱性的人,有时又倔又蠢,好在于我而言可怜可爱。”
奚娴觉得自己的猜测果然对了,说不准就是哪个书生,或许便是前些日子的李愈。
她心里酸溜溜的,想了想还是勉强扯了扯嘴角,小声道:“他的出身比您如何?若是贫苦之家的人,您可要慎重些,那样的男人拖家带口,心里揣着一大家子,您嫁给他委实不好过的。”
嫡姐支着下颌,静静道:“重要么?”
奚娴坚持道:“自然重要,不能互相理解,不能相互扶持,无法帮助到您,那样的人有什么用处?”
嫡姐低低的笑了,低头垂眸静默瞧着奚娴,修长微凉的手指揩过奚娴的眉眼,惹得奚娴闭上眼,眼睫细细的颤抖着,心里无措之感更为浓郁。
嫡姐的嗓音低柔带笑,在她耳边却十分清晰:“出身并不那么重要,我的’夫婿’,是否理解我,扶不扶持我,也并不重要,你懂么?”
“她只需要呆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奚娴心想,嫡姐果然是个霸道的人。
她是太子的表亲,出身林氏一族,只要她愿意,帮助夫婿手握一些权柄,并非是做不到的事,而若她的丈夫很无能,却非常听话,那么嫡姐不啻于是位无冕之王,将来的手腕地位可想而知。
她可真羡慕嫡姐的夫婿。
嫡姐虽是个病态的人,感情却热烈到能把人烫得哆嗦,像是炽热的岩浆一般生受不住,可只要他足够听话,那么嫡姐一定会很温柔、很温柔。
奚娴只恨自己不是个男人。
她一下似触了火种般瑟缩起来……深觉得这样思量很不好。
且不说她并不是个男人,她十分爱惜自己女子的身份,即便它带给她无尽的烦恼和纠结,却还是无法舍弃。
可自己的思想,何时变得这么离奇了?
她没有磨镜之癖,而即便嫡姐与她没有血缘,那也是不可能会产生的情感,因为她天生便是个女子,而强大的男人带给她难以抑制的欲望和颤栗,是奚娴永远不会忘记的。
她的身子还记着男人强壮的身躯,有一道连通心脏的地儿记着他,又如何可能爱慕一个女子?
奚娴觉得自己的心态很诡异。
她清醒的知晓自己不会喜欢女人,可却又惶惑地不知所措。
因为嫡姐身上的某种气质,一颦一笑,说话的嗓音,握剑潇洒利落的模样,都能让她忍不住心跳昂起,难以遏制地手心泛潮。
奚娴坐在那儿发怔,纤长浓密的眼睫低落着,似乎受了点委屈。
嫡姐却微微冷笑起来,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抬头,轻柔的抚摸着奚娴的面容,缓慢道:“娴娴,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懂么?”
奚娴睁大眼睛看着嫡姐,与她对视着,才发觉嫡姐眼中隐藏的阴沉和淡淡讶然,奚娴咬着唇,眼角便泛了红晕,低着眼道:“怎可能呢?姊姊莫乱说了。”
这般说着,可是通红的耳根和不知何处安放的小手,却出卖了奚娴。
她心里头乱得厉害,像是娇嫩的珍珠蚌里硬放了粗盐,怎么搅都不匀,反倒是硌得厉害,里头的肉俱是疼得要命,又带起了奇异的酸痒来,有心想挠,却抓不到实处。
奚娴忽抱住嫡姐的腰肢,含着泪道:“你又不是我的亲姐姐,还要管我这么多?”
嫡姐姐笑了笑,单手把奚娴抱在怀里,细长的手指为她梳理着额发,温柔道:“那也不可以,娴娴。不该有的心思,通通都要忘记。”
奚娴知道嫡姐在说甚么,只觉得满心俱是羞耻之感,一点点迸裂出来,充盈在胸腔里头,便要把她的自尊吞噬得一丝也没了。
她只是、她只是一时间分辨不清,也许睡一觉就好了,嫡姐何必与她说得这样清楚?
奚娴满眼是泪,呜呜地捂脸哭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谁说我想当男人了?你太过分了。”
她说完便更是羞恼,只觉自己蠢得离奇了,于是花样子和量脚的红绳俱是不要了,挣脱开嫡姐的手便要逃跑,却被嫡姐单手拎着软绵绵的后颈,提溜了回来。
奚衡也知道自己戾气上来,对她的独占心思太重,病态时自个儿也压抑不了,故而便又把人吓着了。
娴娴是个女人,是个比大多数女子都柔弱不足的姑娘。
她像是菟丝花一样,遇见了可以全心依赖的人,或是可以放心孺慕之人,便容易分辨不清自己的感情。
但她喜欢当女人的感觉。
不仅她知道,她的男人在床笫间也明白得很。
于是嫡姐换了一副嘴脸,把自己柔弱的菟丝花抱在怀里,拍着她单薄的脊背安抚着,又宠溺古怪道:“是姐姐的错,我们娴娴是个乖孩子,是姐姐错怪了娴娴,不要怪长姐好不好?嗯?”
奚娴才从指缝里看着嫡姐,抿去眼角的泪珠,小声道:“姐姐,我……”
嫡姐打断她,拿起一旁的绣样和量绳,慢条斯理道:“看来我们娴娴,今日来是想给姐姐做些甚么,或许是一双鞋,对么?”
奚娴红着脸点头,想了想,很不记仇地软和道:“是想给姊姊做鞋的,想要做一双粉色的鞋,上头绣些牡丹花的纹样,或是玫瑰花,再镶上珠玉翡翠,做成叶片的样式,这般您总爱穿沉闷的颜色,露出一角绣鞋来才有女人味儿,也很婉约娇媚。”
嫡姐的面色一瞬间,有些古怪的阴沉,笑了笑才道:“粉色的绣鞋啊……”
奚娴的眼里顿时又返了些泪花上来,一低头眼泪又啪嗒地滴落下来,沾湿了裙摆上的小兔子。
她太孱弱了,一哭便耗费心神,叫人舍不得。
奚娴软绵绵道:“姐姐不喜欢粉色,我、我换一个颜色便是了……您不要生气的。”
嫡姐的额角一跳,眸色暗沉下来。
顿了顿,嫡姐才牵起一抹笑容,不紧不慢柔缓道:“喜欢,姐姐最喜欢穿粉色的衣裳了……唔,只是我们娴娴往日未曾注意。”
第26章
嫡姐翻脸比翻书还快,先前还淡漠地警告她,莫要有不该有的想法,现下却开始与她探讨花样子,淡色的眼眸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柔和。
嫡姐偶尔的温柔,便像是春日里的阳光一样,使她浑身暖融融的。
但奚娴并不是很理解嫡姐的品味。
18/69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