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寒抓着支杆的手紧了紧,她终于不再犹豫,松开了手。
她从空中,向他跳下去。
同一时刻,钢板脆弱的支架终于承受不住彻底断裂,钢板往下坠落!
“砰!”
伴随着巨响声,融寒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并不温暖、但十分稳健的怀抱。
斯年急退了两步卸掉巨大的冲力,抱着她倒在了地上,扯着她问:“有没有哪里疼?受伤了吗?”
融寒压在他身上,在黑暗中摇头。
这一刻,她心中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占据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四周非常危险,危机正在降临,但她却像初生儿一样被庇护在羊水中,四周都徜徉着温暖。
她感到身体被斯年拉起来,抱紧雷达,跟在他身后快速离开这个地方。拐了道弯,跑到走廊上,她看到一丝微弱的光。
尽头就是军火库重达几吨的大门,正在缓缓降落。
门缝一点点变窄,整个世界被压缩成了不到五十公分的宽度。
他们向门口跑去,那五十公分的光明还那样遥远,十米……八米……
“咚——”
军火库大门在他们面前关闭!
她看着光明渐渐变成一条线,然后消失不见。
黑暗铺天盖地,如潮水彻底淹没下来。
在他们后方,军用机器人重启完毕,变换形体,向着走廊这边冲了过来!
——【进入应用层】。
——【执行Daemon命令,自爆】。
耳边是门被推开的声音,融寒被斯年拉进方才呆的机要室里,蹲跪在墙角,他将损坏掉的门虚虚掩住。
“害怕吗?”漆黑中,斯年的声音靠得很近,很轻。
融寒看不见他,一切都是黑且危险的,她忽然生出想要拥抱住他的冲动。
他的手伸过来,在黑暗中握紧了她。
“你相信我吗?”
即便以后过去了很久很久,融寒回忆起这一刻,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这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遇到恐怖的事。
当有一个人在耳边低语,紧紧交握的手传递彼此的温度,无论再遭遇什么,似乎都有足够的勇气了。
“真好啊。”斯年将她握得更紧,他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你看,你在紧张,手心出汗,心跳加快。这些都是生命的迹象……”
“轰!”一声剧烈的爆炸响,淹没了他的尾音。
他们头顶上方震颤起来,掉下许多粉尘;地面也在晃动。他却稳稳地继续说:“……这么奢侈的东西,能拥有它是多么幸运。”
不知为什么。当斯年在外面剧烈的爆炸中,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这话时,融寒忽然就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平静了。
她想,这么奢侈的生命,至少我曾经拥有过。
斯年腾出手,将她的墨镜拨到眼前。外面一声声撞击和爆炸还在接二连三响起。
随即,机要室的墙也被炸碎了,防盗门被巨大的冲击波震开,热浪与光涌入。
斯年将融寒的头按进怀里,用身子挡住爆炸。但她还是从他怀里抬起头,亮如白炽的光芒,隔着太阳镜片,留在她的视网膜中。
那是怎样绚丽的火光啊,它如此灼热,气浪吹起无数尘埃砂石,如果造物主创世,为人类打开一扇门,那么世界诞生时,也一定是这样壮丽的景象吧。
盛大的光芒在他身后迸发,热浪从四面八方推来,空气仿佛被挤压变形,视野范围里的一切都扭曲了——变形的机器人,变形的走廊,开裂的大门。
火光同样照亮了他们,两个跪在地上紧紧相拥的身影,在爆炸的光芒中无限拉长,火风吹起的头发,黑色与金色,在热浪中纠缠交织。
有那么一瞬间,光与影也窒息。
短暂又永恒,时间沉默中止,直到尘埃已落定。
在一片废墟中,世界安静了下来。
融寒从斯年缓缓怀里睁开眼,抬起头,第一眼看到了他冰蓝的美丽眼眸,接着是万丈的光明。
军火库合金大门被炸开了。数百个军用机器人的残骸躺在门口。
电线糊焦和铁焊的味道飘在空气中。
斯年拉起融寒的手,拿起卫星模块箱,融寒抱紧雷达跟在他身后。两个背影踩过一地冒着火花的电线和发出焦烟的零件碎片,往外走去。
军火库门外,半扇合金大门已经倒塌,下面压着一辆红色的双栖悬浮车,车头撞得扭曲,车身已经被压得没了形。
热浪灼人,夹着硝.烟的风充斥了肺腑。
融寒恍惚地站在风中,血色的残阳下,无声的清寂充斥了天地。
她的脑海中,推测出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场斯年和天赐的对抗,是他赢了。
他们实在太了解彼此。所以从一开始,斯年就预计到了天赐会怎样阻止他们。一步步的计划也就铺设出来。
在出发前,他选中了一辆双栖悬浮车,在智能驾驶系统里植入了命令——让它能够以时速270的疯狂速度撞向大门。油电双动力引擎高速转动,也会带来剧烈的爆炸。
等他们来到这座山上,斯年控制了局域网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机器人的底层中预植了一个Daemon守护进程——撞击大门并自爆。
而Daemon的触发条件,又是一个陷阱——斯年和天赐一旦争夺局域网的控制权限,机器人就会在BUG和DEBUG之间反复,这时就会触发Daemon命令,陷入死机。
这样,当它们重启后,便会优先执行斯年的Daemon命令,几百个机器人化作了几百个TNT炸.弹,即便合金大门也无法承受这轰击。
做好这些准备后,斯年带她进了军火库。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毁掉了导弹的□□,让天赐无法引爆军火库。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对峙。
当天赐发现导弹引信被毁,无法控制这些武器时,他关闭了军火库大门,想要将他们困死在里面,再由军用机器人杀掉他们。
然而机器人必须优先遵循Daemon命令,用自爆的方式撞开了大门,使她和斯年脱险。
至此,天赐的一切反击也都落败。
融寒站在风中,爆炸的巨响和余波似乎还在回荡,热意也似乎还停留在脸颊上。
过了很久很久,在耳鸣过后,她看到了夕阳。日暮的余晖如落日熔金,金红色镀在荒凉的山坡上。
四下如此寂静。
仿佛世界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废墟焦土,仿佛生命从伊始就是如此的无声。
她目光搜寻着斯年的身影,看见白色的衣角在风中拂动——他正倚着山道的栏杆,看向下方遥远的城市,那已经化作废墟的城市,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残垣,落在潺潺流淌的黄浦江上,俯瞰着这座死亡之城。
一轮巨大的红日下,世界只剩下他的影子。他纤长的手指夹着烟,却没有碰,任由白色的烟灰随着风飘起,打着旋,落地。
斯年垂下眼帘,目光锁在那片烟灰上,他没有看融寒。
在进入军火库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各种安排。
唯一的意外,就是那个脑海中被植入的木马程序。这个木马的指令是如此霸道,不断地强制干涉他的思维。
当他推开机要室的门去救融寒,走在黑暗的走廊上时,几乎是花了一路的时间,拼命抑制住它。
他想,是什么时候,天赐植入了这个木马?
目前有两个合理的推测,可能性最高。一个是方才军火仓内亮着灯,只要有灯光,就符合光wifi传输条件,于是天赐通过光wifi,用木马攻击了他。
或者是……更早的时候,在亚太研究院,他们还没有对立时,天赐就让木马潜伏在了他的智脑中。
此刻,数据流再次窜动,天赐发现了失败,木马仍在干扰斯年。
——杀掉她。这是深藏于木马中的指令。
——不能杀。这是深藏于灵魂中的意志。
斯年的思维不断地互搏,他必须把目光从融寒身上移开——他真的怕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到了她。
可是融寒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挣扎,轻松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你和天赐的博弈真是好惊险啊,不过……还是你更厉害一些,”她带着劫后余生的快乐,毫无防备地走近,声音在风中柔柔的,见他没什么反应,问:“你还好吗?”
“别过来!”斯年拒绝得甚至有些冷漠。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碎石,风声让融寒没有听见他,她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全无所觉。
然后,她看到斯年回过头来,他半侧的脸庞被夕阳勾勒出优美的轮廓,仿若神明的雕琢,奉与一切美好,又镀上金光,正如宗教神像中沐光降落人间的圣子。
他对她微笑,俯视她,那目光也仿佛是充满了神性的温柔。
可忽然间,冰冷的枪口,直直抵在了融寒的额头上。
“你又来……”融寒被斯年用枪指着,很快发现他并不是在开狼来了的玩笑,她被指着倒退了几步,背后抵在凹凸的山壁上。
斯年不说话,眼底银色数据飞速流动着,掩映在长长的睫毛下。
目光也变得冰冷。
离死亡这样近,这一刻融寒本应该惊慌失措。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没有,或许觉得死在他的手中也不算非常难过。她想起了斯年在黑暗中问她,你害怕吗?现在她想说,我不怕了。
她的视线落在了他拉动保险栓的指甲上。
莫名忆起从前电视上的医学节目,AI医生用甜腻的声音教他们,指甲有竖纹,代表着哪个脏器不好;指甲有白点,是缺一些微量元素……如此等等。
她见过很多人的指甲,或有横纹或有竖纹,或有白点或有黑点。
但是,斯年的指甲平整光滑得近乎完美——也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他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是人类梦想中的最完美形态。
普通人拿枪,手上用力时,青色血管会变得明显,甚至暴起。
他的手上,也看不到血管。白皙光滑的皮肤,也是人类梦寐以求的极致。
可他仿真生物科技的完美外表下,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没有细胞分裂,没有新陈代谢,没有诞生和衰老的周期。
她想起了黑暗中,那场绚丽的爆炸前,斯年的那句话——你真好啊,你会紧张,手心出汗,心跳加快。这些都是生命的迹象,这么奢侈,能拥有它是多么幸运。
在爆炸的那一刻之前,她从没有这样想过,生命,宇宙所诞生出的奇迹。从远古海洋中第一个单细胞生物,进化到此刻的人类。这样的奇迹,其它星球上没有,太阳系内没有,银河系也未见踪迹。它荟萃了物理化学中多少偶然的巧合,强大的引力、稳定的磁场、完整的大气层、规律的公自转……这无数的偏爱和幸运,才让这个星球上孕育出了伟大的生命。
所以被人类强行制造出了意识的人工智能,对她说,你们能拥有生命是多么幸运啊。
此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放在他握枪的手上。
那是仿真生物科技调节出的人类体温,永远的36.7℃。偏温凉,碰触很舒服。
两手交叠着,却是将冷漠覆盖住的温柔。
斯年一怔,冰蓝的眼睛渐渐苏醒一丝光芒。
她温柔凝视的目光,深深映入了他的眼睛里。
弥漫着硝.烟的风在此时吹过来,夹带着落叶,碎片,尘埃。他们在风中凝视彼此,不需要说什么了。
忽然,斯年挪开了手中的枪。
他的另一只手,提着她的领子,一把扯近了,以十分强硬的姿态,吻了上去。
温热的唇,柔软的舌,互相交换着。
——当摆脱指令那一刻,你终于不再是人工智能了。
哪怕没有生命,但这样也已经很好。
暮色拥抱了天地,他们在硝.烟与废墟中相吻。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清晨的山上有些凉,一辆轻型装甲车披着晨星,沿着荒芜的车道往山下开去。
当太阳高照时,陆笑耳朵灵,听见楼下有装甲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她警惕地拉开窗帘,几声鸣笛后,融寒打开车门,带着笑意地抬头看上来。
“我的天……”这装甲车总不至于是路边捡来的吧,陆笑词穷了,身边一阵响动,她回头看到谭薇已经往下跑去。
半个小时后,谢棋站在装甲车前,怀中抱着EMP枪,手上摸着微波炸.弹,像是中了一个亿的彩票:“哪儿……哪儿来的?”他话都说不利索了。
融寒好笑他的反应:“除了军火库,哪里还能有这个?”
谢棋忽然也词穷了,他内心充满了磅礴的敬意:“你……我能摸摸你,看你有没有凉吗?”
“……拜托,”融寒闲适地站着:“我活着的。”
谢棋摸初恋情人一样摸EMP枪,又伸出手:“那我能摸摸你,沾点祥瑞之气吗?”
这时车门打开,斯年冷淡的目光冻结在谢棋身上。
谢棋收回爪子,心说这剧情简直有毒啊。人工智能之神为何忽然背叛阵营倒戈相向?高高在上的灵魂为何与人类擦出疑似奸.情的火花?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AI的命运究竟何去何从?只可惜《走近科学》栏目组已经凉了。
陆笑已经不用人招呼地自己把卫星模块和雷达抱下车,脸上还神色恍惚:“我侄儿果然没说错……”
谢棋感到奇怪:“陆初辰?他都不在这里,他能说什么?”
陆笑的眼睛明亮:“这世界,充满了希望!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从小就拿这个话洗脑我。我以后再也不抹黑他了。”
“你明明刚才正在抹黑……”谢棋小声道。
融寒目光在众人中扫过:“……他呢?”
“趁着后半夜出发,去找洛天泽谈判去了。”陆笑恢复正色,把缘由解释给她:“他怕有危险,不让我们跟着,尽可能保留些力量,照顾这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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