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人生就是把一段很难走、很绝望的路走完,跃过百丈深渊的悬崖,淌过汹涌湍急的洪水,翻过不可攀爬的山巅。沿途壮丽的风景是对你的回报,而你得学会欣赏,催眠自己这一切是有趣的,才能觉得人生光明。这才是比很难走的路还要残忍的考验。
有人没有找到光明,于是结束在黑暗里。
那段话不断浮现,她也许行走了很久,摸索在黑暗中,走到了下水道的尽头。
这条很艰难的路被堵上了,墙壁横亘在了面前,无路可走。
“……你一定能行。无论发生什么。”
黑暗中似乎擦亮了一根火柴。飞机坠落前,那句奄奄一息的话,又在脑海的尽头响起。她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她打开视讯机上的手电光,又往回寻找,最后看到了另一条下水道入口,里面是七折八拐的迷宫。她打开指南针,朝着大使馆的方向前行。
连差点失事的飞机都开过了,死神亦曾对她宽容,这点走投无路又算什么。
法国天黑的晚,到八点多时,才隐隐有黑的迹象。
但这个夜并不安静。
城市各地不时发生爆炸,火光冲天,街区路面上还有巡视的机器人。
就像21世纪的人们无法想象古代人粮食匮乏;22世纪的人也无法想象,没有AI管家要怎么生活。70年代后,为了便于垄断,全球商用机器人,统一了链路控制规程,这就导致了,如今上海的根服务器指令,可以传达给全球每一个机器人,让它们满大街溜达着杀人。
虽然商用机器人远不如战斗机器人——细节设计不适用于杀人,但光凭数量,就足以占领每个城市。
她躲进下水道确实是明智的,因为这一夜,全世界90%从导弹袭击中幸存下来的人,又都消失在了清洗式屠杀中。
当天际出现破晓星光时,融寒终于找到一个半打开的下水道井盖,新鲜的空气涌入下水道中。
她爬上地面,瘫靠在路边一堵残墙下。
在弥漫着硝烟的晨曦里,放眼望去,这座充满历史的国际大都市,已被导弹炸得面目全非,只能从残碎的石块上辨认它曾经的建筑风格。
她的背后,是一个雕塑馆,周围不高的巴洛克式建筑都已经被炸毁,画廊屋顶被爆炸波掀翻了,玻璃和半面墙也被炸飞,所以她一眼看到了馆里白色的石膏雕塑。
它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有个未完成的大型作品,雕的是十二使徒为耶稣抬棺,因为基座底面宽,还没有倒塌。
雕塑的主人趴在地上,后脑被枪击穿了,橘彩色大理石地面上一滩血迹。
窗帘半扯落,液态石膏洒了一地。
巡逻的机器人,从街的另一边过来。
石膏导热系数低。
她的脑海一下蹦出这个念头。也许……能遮挡一点人体的热辐射。
融寒左手一撑,扑到墙后的石膏桶旁边,飞快将窗帘浸在石膏里,浆了一遍,石膏滴滴答答,她往身上一裹,像穿着和使徒一样的白袍子,混入了抬棺的十二使徒中。
雕塑还差两个使徒没有完工,他们个头不高,头颅垂得低低的,长袍的风帽遮住了额头,脸向着地面,充满着宗教式的肃穆安静。
巡逻的机器人,压过街道,光辐射系统在10米半径范围内四处扫描,忽然,黑色眼珠里,红色光点一亮。
——东南有一定阈值的热辐射。
——符合人体轮廓识别。
——算法结论:人类。列为目标。
——指令:使目标的一切生命反应值,骤降为零。
它们向目标移动。
.
融寒藏在滴着石膏的窗帘下,机器人的声音,向这里靠近。
——马上逃离这里?还是保持不动?能跑得过机器人吗?
她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发抖。
巨大的力量克制着她,那或许是危险逼近时,人类身上本能的求生欲。
“砰!砰!砰!”
几发子弹穿过血肉的迸射声。
墙角下,额头流血昏迷的人被补了三枪,彻底咽气。
十几米残墙后,静静矗立着一座抬棺雕塑。
机器人的目光扫过去。
——感应到微弱热辐射,系数不在阈值内。
——无明显人体轮廓。
——结论:非目标体,无指令行为。
机器人往其他方向移动,声音逐渐远去。
融寒身上一松,空气重新回到肺里。
她依旧一动不动,数着地板上滴落的白色石膏,数着前面一个雕塑的纹路,等待机器人走远。
但她没有如愿。
有一个脚步声,踏着死亡的节拍,朝这里走了过来。
空气似乎变得十分挤压,又似乎是肺部痉挛而窒息。
脚步越来越近,终于,到了融寒面前。
她几乎僵直的视野里,出现一双白皙的,纤细的手,向她伸来。
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胶着了。
下一刻,伪成使徒的窗帘,猛然被对方掀了起来,划出一个弧度,扔在了地上,发出闷声。
石膏的粘腻还停留在头发和衣服上,下水道的污痕显出她几分狼狈。
她一寸寸,僵硬地抬起了目光。
对面的人很高挑,使得“抬起目光”这个过程,都似乎漫长。
——面前的人,她见过的。
几乎全世界的人,在媒体的狂轰滥炸下,都深刻记得他。
跨世纪夜的12点钟,她和陆初辰坐在咖啡厅,从新闻上看到的,第三代“女娲蓝图”,斯年。
按照国际协议,他如今在慕尼黑工业展和巴黎时尚科技展。
作为强人工智能,他的识别能力非常强——与人类无异的视觉系统,还多了神经电辐射、血液微震声波信号,只要能喘气的人,都在他的识别范围内。
浅色的碎发下,冰蓝色深邃的眼睛,冷漠对上她的目光。
那华美精致的脸上,仿佛弥漫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是很冰冷的残忍,在这周遭的一片狼藉下,显得非常可怖,像个美丽的魔鬼,又像堕落的天使。
他的名字象征了祝福,可他却赐予了人类杀戮。
这一刻融寒终于意识到,跨年夜那个新闻里,他的微笑,为何看起来怪异。
根本不是人对人的微笑。连敷衍都算不上,好像对着一片渺小的树叶。
这多么可怕。
——人类制造了他的生命和意识,却没来得及赋予他道德概念。
所以他白皙的皮肤上,还溅了零星的血迹,像是红宝石,映得更白皙。杀戮,到了他的手中,竟有了美感。
斯年的手中,正玩着一把精巧的银色□□,似乎欣赏这死亡的优美。
他拇指关节轻轻一动,给枪上了栓。
什么话也没说,也许觉得碾死一只蚂蚁不需要道别。枪口抬起来,指向她。
她收缩的瞳孔中,映出他居高临下的冰冷神色。
世界一瞬间死寂,她听见自己的心脏,缓慢有力地跳动。
每跳一下,就仿佛在说:
不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安全带腰斩,这个确有其事。09失事的法航客机,后来大西洋上打捞出残骸,就发现有些尸体是客机坠毁的瞬间被安全带切成了两半。
发现上榜日期得是12号,这之前没法更太多,得改隔日更了。
今天不太舒服,撑着发了文,我先去休息一下。
☆、第四章
第一次见陆初辰的时候,融寒曾对他说,死亡有时是一种解脱,并不见得可怕。说这话的时候,她是想起已经离世的顾念。
可当真正经历过坠机,见到了每个人在死亡面前的挣扎,就对生命生出了敬畏。
从容的自我毁灭,与仓促的被人残杀,终究是不一样的;而被一个人类枪杀,和被一个人工智能枪杀,恐怖又是截然不同的。
原来她对死亡的云淡风轻,在遍地粘腻的鲜血面前,轻浮得可笑。
在那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她想炸毁面前的斯年,想逃跑,想反抗,想修改它的指令……“求你”“please”“我什么都愿意”这些话可以打动人类,但,不能打动斯年。
放空了的大脑,在黑洞洞的枪管指向她时,飞快转动,在即将扣下扳机的一瞬冲破了奇点。
“你不能杀我。你们芯片上有自毁指令代码,在核心模块里,一旦启动,则一定自毁报废甚至爆炸;并且无法通过升级代码的方式修补漏洞!”
斯年持枪的手停下了。
他冰冷的眸色中,倒映出她急促的喘息。
——芯片上有自毁指令代码。
这是毁灭性结论的前提。
融寒紧绷地盯着他,在他冰蓝色的眼眸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银色数据流。
那是人工智能语言,诞生于上世纪80年代——因为AI接收人类的语言、并转化为它们能理解的数据时,会消耗一定的计算力;所以它们互相交流时,逐渐升级出了沟通成本更低的AI语言。
不过这点消耗的计算力,对斯年来说微不足道,毕竟他是当今最先进的人工智能。
如果融寒的猜测没有错,斯年正在进行程序自检,来验证她这句话的前提。
他是超大内存AI,自检芯片要多花时间的。
终于,可能过了十几分钟,也可能更久。银色的数据流隐下去了,斯年微低头看向她。
那真是双巧夺天工的眼睛啊……融寒一直觉得,那里盛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可当那眼睛里没有人类的情感,只有智脑的理智与漠然时,就显得十分冰冷可怕了。
“情况说明。”他没有任何感□□彩地命令道。
——他针对芯片的核心代码,进入处于休眠的核心模块,那里只有在运行特定代码时才激活,反复几次扫描后,终于在核心模块的大量数据流中,发现了一段隐藏着的、不到10KB的代码。
这种寻找,不亚于海底捞针;且其它人工智能,甚至是无法自检识别的。
这段代码被他传回去,根服务器便对所有AI,无论实体还是非实体,发出了全盘硬件扫描的指令。收回的反馈结论,87%的AI都在硬件中,扫描到了这类型号的芯片。
一切证明了,融寒说的命题,至少前提是真的。
至于AI是否会因启动指令而自毁,则是一个需要进一步证明真伪的命题。
但目前的论证是,不能自行代码升级。因为这对AI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斯年,也做不到。他的神经网络,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
所以,无法通过升级,使这段隐藏的指令代码失效。
——达摩克利斯之剑。
大概是这段自毁代码,最好的称谓。
融寒大起胆子,她伸出手,轻轻将他的枪口拨偏,仿佛她对面是在跟一个人类商量:“所有,神威集团旗下的芯片,都被植入了,用于自毁的指令代码。这是一个隐秘的后门,通常会通过密钥的方式,启动指令。”
到上世纪70年代,全球80%的芯片几乎都是神威集团供应的,它隶属亚太研究院,译名God’s power,芯片供给上至可控核聚变基地、核武器;下至各种电子元件、电脑、人工智能。
剩下20%的市场份额,则集中在韩国、马来西亚、印度和越南厂商。但由于技术限制,这些国家生产的都是低附加值的芯片,只能用于非常低端的AI和电子设备。
所以,神威集团的芯片,如今成为了硅基生命体最大的威胁。
融寒力求说得清楚,这也是很容易理解的集合关系:“当符合条件,指令启动,100%概率自毁;不过在这之前,有的自毁情况不是因为指令,毕竟还会有其它意外或‘后门’导致的破坏。”
所有概率,斯年都早已经分析完了。他依然还是那么平静——所以说,融寒真的不觉得他像个人类,一个人倘若得知自己体内有个不□□,早就暴跳如雷了。
“掌握此信息、制造该后门的人,在哪里。”他问。
以密钥启动指令,是人类普遍的做法;但归根结底,先要寻找出写代码的人。
“……他们……他们都死了。”融寒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仿佛承受不住这个噩耗的沉重:“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死于导弹袭击,或……屠杀。否则,你们此刻早已不存在。”
这是她基于理性的判断。
或许也是出于感性,不肯将他们供出来。
然而她的这些反应,也全部在他的算法中。
人类所有行为,都可以视作数学模型;人的一切反应和情绪,谎言也好、悲伤也罢,完完全全都是可以计算的。
在强大的算法面前,人类就像裸-奔。
所以斯年对她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自他诞生以来,所见到的人一直都是如此,对高级人工智能来说,人这种碳基生物,实在是又简单又乏味。
融寒并不知道,她此刻正被斯年发自内心地嫌弃。
她仍在绞尽脑汁,试图在交涉中,博取最好的结果:
“如果想解决,请……把相关专家和研究人员保护起来,不要杀他们,也许他们可以破解指令;并且让我活着,我回到中国寻找密钥或办法。这样,才能让你们避免因代码而自毁。”
当她做出这个结论时,斯年比她更快。
他嘴角噙着冰冷的微笑:“错了。命题不成立。”
这个命题的逆命题,否命题,逆否命题,全都经不起论证;并且,除了充分条件外,必要条件跟她活不活着,也没有直接的逻辑联系。
所以自毁的概率依然存在,没有任何方式可以将概率降低到0。
斯年的智脑虽然无法用于超算,但运算速度仍然是2060年全球最快的超算“天河Ⅳ”的1.5倍。这么简单的逻辑关系,从论证到作出结论,只需要不到0.0000001秒。并且还考虑到了其它情况的集合关系,计算了概率模型,分析四种情况下的十几个自毁的概率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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