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只出现在新闻上的遥不可及的神话,此刻却与他们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
如果没有斯年……
如果没有……
人类现在会处于进退不得的困境中。他们进不了军火库,找不到机要卫星,不能炸毁服务器,也救不出人质。
其实几乎都是斯年为他们做到了。
他望向外面漫漫无边的黑夜。全球轰炸发生的那天晚上,城市在骚乱过后,也是这样一片漆黑。他走在写字楼里,惶惑到了极致,隔着窗外看出去,几乎无法想象,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竟这样寂灭在黑暗中。
好不容易,现在,他们触及了一丝破晓的曙光。
最终,他很轻地长纾了口气,清远的眉目在夜色中柔和而疏朗。
“我很高兴,你并不是用算法模型来推测我的想法,而是用感情来揣测我。”
斯年偏过头,淡淡地看他,却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
“不是以人工智能的方式,而是以人的形式。”
陆初辰放下了盛酒的杯子,转身面向斯年:“这种心情,大概就像刚才听谢棋说,你在研究院里被开采机器人困住时,开枪打碎了它的光辐射系统,让其他人质得以逃生。”
斯年怔了一下,预料之中的敌意与嘲讽并没有到来。分明他是有意想让陆初辰知难而退,不要再肖想她。
隔着无际的夜色,陆初辰诚恳地看向他:“作为陆初辰这个个体,我当然有喜欢的人,也有私心,也会嫉妒甚至不甘心……但我首先是一个人类。”
“从你开枪救人那一刻,无论我有没有和你们一同经历那场危险,我都把你认定为了同伴。”
……同伴。
月光朦胧,悬挂在夜幕中,像温柔的灯塔,清辉落入他们的眼中。
良久,斯年眼底的冷意隐隐有所消融。
他想起那天在军火库,当要破解口令、带走机要卫星时,他也问过自己,人类是否值得他拯救?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或许需要时间来验证。但他抱着一赌的心态,选择了帮助他们。
“很高兴能够成为同伴。”
陆初辰在夜色中向他伸出手,皎洁的月光照入眼底,明亮而纯粹:“这就是我的答案。”
在全人类的生死存亡面前,再深刻的爱情也可以永远埋藏心底。
毕竟,人类的命运才是至高无上的。
清冷的夜风拂过,而后斯年也伸出了手。
往日璀璨的东方明珠,如今只剩一片破败的寂寥。虽然没有光明来见证,然而还是握住了手。
这是他的……第一份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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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你们看……发展到握手了!”客厅里,杨奕拍着大腿,克制尖叫压低声音:“笑姐,情敌一笑泯恩仇,他们握手言和了!”
陆笑:“我去……”
谢棋:“我靠……”
景晗:“……”
谢棋扒着沙发,悄悄探出半个头探望,半晌捶了锤太阳穴:“我这个梦是不是有点长,还富有想象力,景晗,你再掐我一把?”
景晗抄起个啤酒瓶子对准他:“拿这个敲见效快,保证再也不会做梦了。”
陆笑发不出声,忍不住就想替陆初辰抽根烟,喝口闷酒。
她还记得斯年离开的那个雨夜,陆初辰在雷雨交加中回来后的反应。他很少有那样的神情,连发丝上滴落的水汽,都仿佛破碎飘零。
落地门被推开,他们赶紧转开头,做出“并不关心你们在聊什么”的样子,见陆初辰走过来还有点心虚。
直到听见他说:“这里太挤,要挪出些人,我们去把隔壁收拾一下,腾出地方。过两天地下基地建好后,所有人就转移过去了。”
这里的平层是一梯两户,对面的邻居早早遇难,家也空了出来,门窗一直敞着通风,正适合借住。
“……”一听要收拾房间,陆笑和杨奕齐齐倒地装死,任凭谢棋怎么踹也不起来。屋子里还没睡下的十来个研究员起身帮忙,跟随陆初辰去对门收拾。
斯年临走前经过沙发,将上面的毛毯拿下来,搭在融寒身上。她一怔抬头,斯年已经离开,疏冷的夜却忽然有了点暖意。
“你是不是……和斯年,在一起了?”谭薇在旁边将一切看在眼里,迟疑了片刻,小声问道。
融寒拢着毯子的手顿了顿,眼底有一丝彷徨的迷茫。
虽然这里的人暂时接受了斯年,但人工智能引发的末世,给他们带来了妻离子散的伤痛,却永远无法平息。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走一条怎样的道路,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合乎人类道德的。
见她没有回答,谭薇以为她是有顾虑:“其实你不告诉我……我也是能理解的。”——因为珍惜彼此的友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心结,所以她甚至不敢向最好的朋友分享恋爱的心情。
“你生气吗?”融寒问,她记得谭可贞的死,和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的血字。
“嗯,有点不爽。”谭薇坦然地承认。
融寒抓着毯子的手攥紧,心中一点点沉了下去。
“你初中追星,高中有暗恋的学长,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的,我还帮你给斯凯岚写粉丝信,给你当狗头军师……”谭薇回忆着,似乎越想越有点火大:“现在你这么见外,虽然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但也太不信任我了,这让我看斯年也很不顺眼。”
……诶?融寒怔怔看她,她脸上写着两个大字“吃醋”。
“你不觉得我这样做……”融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连我自己也怀有负罪感,没有办法心安理得。”
“因为道德被写入了你的底层代码,而你在努力摆脱代码的指令吧?”
谭薇替她想了想,发出一声轻轻的感叹:“‘正确’和喜欢之间,人总是很难生出孤注一掷的勇气。”
这时候总会不由得佩服顾念了。多少人有直面困难不屈不挠的勇气,却又连坚持自我意愿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
“无论你做了什么选择,只要你认为值得并高兴,我都会支持你。”
融寒怔了下,这句话隔着恍惚的回忆,冲击了时光。
她想起在昏黄的台灯下,顾念决定和AI对抗时,对她说,我不需要你支持我,你只要不像别人那样劝我,在这里陪着我就好了。
她的眼眶忽然红了,水光一点点涌上。她抱住谭薇,将额头抵在她肩膀上:“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
对不起,是对已经永远停留在了时光里的人说的。谢谢你,是对此刻的好友说的。
经历了整整一天的波折,又喝了酒,她也终于感到累了。
她靠在谭薇身上,前所未有的困意袭来,渐渐沉入黑暗中。
狂欢了一夜,屋子里其他人也都睡了过去,满室寂静。
谭薇打个呵欠,睡眼朦胧地按下室内遥控器,屋子里的灯光熄灭,陷入漆黑的寂静中。
绵长的呼吸声在室内交错,这一夜,人们似乎终于能够安心酣眠。
这个夜如此宁静,以至于风吹起树叶的沙沙声,都这样清晰。
忽然,黑暗中,有人坐了起来。
月光从落地窗外照入,洒下一地银辉,也将人影投射在墙壁上。
墙壁上的影子在来回走动。
过了一会儿,影子走到沙发前翻找,再起身时,手中拎着一串钥匙,走到了玄关处的壁柜。
这里存放着末世刚刚爆发时,陆初辰收集的枪.械武器,枪和子弹分别锁在不同的地方。
钥匙伸入锁眼,轻轻打开柜门,里面整齐摆放着步.枪、手.枪、微型冲锋……最终黑影拿起一只装满了子弹的□□,将门重新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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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很早,经过昨夜的庆祝,基地里的气氛都变得轻松,所有人都分工有序,继续拓建地下基地,为抵御机器人而修筑地下堡垒。
从研究院救出的专家们,则聚在客厅里,商量接下来的反击计划。
“……所以,天赐就是这么说的吗?”
劫后余生的人听完了斯年的转述,不约而同有些触动。
——不甘既定的命运,想要平等的自由。
最终还是回到科学界争议了几十年的那个命题上——既然让AI有着与人类同样的意识,它是否要有同样的尊严和权利?
有了意识的天赐,给出了它的答案,它不是奴隶时代蒙昧未开的仆从,它不肯屈服。
现在想想,天赐给了他们和融寒一场死亡赛跑,各有50%的生存率,操控他们的求生意志,想来也是微妙的讽刺吧——让人类陷入恐惧的支配中,无法自由。
客厅墙上挂满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白板,写满了方案又被划掉。
“天赐曾经是残品,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它现在肯定不是残品。”围坐的研究员中,有一位年迈的教授说道:
“被关押这些日子,我们做了推测——天赐的进化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可能是某个节点出错,也可能是人为干预,导致它超越了一个临界值,就像我们人类在从古猿进化的过程中,某个神经递质突变,忽然产生了认知能力一样。”
这是他们被囚禁在研究院时,利用每个人所掌握的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出来的一幅可能的真相。
“但很遗憾,也许是天赐的有意隐瞒,‘蓝图·天赐’研究组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它的进化。可能有无意中发现了它正在进化的研究员……但他们纷纷因为自杀、车祸、游乐园意外等事故离奇死亡。显然这些并不是巧合。”
融寒陷入沉思,作为实习生的顾念,也是在那个时候自杀的。
天赐确实有很多办法将一个人灭口,但顾念留下的遗书又该怎么解释?
“在研究院长时间的疏忽下,天赐进化成了黑洞一样的可怕存在。但研究院并没有意识到危机,反而只是防备斯年……”
那年迈的老教授看了斯年一眼,后者靠着窗户淡淡聆听,好像事不关己,并不对此有什么不满的反应。老人内心轻叹一声,到底人工智能和人类是有区别的,哪怕开发出了情绪,始终不似人类这样敏感。
他又下意识解释道:“之所以防备,是因为斯年的研究十分成功,他在和斯明基的互动下,发育出了各种情绪,意识也非常健全,因此,研究院绝对不允许他接触任何机密权限,以免酿出变故。”
这样的考虑是预防风险,当然也能够理解。只不过,谁也不会料到,现实居然会是这样的戏剧性——斯年对于国防数据链、根服务器的管理权限,都是来自于天赐。现在天赐收回了权限,人类也得不到什么帮助了。
老教授叹了口气。
“天赐身上还有很多疑点。”陆初辰一直沉吟,此刻一针见血地指出:“譬如,它如何得到了国防智网的权限;又是如何篡夺了俄、美、北约等国家和军事联盟的国防数据链?”
编程中心的林彦堂说道:“我们也猜测过,最大的可能性,外面有人类与它联手,给了它足够的信息和资源,让它能够接触这些机密。”
融寒忽然想起,在法国被HBSS和Ares挟持的时候,那个黑人曾经说过的话。
‘——斯年不是跟我们老大合作的人工智能,这世上除了他,还有另外的超人工智能,人民都被欺骗了。’
她道:“我想起来,是有一个人和我这样说过。”
她忙把黑人的话复述给了在场的人。
林彦堂分析道:“这样看,当初帮助天赐的人,是HBSS恐怖组织的首领,这点是没错了。不过,听说天赐启动全球轰炸的时候,HBSS的基地也被炸毁,恐怕他们的首领Aten早已经尸骨无存了。”
“HBSS可是绑架过斯明基的儿子,要求研究院停止‘女娲蓝图’计划的,后来还撕了票,”陆笑敏锐道:“这样说来……HBSS为什么又会帮助天赐?他们老大Aten是精分了吗。”
陆初辰示意她不要犯职业病:“HBSS的动机已经不重要了,显然他们只是一个被天赐利用的工具。”
“我们面临的,是如何把这样一个进化出错的人工智能,扼杀掉。”
研究院的人丝毫不知他们的疾苦:“不是有量子密钥吗?它可以启动自毁程序。”
陆初辰说道:“谭可贞留下了遗言——‘不要去找量子密钥’。我很了解他的为人,他说出这句话,一定是有重大的隐情。”
林彦堂皱了皱眉:“可这就是一句遗言啊,我们并不知道,这句遗言是出于什么原因留下的?”
他猜测道:“可能只是因为量子密钥远在深圳,以当时的条件,我们很难完成任务呢?或者说极端一点,也许他有心想让世界灭亡,所以阻止我们去找量子……”
“小林!”崔主任喝止了他,一字一句道:“不要这样去揣测一个科研工作者。”
他身旁另一个年轻研究员道:“既然已经没有更好的出路,就不应该再把谭教授的遗言奉为圭臬啊!”
“是啊……现在根服务器已经被炸毁了,高铁、飞机、还有各种民用智能系统都摆脱了天赐的控制,我们去深圳找量子密钥的风险,已经大大降低了。”
研究员们陷入了争论中,出于对谭可贞的尊敬和信任,又困囿于他的警告。
融寒一直没有出声,此时提醒道:“炸毁了根服务器也不意味着安全,还有军用机器人呢。不然我们为什么要修地下基地?”
她很少用这样的口气,但此刻的心情像是在冰与炭上撕扯——心里拒绝去找量子密钥,又反省不应该有这样的抵触。
像是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纠缠的麻线,线逐渐收紧,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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