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一把被揪起,扯得头皮剧痛,归菀被迫仰起了脸,对上那罗延满是杀气的两只眼睛,听他冷哼:
“哭?陆归菀,你这一回可是死到临头啦!再装可怜,世子爷也不会上当了!”
说着,一把丢开,看归菀那张白嫩无暇的脸,忽就来气,扬手就要劈下去,却被人一拦,一抬头,刘响正拉扯着他袖子不让动:
“你疯啦!世子爷都没发话,把人打坏了,你可交不了差!”
那罗延狠狠呸了一声:“放狗屁的话!你瞎了?昨天没看见她要杀世子爷!这个女人……”忽的想到什么,冲归菀投递一记鄙夷的目光,“陆归菀,你也就是个世子爷用过了随时能丢的破烂玩意儿,除了睡觉没别的用处,居然敢趁这个时候行凶,你还真不要脸!”
果然,见归菀双眼一睁,那眸子里的水色更重了,直愣愣地瞪着自己,那罗延竟无端也觉一凛,哼哼又骂了两句,这才起身,跟刘响一道出来了。
迎头就顶上晏清源,一见两人从帐子里出来,脸色立马沉下去,却是什么也没说,这两人不禁对望一眼,那罗延明显心虚,干干叫了声:
“世子爷。”
怕乱军心,晏清源过的也十分不易,忍下伤痛,神色自若应对一干军务,黎阳城外穆孚利用粮草故意引出守城将士来截,果收奇效,这边在中军听侦骑回禀,又问详情,大半日耗下去,等再出来,又是一头的冷汗。
此刻,前襟已经隐隐透出斑斑血迹,进了寝帐,命医官先换了绷带纱布,才瞥一眼地上的归菀。
那罗延见此,眼睛先在晏清源面上一转,继而,又在归菀身上一转,没瞧出个所以然,便操碎心地对着若有所思的晏清源提醒说:
“世子爷,这个女人不能再留了。”
晏清源不置可否,只是盯着那袭娇弱身影,忽的嘴角一扬,露出个煞是冷酷的笑容,走上前去,蹲下身,伤口绷得一阵疼,他蹙眉看她,归菀那两只眼睛,凝滞不动,两颗黑玛瑙似的瞳子早没了光彩,脸上全是泪痕,整个人俨然痴傻。
“给她先松绑。”晏清源起身说道。
那罗延两只眼一瞪,不肯道:“世子爷!”
“松开她,”晏清源讥讽一笑,“怎么,怕她能再伤得了我?”
那罗延头皮一阵发麻,暗道昨天不就伤了你?却也无奈,三两下给归菀解开绳索,迟疑看他一眼,晏清源会意:
“手巾拿出来。”
浑身陡然一空,归菀四肢僵硬,良久,轻轻透上口气,脑袋却还是木的,她嘴唇发干,蠕动了两下,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倒是晏清源,一句话也无,多余的动作也无,就倚靠在竹木三足凭几上,远远的,看着归菀一阵沉默。
这下,看得那罗延暗暗发急,从脸面上看,瞧不出晏清源的心思,帐子里安静得诡异,换作别人,十颗脑袋也拧下来啦!世子爷到底在犹豫什么?为了一个女人,总不能连身家性命也不要了吧!
他这些担忧,全都挂在脸上,刘响也暗自观察了半日,这个时候,轻咳了一声,一捣那罗延的肘子,却是对晏清源说道:
“世子爷,要不,属下去门口候着?”
看看地上的陆归菀,合计着也没力气再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晏清源却忽把托腮的手一放,是个漠不关心的样子了,淡淡道:
“不必,把人拉出去,就地活埋。”
第142章 念奴娇(11)
一语既出,那罗延听得是大喜过望,利索索答应一声,托起归菀就往外扯,不忘给刘响也丢个眼神。
然而,刘响却立着不动,暗忖着世子爷是不是真打定了主意这回要杀陆归菀,这么一顿,那罗延不满了,立刻嚷嚷起:
“刘响,你没听见啊!”
刘响已经想的远了,看着晏清源:“世子爷,还要不要再盘查盘查,是谁指使的?陆归菀后头还有没有其他人?”
听得那罗延一跺脚,恨不能踹飞刘响,平白耽搁!
“能有什么人,她这是既没忘她爹的仇,顺带也给卢静报个仇!”
说完,不忘狠狠剜归菀一眼。
晏清源却不作声,看了一阵归菀,她至始至终,竟没有开口求一句,把两只凄凄泪眼,放空了而已,这么拙劣的刺杀,临时一刀,显然是没有任何计划预谋的,草草败阵,本愚蠢到家,竟也着实伤到了他。
那一搦纤腰,依旧弱不胜衣,整个人,除了身量抽高几分,眉眼又长开几分,还是那个寿春城里让他初见惊艳的姑娘。晏清源既不说好,也不拒绝,一时间,两人茫然无措等着,又不好妄动了。
唯恐世子爷那点心思说变就变,就怕他一阵风,一阵雨的,那罗延先激灵灵一动,自告奋勇:
“属下这就让人去挖坑!”
见晏清源把头一点,立刻上前扯过刘响,一前一后,出了大帐。
晏清源则慢悠悠饮了半盏粗茶,喉咙一润,晾下归菀,踱步出来左右一看,目光落在正撅着屁股奋力抛坑的那罗延身上,手一扬,对准就是轻轻一鞭子:
“怎么还亲自动手了?”
那罗延猛地挨一鞭,以为谁戏耍,刚要破口大骂,一听是晏清源的声音,转过头,抹一把淋漓大汗,有点忐忑:
“世子爷,还埋不埋陆归菀了?”
“埋,怎么不埋,把人拉出来。”晏清源微一皱眉,下意识抚了两下胸口,那罗延一颗心,倏地安然落肚,把锹一丢,乐颠颠进去就把归菀拽了出来。
坑不大,埋一个陆归菀却够了,晏清源不动声色看着那罗延推人入坑,归菀踉跄跌倒,啃了一嘴泥,罗裙立下脏了,她倔强瞪那罗延一眼,却还是个毫不畏惧的神情,把腰一挺,努力站直了。
那张脸,本极力绷着,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双明眸顿笼薄愁,归菀慢慢转过身子,两只眼睛朝南边看去了。
沿上,晏清源捏着乌金马鞭,颀身玉立,一双眼睛望着归菀,面无表情,脚下马靴一踢,给了她第一抔土。
这一幕,落到那罗延眼里,备受鼓舞,唯恐机会稍纵即逝似的,忙把锹一勾,握到手中,掘得十分卖力,故意洋洋洒洒,还略带潮气的黑土卷挟着乱草全扑簌簌打归菀脸上来了。她把眼睛一闭,会稽那条明亮如玉带的小溪,从脑海里一过,就为她送来一叶扁舟,上了船,一过奈何桥,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亲了呀!
眼见土要及腰,晏清源还只是一脸冷漠地瞧着,那罗延觑来一眼,心中激荡:这一回,世子爷是真动了杀心呐!
扬了半日,锹柄打滑,那罗延狠狠地朝掌心“呸”了口唾液,搓两把,要一鼓作气把归菀解决了,忽听一阵马蹄子疾驰而来,飞身而下一骑,直奔晏清源眼前,顿时打乱了当下节奏。
“大将军!淮南传回线报,柏宫夺了寿阳城,梁帝新拜其为南豫州牧!”说罢将信函一递,那罗延不自觉就停了动作,睨了睨归菀,转而盯着晏清源那张脸去了。
春光打在脸上,照得晏清源长睫扑闪着粼粼的一圈晕芒,给那张本挂霜的面孔,平添几分柔和,眸子里的一抹玩味,一闪而过,目光迟迟不从手底白纸黑字上移走,陷入了沉思。
就那几百个丧家之犬,夺了寿阳?那罗延满脸的不可思议,同刘响情不自禁对视一眼,一样的惊诧,倒是晏清源,忽把眸子一扬,落到归菀身上,她已经睁开了眼,两人目光一接,晏清源冲她微微笑了:
“看来,送你见陆士衡倒不如送你回南梁。”
说的那罗延愣在当下,忍不住就要去争辩,却见归菀无动于衷,语调轻柔,却不乏力量:
“晏清源,你不配提我爹爹名讳!你不过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你想杀我,何须费口舌?”
“你敢骂世子爷!”那罗延闻说,立马来火,被晏清源拿眼神制止了,才悻悻乜了归菀一眼。
“把她弄上来。”晏清源看着归菀忽的就改了主意,一听这话,那罗延满目错愕,好不失望,暗道白忙活一场,到底还是没舍得杀呀!却不敢不从,闷闷不乐的和刘响两个将归菀胳臂一掐,给拖了出来,手一松,归菀就趴到了地上,再无力气支撑。
滴水未进,挨一夜冻,又被活埋这半场,归菀虚弱至极,浑身直抖,随即被送回寝帐,晏清源从头到脚粗粗把人看了两眼,她这个样子,比当初在寿春城初见狼狈多了。
一回头,把欲言又止一脸不甘的那罗延屏退了,走到几前,斟半盏温茶,捏开归菀的嘴,不由分说,悉数灌了进去。
归菀喉咙细,一股热流呛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错了位,等他一松手,立马咳得一双眼睛泛起了盈盈水波,发白的唇,跟着恢复了几分血色。
“你为什么不杀我?”归菀捂着胸口,细细喘道。
晏清源听了这话,未置可否,上前把她下颌捏了一捏,似笑非笑:“你应该高兴才对。”他凝视她片刻,手放下,转而拍拍肩头,却再也无话。
见他莫名放过自己,又莫名离开,归菀怔怔愣在原地,整个身子,痛的都麻了,攒了半天的力气朝几旁蹒跚过去,抓起杯盏,抖洒了一裙子,朝火烧火燎的嗓子眼里灌了好大一气。
“世子爷!”晏清源一现身,那罗延就趁机迎了上来,他要说什么,全显摆在脸上了,晏清源则笑吟吟的,似乎完全忘记了这次刺杀所带来的阴霾不快,更瞧得那罗延一头雾水,忍不住嘟囔道:
“世子爷,你该不会又不舍得杀了吧。”
晏清源不回答,只把一道警告的目光递给他:“不许你在她跟前胡言乱语,出了事,我拿你问话。”
“她要是自尽了,可跟属下没关系!”那罗延急的辩白。
晏清源哼的一声笑了:“放心,这个时候她脑子转过来了,不会死,我还没死,陆归菀怎么舍得死?”
好不吉利的话!那罗延心里赶紧连呸几声像怕沾上晦气似的,一时间,忍气吞声的,只得应了,却还是不甘心:
“属下虽然不知道世子爷怎么想的,但,难道就这么放过了她?她可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么,没吃过苦的小丫头片子,饿几天,只给她水,她就知道以往在我身边过的是什么舒坦日子了。”晏清源不露痕迹一笑,嘴角微翘,吩咐那罗延去跟步大汗萨巡营,自己又折身进来了。
言出必行,果真,帐子里归菀早饿得腹中乱响,也不给她一口吃的。却因饮茶太多,又一夜未出,小腹那憋忍得辛苦,不觉间把个两腿并了又并,困窘得恨不能死去。
自从军来,每次都是晏清源作陪,替她把风,起先还觉羞赧不已,日渐习惯,倒也成了寻常事,如今,却又成了十分棘手之事。
见他气定神闲往榻边盘腿一坐,先是用了香喷喷的饭菜,漱口、净手,擎过灯台,纸笺一展,招人进来研好墨,提笔伏案,不知写起了什么。
等亲卫一出,归菀快急出了泪,再不能撑住,忍耻启口:“我要出去。”
晏清源装聋作哑,专心笔墨。
归菀脸红的要滴血,面皮直烧:“我内急,你放我出去!”
“解亵裤里。”晏清源扔给她一句,不再理会。
归菀又急又恼,无计可施,声音都走了样:“我不要……”
没有反应。
她到底是姑娘家,站坑里,心不惧死,此刻却要被这些隐私的事难为哭,捂住脸,顿时哽咽了。
这个时候,晏清源才一撩眼皮,还是袖手旁观,不开口,也没个动作,半晌,等归菀控制不住,局促得嘤嘤哭出声,便揶揄冷笑:
“怎么,连人都敢杀,这一会儿又哭哭啼啼装娇女郎,陆归菀,你戏演的不错,只可惜,我不是你戏台子下的看客。”
归菀满脑子嗡嗡乱响,就一件事,她真的想要解溲,晏清源再说戳心窝子的话也浑然不闻,为即将到来的事情真的想要去死了。
她也不再求他,就在那哭,泪抹个不住,时不时抽噎出一声,又憋回嗓子眼里,卡在那儿,不上不下,呼吸都不畅快了。
晏清源被她扰的无从继续,皱了皱眉,终于取过一盏马灯,把人领出来,带远几步,归菀憋太久,再顾不上其他,转过身,蹲下了,一撩襦裙裙摆,雪白纤腰下就跟着露出了半个紧翘翘的小臀。晏清源却不回避,归菀一抬眼,见他就这么毫无禁忌地看着自己,脑子一懵,立刻羞得满脸通红,咬唇急道:
“你,你转过去呀!”
晏清源波澜不惊:“笑话,死都不怕,还怕人看?”
“你看着我,我解不出来……”归菀羞恼极了,慌慌拿裙摆遮住自己,已经是口不择言了。
她一个姑娘家,此刻,在他跟前,脸面全丢完了。
晏清源嘴角又浮起一抹冷笑,淡淡瞥她一眼,把马灯朝归菀身旁一丢,也不等她,自己掉头走了。
到了夜间,依旧把她一捆,丢在地上不闻不问。一天到晚,只给两盏茶喝,不出两日,归菀就虚脱得步子都踩不准,走路直打飘,晏清源只把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在她脸上稍稍一过,丝毫反应也无。
直到黎阳的捷报传来,贺赖在洛阳上游给他插的两颗钉子都彻底拔除,中军大帐前一片雀跃,欢呼声没散完,晏清源军报一掷,折身走了。诸将不明内里,只跟着相送几步,转过来又继续笑谈战果。
寝帐内,地上的归菀已经昏了过去,晏清源捉起她一只手,把了半刻的脉,这才把人抱到榻上,拿热手巾朝她眼睫上拭了两把,见人悠悠转醒,微微笑道:
“小姑娘,这就受不住了么?”
归菀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是又木又麻,浑浑噩噩把他一瞅,脑袋一歪,像生了病的鸟耷拉了头,陷在枕间,了无生机。
可等到要把热粥灌进嘴,归菀忽的挣扎起来,一口都不肯进肚,把个脑袋直摇,费力挤出断续一句话来:
“你要杀我,就,就杀,何必兜圈子?”
说完,双颊绯红,目光错乱,却是凄楚又坚韧的模样,寿春城里的那个小姑娘,到底还是长大了,晏清源若有所思瞧着她,一笑而已:
“卢静是求仁得仁,你求来什么了?我从来不吝啬给人机会,他不要,可不是我的错,至于你,我已经一让再让,小姑娘,别没完没了试探男人的底线,我早说过,哪天把你自己的命搭进去,也未尝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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