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毫无防备的响了起来。
被陈安梨换成了陆屿修弹奏的《瞬间的永恒》,清脆悦耳。
她如梦初醒,脸色红了大半,触了触他的发梢即刻收回。
一面拎起手机,一面咳了咳掩饰尴尬,板着脸转移话题:“啊,今天还没给你做脱敏。快去拿,今天是蓝莓酱……”
少年的脸瞬间垮了,像是不爱吃却被逼着吃青菜的狗狗,眼里的委屈一瞬间又溢出来。
“安梨姐……”
陈安梨丝毫不给通融,笑了笑:“我这次画小一点。你不好起来怎么行?”
饶是委屈,少年仍是乖乖站起来,去冰箱里取果酱。
冰箱是全新的,里面东西不全,陆屿修转身去厨房找他们从超市采购回来的东西。
陈安梨看着上面陌生的号码,清了清嗓,调整好工作状态才接了起来。
“喂,您好。”
电话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陈小姐,是吧?”
陈安梨愣了一下,轻声应:“对……”
“我叫陆远征,你应该听说过。”他沉沉地喘了一下,声音带着某种压抑的气息,“听说,我儿子在你那。”
第18章
陆屿修出来的时候,陈安梨手里捏着手机,正身体前倾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某处发呆。
他左手端着小瓶的蓝莓果酱,右手拿着小调羹。走过去,乖乖地坐在她旁边,看着蓝莓酱皱了皱眉,还是把手里的调羹递了过去。
“安梨姐,给……”
陈安梨猛地回过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他的眼神里是令人遍体生寒的沉静。
“屿修。”
陈安梨没有接调羹,开口喊他。
“刚刚,你爸爸打电话给我了。”
少年原本带着一点畏惧和忐忑的神情瞬间消失,他错愕的瞬间,手中的蓝莓酱倏地脱离,直直的落到了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果酱沾到地板上,像是凝固干涸的血。
陆屿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即刻弯腰去捡,垂头掩住目眩的瞬间和眼底的酸。
“对不起。”
少年的指尖被玻璃碎片划破,鲜红的血从苍白的指尖涌出,和泥泞般的果酱混合。
陆屿修不敢抬头看她视线,无措的停在原地,只能垂头说抱歉。
怎么办,弄不干净了。
陈安梨愣了片刻,被陆屿修脸上的苍白的惊到了。
她倏地站起来,准备去拿药箱。
脚踝被少年的另一只手捉住。
他的声音带着愧疚和自责,低到沙哑,还在担心她:“安梨姐,你……小心踩到。”
陈安梨的心底顷刻弥漫起无尽的自责。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跨过玻璃的碎片,踩到干净的地方,强硬地把缩起来的陆屿修拉起来,坐到沙发上。
“坐这里别动。”
她叮嘱一句。
少年没抬头,也没应,呆滞地盯着自己手指上缓缓滑落下来的血迹。
越来越脏。
他的心头犹如火在烧,蚁在爬,止不住想要把它洗干净的冲动。
陈安梨像是洞穿了他的想法。
双手捧着他带着凉意的脸颊,陈安梨把他没有什么肉的脸颊挤到微微变形。强迫他同自己注视。
脸上凶巴巴的。
“不许去洗手,明白吗?你只是受伤了,不是脏。”
陆屿修抬眼看她。
陈安梨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满是严肃,甚至因为认真地想传达信息,显得有点凶。
但她好像没有生气。
丝毫没有这种他最担心和害怕的情绪。
陈安梨看着他眼中流转的可怜兮兮的情绪。几乎像是无家可归了一样。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她的嘱咐。
她快速回自己卧室拿了医药箱出来,一步不敢停地出来。
看到少年还乖乖坐在原地,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
陈安梨捉起少年的手。手指上的血迹已经洇开,划过了大半个手掌。
陆屿修指腹的皮肤不算细腻,是长期弹钢琴磨出来的。
陈安梨抓着他的手,翻过来的时候,手指不小心蹭到他掌心开始干涸的血迹。
少年几乎是慌乱地想要即刻抽回去。
“别动。”陈安梨强硬地拉住。低头拿棉棒蘸了双氧水,一点点帮他把洇开的血迹擦拭干净。
陆屿修一瞬不瞬地看着,少女低垂着头,碎发在颈窝俏皮地蜷曲。
她的手抓着自己的手,把上面的脏污一点点拭去。
没有流露一点嫌弃。
陈安梨不停换棉棒擦拭,直到他本就白皙的皮肤上看不到一点血迹。
她又重新拿了一根棉棒蘸了双氧水,指腹的伤口不深,此刻已有凝固的迹象,落下之前,犹豫了一下。
陈安梨抬头,温柔地把少年的头拨到一边。
“会有一点痛,忍着点啊。我处理好了告诉你再回头。”
陆屿修点头。
指尖传来一瞬间尖锐的痛,下一秒,细细密密的凉意温柔地拂过,吹散了大半的痛感。
陆屿修回头,就看到陈安梨认真地一点点擦拭着伤口,怕他痛,粉唇微微嘟起,轻轻吹着替他止疼。
其实没有那么疼的。
陆屿修却没有告诉她。
陈安梨这个模样,于他而言是奢侈的享受。
处理好伤口。
陈安梨拿了一个卡通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把伤口贴起来。
她抽了张湿纸巾,帮陆屿修把手掌到指缝都认真地擦拭了一边,直到上面连血腥味都没有。
末了,把手转过去给他看。
“你看,干净了对不对?”
她说干净了。
陆屿修压下心头所有的异样和排斥,轻轻地点头。
陈安梨把医药箱收拾起。
站起身,叮嘱他不许动,拿扫把拖把把地上的蓝莓酱和玻璃碎片处理干净。
确认没有任何残渣和污渍,陈安梨洗了手,走回来坐在陆屿修旁边。
“你……很怕我生气吗?”
他刚刚表现的太慌乱了……
陆屿修犹豫地看了她一下,不敢再撒谎,诚恳的点头。
“因为你骗了我?”
少年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点头。
陈安梨抬手,猝不及防的把他顺服的头发揉得蓬乱。
“既然害怕我生气干嘛骗我!”陈安梨没好气地说,说完,自己先笑了。
“我说你之前问过我骗了我什么什么的,感情早就挖好坑了啊……”
陆屿修愣怔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瞳孔里错愕和懵然交织,有些不确定地喊她:“安梨姐……”
“你只记得自己的问题,那你记得我的回答吗?”
少年的头发微乱,带着一点惺忪的慵懒感。
看着她,没有敢动作。
“我说,我巴不得你其实是什么逃家的富二代首富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可怜兮兮的孤儿呢。结果你还真的是……”
陈安梨说完,笑着歪头自问,“难道我不是陈安梨,我应该是陈锦鲤吧?出口成真啊。”
陆屿修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和他预想的都不一样。
他终于忍不住打断此刻让人忐忑的和谐宁静。
“你……不生我气吗?”
“怎么不气?刚刚接到电话差点吓死我。”陈安梨鼓着眼睛看他,“我差点当成是诈骗电话破口大骂。猛然间反应过来你好像确实姓陆……还好我没有贸然说我是马云的女儿……”
像是埋藏在心底担忧许久的炸.弹,再毫无知觉时砰的炸开,没有预料之中的遍体鳞伤和尸骨无存,反而是恶作剧般的彩带和礼花。
炸开绚烂的惊喜。
陆屿修一时难以置信。
“不过……你爸爸约我见面了。”陈安梨神色淡淡的看着他,带着点难掩激动的苦笑,“因为你的隐瞒,我要毫无准备地面对大佬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地产大亨陆远征对话。首富啊!”
她开始脑洞大开:“你爸爸不会误会我们的关系吧?他万一甩给我五百万一千万让我离开他的儿子,我能不能双手接过然后跪谢大佬啊。再也不用努力也不用寻找富婆了……”
少年眉眼间积聚着冷淡和嫌恶:“你不喜欢,别理他就可以。”
她的玩笑丝毫没有逗笑少年。
陈安梨瞪他。
“那怎么行?我也就是开个玩笑的。”她叹了口气,“你这个富二代小王子可能不理解我等小平民的心情,不是所有人都敢当面和大佬对着干的。”
“还有,不光是我,等你想通了,也回去见见他,好吗?”陈安梨歪头看他,“屿修,很多时候,离家出走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
陆远征和陈安梨约在了周末。地点就在陆家别墅里。
一大早,陆家的车停在公寓楼下。
电话打过来,陈安梨看着沙发上少年沉默又凛冽的背影,叹了口气,小声知会他:“那我去你家咯?”
少年背脊晃了晃。陈安梨瘪瘪嘴,自己出了门。
司机神色冷傲,等在门口,贴心地帮她拉开后座车门。
陈安梨没见过这架势,点头道谢,然后钻进车里。
车门刚刚拍上,司机拉开驾驶座车门的瞬间,楼门口,少年高大清瘦的身影款款出现。
他不发一言,拉开车门坐在她旁边。头偏向一边。
别扭却又忍耐着。
好像很不情愿回家,但是相比起来,更加不放心陈安梨一个人去见那个男人。
陈安梨抿着唇憋笑。
她的手摸进包包里,趁他不注意,倏地抽出来马克笔,在少年手指上划了一道。
少年原本看着窗外的侧脸缓缓转过来,有些委屈又忍耐着看她。
陈安梨得逞,在司机惊诧的目光中抬头对着他笑。
“这次,等到了你家里,才能洗。”
“所以,关键看我们要多久才能到,明白吗?”
陆屿修的视线移到手上。
她偷袭的动作其实他早已察觉。只是每次都纵容。
金色的马克笔刚好横着画过无名指的位置。
像是戒指。
心底里触动一瞬,陆屿修第一次真正觉得,手上的痕迹不是脏到无可忍受。
甚至想让它停留久一点。
司机收起神情。
沉默的把车开了出去。
一路疾驰。
过了闹市区,上了高速,然后稳稳地开了很久。
陈安梨从一开始的紧张兴奋到后面的疲乏,眼皮开始打架,再往后,靠着后座背不省人事。
头不住地往一侧偏,终于,陆屿修肩头一沉。
他偏头,少女发间的幽香扑入鼻息,带着她独有的热度。
忽然觉得这一路也不是那么难以忍耐。
终于到了陆家的独栋别墅楼下。
保安看到自家的车,远远地用遥控开了大门。
陈安梨睡得正沉,她包里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
她惊了一跳,陡然惊醒,才发现自己靠在少年肩头睡着了。陆屿修正靠着后背,双目微阖。
掏出电话,陈安梨有些庆幸电话是现在响的。
准备了这么久,见大佬之前,居然还是忘了开静音。
手机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显示来自临夏市。
陈安梨接起来,小声应:“喂?”
那边沉默了半晌。
隔了隔,又窸窸窣窣一阵,才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安安吗?”
“我是易承纪。”
他说,声音像是穿梭过所有时光和记忆而来。
“我回来了。”
陈安梨愣了一下,心跳倏地漏跳一拍。
她屏着呼吸半晌没说出话。眨巴着眼,像是做梦一样。
偏头,陆屿修正好醒来,少年清冷的视线正紧紧盯着她的手机。
很快,移到她明显失神的脸上。
第19章
对面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柔清润,只是经过岁月的沉淀,多了些沉稳。
半天没有等到陈安梨的回应,易承纪也不恼,掩住自己低沉的气息,轻声唤她:“安安?”
陈安梨如梦初醒。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从时空的漩涡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学长……”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陈安梨捏紧电话重复他的话,“你、你回来了。”
“嗯。”易承纪听着少女软软糯糯还带着点紧张的嗓音,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暗暗沉沉的,“我现在也在临夏市。有时间的话,我们见面吧。”
挂了电话。
陈安梨觉得自己的耳根还像被电话那端低沉悦耳的声音不断撩拨着一样。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才终于从易承纪那句“我回来了”里面回过神来。
易承纪,他回来了。
高中三年的所有情绪都因他而动,又因他的离开而尘封。
陈安梨还以为再见难于登天,时间流转,他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回来了。
还来到了她所在的城市。
回过头,陆屿修正靠着椅背,手臂落在膝盖上,眼神带着点凉意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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