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赶赴扬州。”
一行十一人纵着马离开了帝都,南下扬州。
这时候的扬州,不再是那个有着“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之称的城池。
位于大运河畔、长江边上的扬州,在连绵不绝的雨水冲击下最先崩溃,江南这一场水灾涉及范围很广,但只有扬州形成了大范围洪灾。
如今正是七月丰收的日子,一场洪灾下来,百姓地里的收成怕是都要毁了。
快马行了五天,如今已经到了江南地界。
这五天全都是风餐露宿,所有人都没有时间好好打理自己,就算是一向以儒雅形象示人的衡玉也有了几分灰头土脸。
马蹄踩过泥泞的小路,这样的路况实在不适合快马奔驰,众人便都慢了下来。
在众人中小福子是体质最差的一个,但他能一直贴身伺候衡玉,在毅力方面根本不需要衡玉多说什么,一直咬着牙坚持着,没有拖慢队伍后腿。
这样的极速赶路对衡玉来说不陌生,但是这具身体养尊处优惯了,如今的情况也没有比小福子好太多,只是因为衡玉一直挺直脊背纵马走在最前方,所以才没有被人察觉出异样来。
“殿下,想来今晚就能赶到扬州了。前面就有个小村子,我们要不要先在这个地方休整一番,把消息打探清楚再入扬州。”金吾卫统领施元纵着马过来,出声询问衡玉的意见。
这时候天上还在飘小雨,雨势不大,但落在身上十分冰凉。
衡玉伸出手,将飘落下来的雨水接住。积少成多,他的手心渐渐已经布满了雨滴。
“这个小村子地势偏低,已经过去那么多天,想来已经被撤离了。”衡玉把手收回来,“别耽搁时间了,直接往扬州府去。
金吾卫拱卫帝都,里面的将士大多都是本地人,对于这些根本没有研究。施元听完衡玉的分析,心底对这位晋王殿下更添佩服。
但他还是连忙出声劝道:“殿下,如今扬州局势不明,您直接进入扬州,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属下纵死也难辞其咎。”
“无妨。”衡玉直接用两个字堵了施元后面的话。
“加快速度赶到扬州府,我们怕是还要在城门外耗一段时间。”
衡玉都没有说休息,其他人自然也都咬着牙坚持,只能在心里催眠自己准备就可以到地方休息了。
两个多时辰后,一行人终于远远看到了扬州的城门。
随后,施元就知道晋王殿下为什么会说他们要在城门外耗一段时间了。
扬州受灾太广,虽然有不少灾民都被疏散到隔壁几府,但扬州府外还是聚集了非常多的灾民。
为了避免大量灾民聚集在扬州城内闹事,扬州知府吴元庆下令不允许灾民入城,而是在城门外设立救灾点。
而临时建成的救灾点又哪里有什么好条件,一堆人挤在一起是非常正常的。
渴了胡乱饮些脏水,大量垃圾被堆积在旁边没有人清理,七八月的天又正是蚊虫泛滥的时候……
衡玉随意扫了几眼,就发现了一堆问题。
受灾之后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最容易产生疫病的。
他心下微沉,距离受灾如今过去了十多天,也不知道疫病有没有出现苗头。
“施元,拿着我的令牌去城门,让扬州知府过来见我,我在这里走一走。”衡玉随手把自己腰间的令牌扯了下来扔给施元,吩咐下去。
“殿下!”
衡玉淡淡瞥了施元一眼,明明是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施元却突然觉得心头一凛,所有的劝说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不能再发声。
他握住怀里的令牌,恭敬抱了个拳,纵马越过衡玉,穿过这一片临时住处,往城门驰去。
施元离开后,衡玉甩起衣摆,从马上一跃而下。小福子等人经过几天的疾驰,每个人都是从马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根本没有衡玉那样的潇洒。
【撑住,零,红尘中潇潇洒洒走一回】系统对他的潇洒给予肯定。
衡玉:“……你还是从哪出来的就缩回哪去吧。”
衡玉手里牵着马缰,缓缓步行走过这一片区域。
衡玉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头发有些狼狈地搭在额上,但他脸上的神情温和从容,明明是在这样泥泞狼藉的地方穿过,却恍若正踏过一处庭院,信步闲庭。
那些缩在角落的灾民目光落在衡玉和他身后那些侍卫身上,都能看出他们这一行人不好惹,全都默默往角落缩着。
这一路很长,足足走了有一刻钟,而衡玉一直有注意着在棚子里呆着的基本是老弱妇孺,很少看到壮汉,想来扬州知府已经采用以工代赈的方法来缓和灾情了。
等他到城门时,施元旁边已经站了个身穿大庆正四品官服的中年官员。
“殿下。”吴元庆快步上前,向衡玉行礼。
衡玉的视线在吴元庆沾满泥泞的衣摆上停留了一会儿,方才出声让他免礼。
“吴知府怎么赶到如此快?”他出声问道。
吴元庆拱手道:“这位将军过来时臣正好在附近巡视,所以才能及时赶到。殿下一路疾驰而来,可要先进城修整修整。”
衡玉没有拒绝,他们这一行人现在的状态的确不是太好。
进了扬州城里,吴元庆原本是打算将自己的吴府让出来招待衡玉,衡玉却在他出声前道:“吴知府不必麻烦,我们这一行人就安置在驿站吧。”
“这未免有些怠慢了殿下。”
衡玉摆手,吴元庆立马把自己那些恭维讨好的话压下。
去到驿站后,那里已经备好了热水。衡玉洗了个热水澡,给自己上完药后吃了点晚饭。
衡玉赶了那么多天路,现在还没有什么胃口,随手将饭菜推到一旁,他就着燃烧得很亮的烛火读着吴元庆送过来的情报。
如今扬州受灾严重,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现在疫病还没有彻底爆发开。但听说已经有好几位医者诊断到疑似患上疫病的人了。
把手里的情报都翻看完,等驿站的人过来将饭菜收拾下去后,衡玉吹灭了烛火上床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出现在府衙里。
吴元庆无疑是一个很圆滑的人,既然位高权重的晋王已经代表朝廷来了,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是将主位让给衡玉,同时也包括对救灾工作的安排。
但吴元庆只是把晋王当做朝廷派来镇住场面的吉祥物,根本没想过晋王能够安排好救灾工作。
没想到晋王一在主位上坐下后,立马开始点兵点将每一项安排思路都很清晰明了。
“将我亲临扬州坐镇的消息传出去。”
“……以工代赈要继续坚持下去……雄黄要多备好,把它们撒到城门外。还有,吴知府多派士兵去城外,一定不要让那些灾民再饮用不干净的水,所有饮用水都必须煮沸后再饮用,柴火就由知府提供,不要在这件事上吝惜柴火。”
“城外驻扎的地方一定要设立丢放垃圾的区域以及固定的如厕区域……”
“扬州城内的大夫也要全部聚集起来给灾民检查,那些出现伤风症状的灾民要隔离起来治疗。所需的药材费用也由府衙供给。”
吴元庆等着衡玉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停下饮茶时,才弱弱说道:“殿下,如果真按您说的去做,以扬州府的库存,最多能坚持半个月。”
衡玉把手边的茶杯搁下,偏头去看吴元庆,“半个月的时间,朝廷的物资就运到了。”
“我刚刚说的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衡玉出声去问主殿内坐在他下首的几位官员。
不明白的多了去了,比如撒雄黄有什么用,比如为什么要煮沸水再饮用怎么麻烦,比如为什么要划分区域如此清楚。
那几位低品官员的目光都集中在吴元庆身上,等着他们这位上司去问。
吴元庆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出声问了句,“殿下如此行事的用意臣有些不明白。”
“我知道你们不明白。”衡玉点了点头,“不过这影响你们去做吗?”
吴元庆疯狂摇头。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诸位还不快些下去安排,是想陪着我一起在这里慢悠悠喝茶吗?”
吴元庆心底泪流满面,不是你问我们明不明白的吗。
他算是知道了,晋王殿下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根本没有耐心给他们解释的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鸭!
今天太忙了,我明天努力多更点。还有这个故事快完结了_(:з」∠)_
第149章 、悠闲庶皇子(完)
府衙的官员基本都离开了, 官兵也被抽调大半前去城外维持秩序。
衡玉没有在府衙多呆,走出主殿,接过小福子手里的伞, 施施然走入雨幕中。
小福子跟在衡玉身后走着, “殿下,还是让奴才给您撑伞吧。”
衡玉没有动作,小福子便不多说了。
他们殿下决定的事情,小福子还没见过有谁可以动摇的。
走出府衙门口,施元和另外一位金吾卫都默不作声走到衡玉身后。
一个穿着富贵得体的中年男人一直在府衙门边站着,一看到衡玉走出来立马上前两步,迎到衡玉面前,“晋王殿下。”
衡玉顿住脚步。
“奴才是吴知府府上的大管家。我家大人忙于处理殿下交代的事情,没办法亲自招待殿下。但他生怕怠慢了您, 于是派奴才过来。如果殿下想要随意走走,奴才可以给您带路。”吴府大管家说道。
虽然面对一国王爷,但他说话时依旧显得进退有度, 话里的讨好恰到好处,既让人能听出他话中的恭敬, 又不会显得谄媚。
衡玉颔首, 吴府大管家顿时心领神会, “不知道殿下想要去哪里?”
“先随便逛逛吧。”
丢下这么一句话, 衡玉撑着伞,不紧不慢走在最前面。
众人自然是连忙跟上。
衡玉虽然说是随便走走,但他显然也有目的性。绕出府衙所在的那条大街, 就到了一条开满酒楼茶馆的街道。
但现在只能看到酒楼茶馆的旗子在风雨之中摇晃,再一看大门,基本都是门可罗雀,还有很多酒楼干脆就关门没有营业了。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荒凉得很,无论是行色匆匆撑着伞走过的路人,还是沿街叫卖的商贩,全都很少。
吴府大管事小心看了衡玉一眼,没能从这位晋王殿下脸上看出什么异样,也不知道他对眼前这一幕有何感想。
虽然如今扬州城内的荒凉是受到洪灾的影响,但是谁知道这位殿下是不是不识人间疾苦呢。万一觉得是他们老爷办事不好,简直就冤死了。
衡玉根本不知道吴府大管事心里的弯弯绕绕,他走出街口拐角,就注意到在他们左手边有一个在摆摊卖油纸伞的老者。老者头发花白,穿得很单薄,缩成一团坐在小凳子上,他的面前摆着十几把油纸伞。
小摊子很简陋,油纸伞基本都是小心摆好搁在地上,老人没有撑伞,只是坐在檐下避雨,但是檐瓦并不大,雨水落下来被风吹刮,他坐在底下依旧是被那些斜飞的雨水打湿了衣服。
衣服不吸水,衡玉看了一眼,就知道老人已经淋了很久雨,如今衣服基本都湿了。
“老丈,您这伞怎么卖?”衡玉给小福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站在几步之外等他,他自己则撑着伞施施然走到老人的小摊子前。
卖伞老人瞥了衡玉一眼。一看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老人就知道这肯定是一位贵人,那样绵软细致的布料他连摸都没摸过呢。
“回……回贵人,三十文。老汉我已经做了几十年伞,虽然看着很普通,但是很结实,能够用……很久。”老人这才看到衡玉手上撑着的油纸伞,和这位贵人手里那把精致华美又不失实用的油纸伞比起来,他这些油纸伞根本拿不出手。
衡玉却已经蹲下身子,衣摆沾到地上的雨水立马就湿透了。他伸出右手翻找这些油纸伞,神态自若,一点也没理会湿透的衣摆。
“这样的天气,老丈怎么也不多穿点。”衡玉没话找话。
老人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脸上风霜之色十分明显。
没得到回应,衡玉就换了另一个话题,“最近这街上是不是都很荒凉。”
这句话倒是激起了老人的谈性,他一时间也没有顾忌衡玉的身份,而是轻叹道:“可不是,现在灾民就聚集在城外,雨还一直下,大家都怕啊。”
说道这,老人微微顿住,看了衡玉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老汉我如果不是在封城前赶到城里投奔亲戚,现在也在外面住着了。”
衡玉笑了笑。
“对了,这位贵人,听说有王爷来我们扬州了,您知道这件事吗?”老人小心翼翼向他打听。
衡玉温声道:“我知道,这件事是真的。”
“王爷啊,那可是位天大的贵人,他不怕危险吗?”
“因为他不会让扬州发生瘟疫,他来这里不是鲁莽,是自信。”衡玉弯着眉眼,温声与老者说着。
“啊,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老汉还记得三十多年前扬州也发生过一场洪灾,老汉的妻子和儿子就是那时候死的。”老人眯着眼,即使过去了三十多年前,再次回想时他的脸上还是带出了几分无法掩饰的悲痛。
三十多年前,江南水灾,瘟疫蔓延,扬州半城荒芜。
“这一回朝廷不会放任扬州不管的。”
衡玉从地上随便拿起两把油纸伞,往小福子那里看了看,小福子立马走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递给老人。
老人颤巍巍接过,“这……不知道贵人有没有铜钱。”他身上没带什么钱,小块碎银根本找不开。
衡玉却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把自己那柄精致的油纸伞合起来,而将从老人摊子上买到的油纸伞撑开。
小福子把衡玉手里的两把油纸伞接到怀里,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老人目送着他们的离开,知道自己这是遇到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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