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九十八抬聘礼都被安平伯让人抬进了芷湫苑,五娘看着这满院子的檀木箱子,就有些高兴,看来她最近不会再没事干了。
昭亲王府下聘的大手笔,自然也会被有心人传进一些人的耳朵里。坤宁宫里,皇后最近比较安分,毕竟皇帝现在正和她闹着别扭,她也不敢再折腾。不过今天她就安分不起来了:“你是说太后把文纯皇后传下来的那颗夜明珠给了昭亲王?”
燕嬷嬷低垂着头:“是,今天昭亲王去安平伯府下聘,这满京城的百姓都看到了,说有小儿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那可不就是文纯皇后留下来的吗?”
皇后坐在榻上,这会她想的不是夜明珠,而是戴在金家五姑娘手上的那只紫玉镯:“太后这是什么意思?你陪本宫去一趟乾明殿。”
乾明殿里,景盛帝这会也知道了昭亲王的大手笔,他坐在龙椅上又一次开始思虑起太后了。他想到元宵的时候,昭亲王正大光明没有一点避讳的从慈宁宫里一箱一箱往外搬的那些东西,如果下面人没看错的话,那些装东西的箱子应该是太后库房专用的檀木箱。他可是记得他成亲的时候,太后只是问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问过,都是他父皇吩咐礼部跟内务府办的。
他总觉得太后是知道他非她亲生的,不然就算他不是长在她身边,也是她亲生的,她总不至于会这般偏心。景盛帝一想到太后知道他非她亲生,脚底就发凉。太后看着好似什么都不管一心只想着礼佛,但在这宫里就连他这个皇帝都不知道太后到底有多少眼线。
“皇上,”刘光轻手轻脚地进入殿内回禀:“皇后娘娘来了。”
景盛帝大概能猜出皇后是为什么来的:“让她进来吧。”
“是,”刘光躬身退了出去,没一会皇后领着燕嬷嬷就快步进入大殿内:“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起来吧,”皇帝倚在龙椅上,看着皇后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挥手让殿内服侍的宫人都退下去。
等殿内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人的时候,皇后微微蹙着眉头看向皇帝:“皇上您听说了吗?母后把文纯皇后传下来的那颗夜明珠给了昭亲王,昭亲王竟把那夜明珠作为聘礼送去了安平伯府。”
皇帝已经知道了,可即便知道,他也没有办法:“朕知道这事,可你来跟朕说也没有用。那颗夜明珠是当初父皇聘娶母后的聘礼,那就算是母后的嫁妆,是她的东西,她高兴想要给谁全随她的心意。难道朕这个做儿子的还能跑去慈宁宫质问母后,那东西为什么要给昭亲王吗?”
“臣妾没有这个心思,臣妾也不敢有,“皇后的眼泪下来了:“臣妾知道臣妾不得母后喜欢,可是臣妾这么多年下来,皇上您也是看在眼里的,臣妾尽力了。还有一件事儿,臣妾一直不敢跟您说。”
“什么事儿?”景盛帝也知道太后不喜皇后,他记得他当年到了娶亲的年岁,太后就在他父皇面前提过一次她很喜欢奉国将军府的继室嫡女赵氏。
也难怪太后会喜欢那赵氏,那赵氏的母亲奉国夫人跟太后是多年的闺中好友,隔三岔五的就进宫来陪太后叙话,太后能不喜欢她闺女吗?
不过倒是那奉国夫人是个不识相的,太后跟她提了一嘴,她竟回去就给她那闺女找了婆家,因为这事太后还跟他发了火,骂他是个不争气的。自那以后太后就不再跟那奉国夫人往来了,当然他也因为那事有些看不上那奉国夫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罢了,还真以为嫁给了赵毅就能飞上枝头了,就连她那闺女后来嫁的人家都被他给打发的远远的。
皇后抽抽噎噎地说:“上次母后生辰,安平伯府的五姑娘进宫,母后竟把孝文成皇后传下来的那只紫玉镯给了她,是臣妾亲眼所见。皇上,就算母后不喜臣妾,但您是母后亲生,母后怎么可以罔顾您的身份呢?”
皇帝一开始听皇后说太后把紫玉镯给了安平伯府的五姑娘,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可是再听听皇后后面的话,他竟有些心虚,就不禁恼怒地斥责道:“好了,你也不要再哭哭啼啼的了,你说母后不喜你,那朕倒是要问问你,你作为皇后朕的妻子,太后是朕的母亲,你说说你多久去给母后请一次安,你又是怎么侍奉孝敬母后的?”
皇后被皇帝这么一问,竟好似被噎住一样,无话可说。
景盛帝见她不说话,也就没再继续斥责她了:“那紫玉镯跟夜明珠,都是母后的东西,她老人家爱给谁给谁,你想要母后看得上你,那你就好好侍奉母后。”
“可是母后只让臣妾每月初一十五去慈宁宫请安即可,”皇后自认为她很冤,是太后觉得她碍眼,怎么这会竟成了她做得不对了?
景盛帝瞥了她一眼:“母后这样说你就这样做?你还是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朕还有政事处理,你退下吧。”
皇后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乾明殿。
这天晚上,安平伯府的常宁堂里,米氏看着聘礼单子发呆,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荀嬷嬷急匆匆的进来了:“老夫人,严大送消息进来了。”
米氏头一抬:“拿来给我。”
荀嬷嬷赶忙把严大送来的东西递了过去,米氏接过来之后,就立刻打开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们先下去,让我静一静。”
“老夫人,您没事吧?”荀嬷嬷有些不放心。
米氏摇了摇头,有些无力地说:“你们都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荀嬷嬷带着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顺便把门给关上了。等屋里只剩下米氏一人时,她又拿起那张纸看了起来。
严大是汇通钱庄的大总管,她外祖家在汇通钱庄里有参了一点股,后来外祖家没人了,她舅舅在临死前就把产业都留给了她。其实当年江州知府看中的并不是米家的那些东西,他看上的是她跟她手里外祖家的产业。她外祖家不是一般的商家,是开金铺的,现在她手上还有两家金铺。
纸上是昭亲王自去西北封地之后,跟昭亲王有关的几家每年在汇通钱庄汇兑的钱财账目,单单镇国侯府每年就要在汇通钱庄汇兑五万两金票,再加上各地的状元楼,还有西北封地的税收,算下来昭亲王府每年在汇通钱庄汇兑的钱财高达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这么大的数目只能说明一件事儿,那就是昭亲王在养兵。
看来元娘说的事儿是真的,难道户部真的敢?
想到这,米氏立马拿着这张纸走去了边上的小书房。小书房的书案上摆着一把纯金打造的八棱上二下五二十四档的算盘,米氏走到算盘边上就开始算了起来。
这一夜,常宁堂的小书房里打算盘的声音就没停过,直到天露光的时候才停下。米氏看着算盘上的数目,两只眼睛都泛红,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他要干什么”。昭亲王养了将近三十万的西北军,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还有西北军不是应该是二十万吗,怎么变成三十万了?
米氏自十岁之后,只要用算盘就从来没算错过,既然她没算错,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昭亲王扩军了,这样问题又回到了一开始,他要干什么?
米氏这天免了晚辈们的请安,就连五娘敲门要见她,她都给搪塞过去了。她坐在小书房里在纸上理起京中的关系图,想着太后、皇帝、昭亲王等等一系列人物,到最后她理清了,但是有一个关键的点,她必须要向一个人问清楚,希望他不要骗她。
米氏倚靠在太师椅上,双腿麻木,已经没了只觉,虽然两天一夜没合眼,但此刻她清醒的很,嗓子有些干,声音很是暗哑:“史嬷嬷。”
守在门外的史嬷嬷立马就推门进来了:“老夫人,您这是要干什么,您有什么事儿就好好说,怎么您就这么折腾自己个呢?”
米氏抬手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你把这封信交给童鸣,让他送去状元楼。”
“是,奴婢这就去,”史嬷嬷想了想,就大着胆子硬着头皮说:“奴婢让老荀家的进来伺候您?”
这次米氏倒是没拒绝:“让她进来吧,再吩咐小厨房准备些热水跟吃食,我先沐浴,吃完饭,我要出门一趟。”
“您不休息会儿吗?”史嬷嬷有些担心:“您这样,身子哪受得住?”
“我没事,事情不做完,我也睡不着,”这事不问清楚,米氏是寝食难安。
昭亲王府,昭亲王看着案上的那封信件,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一边的彦先生有些吃惊:“王爷,您的这位岳母大人不好惹啊!”
“她的确不好惹,不过在赐婚懿旨下来的那一天起,本王就已经惹上她了,”昭亲王现在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小媳妇是不是跟他这位岳母一样的让人吃惊:“谁让本王要抢走她老人家精心养着的小白菜呢,她老人家现在发现她的小白菜日后可能会在本王这里焉了,她能坐得住吗?”
“王爷是准备跟那位说实话?”彦先生倒是想要见一见昭亲王这位很彪悍的岳母大人,他以为太后已经算是难得的奇女子了,没想到今儿他又遇见一位。不,应该说很有可能是两位,毕竟他们王妃有这么个亲娘,估计她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昭亲王看着纸上那四个字,自嘲地笑了笑:“本王的底儿都被翻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这倒也是,”彦先生捋着胡须,笑眯了双眼:“不过还真没想到汇通钱庄里,竟然有您岳母大人的股份,看来赵寅的打算是没可能会成功了。”
景盛帝登基之后,因为一直找不到借口收回兵权,就故意让户部扣押军饷,南边还好一点,能拿到大部分军饷,但还是有一部分要自己补,不然就只能饿着兵士。而西北军就惨了,自从昭亲王去了西北,掌了西北军,朝廷竟一点军饷都不给,借口倒是好,昭亲王有封地,这真他妈是什么烂借口,皇帝敢把这事对外伸张吗?
那赵寅几年前还能从海上捞银子补军饷的缺,可是自从前几年因为倭寇,朝廷上海禁的呼声越来越大,他在海上能捞的银子就越来越少了。海上捞不到银子,赵寅就必须另想办法,这不就把主意打到汇通钱庄上了。不然没有银子,他到最后只能上交一部分兵权,当今皇帝也就只能打打这样见不得光的算盘,愚蠢之极!
“小应子,你去准备马车,本王要去汇通钱庄走一趟,”昭亲王双目发亮,也许他从今天之后,就再也不用担心军饷的事儿了。
京城东街汇通钱庄后院的厢房里,米氏早就等在里面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昭亲王就到了:“岳母大人安。”
米氏见他到了,也没有起身相迎,就坐在那生生受了他的礼:“你倒是客气?”
第25章
昭亲王在米氏对面坐下之后,就没有再开口了,任他这位刚上任的岳母大人上下打量。
厢房里面沉静了好一会,米氏才终于不再盯着她面前的这位年轻王爷,打量了这么久,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很优秀,但即便如此,她该问的事情还是要问:“王爷听过《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吗?”
还真是直接,昭亲王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茶,后他便看着握在手里的白玉茶杯:“听过。”
米氏接着又问:“那王爷对姜氏怎么看?”
昭亲王放下杯子,抬头看向了他对面的米氏:“这个典故有些沉闷,本王给岳母大人讲个有趣点的,”他略做思考后说:“就《狸猫换太子》吧,不过本王这个是改编过的。”
米氏就喜欢这样的聪明人:“王爷请说,臣妇洗耳恭听。”
“曾经有一个武将他骁勇善战、战功累累,又手握兵权,皇帝隐隐感到他带来的威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那武将有一爱女到了婚嫁之龄,皇帝便下旨替太子跟那武将之女赐了婚。”
在他十五岁去封地的时候,他母后亲口告知了他所有的事情,其实即使他母后不告诉他,他也能猜到。也许孩子的眼睛真的很雪亮,他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那个皇兄跟他母后没有一丁点的相似。
“可是皇帝不知,那太子婚前早已有心仪之人,而那心仪之人因为一场所谓的意外要嫁给别人了,太子心灰意冷地娶了武将之女。婚后他们也过了一段举案齐眉的甜蜜日子,可是不久之后,太子一次出行偶遇了他那个心仪女子,二人情到浓时……”
说到这,昭亲王就觉得恶心,两人都是有家有室的人,竟一句“情不自禁”就可以顺其自然的苟且了,简直就是荒谬!
“一个月后,那女子有了身孕,太子欣喜不已,可是欣喜之后就开始烦恼。那女子说是不忍太子为她烦心,就想投河自尽,一死了之。可是太子是个痴情种,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子自绝?他们二人就想了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好法子。”
典故讲到这里,米氏已经能预知结局了,她的心快速地跳动着,似乎是想要从她的胸腔里跳出来,可是她没有喊停,虽然脑子在不停地转着,但她还是想要继续听他说下去。
“太子回宫之后,就开始不断地临幸他宫里的女人,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月后怀孕的竟是太子妃。”
米氏双目一缩,心终于平静了。
“太子让太医对太子妃宣称她怀孕两个月,而过了半个月宫外的那个女人也被查出怀了一个半月的身孕。就这样过了五个月,皇帝突然过劳猝死,太子顺利登基成了皇帝,太子妃成了皇后。两个月后,皇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提前发动,而宫外的女人也在生产。”
昭亲王微微眯着眼睛,脸上的笑是极尽讽刺:“皇帝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漏了一点,那就是皇后不是傻子,非但不傻还很聪慧,她早就发现事情不对了。这还要感谢宫外的那个女人,要不是她的肚子,皇后也不会发现自己的肚子相对正常月份来说有些小。在生产的那天皇后诞下了个非常瘦弱的婴孩,那婴孩刚诞下没一会就死了。”
米氏皱着眉头,心里很酸,她终于知道太后为什么对皇帝是那样的态度了:“皇后的提前生产应该是个意外吧?七活八不活,可惜了。”她是个母亲,她家的闺女是足月生产的,诞下也是个肉团子,虽然她体悟不到皇后的痛苦,但是她能想象。
“因为宫外的那个女人提前生产了,所以皇帝不得不让皇后跟着生产。皇后醒来看到摇篮里一个跟足月的孩子没什么差别的婴孩,她哭了,她知道她的孩子没了。”
米氏叹了口气:“皇后是个聪明的,她忍了那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骗过了皇帝,骗过了所有人,等身子恢复了就开始查探,知道宫外的那个女人诞下个死胎,她就明白了一切。为了她的母家,为了她那个死去的孩子,为了她的尊严,她只能选择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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