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不似先前那般车水马龙,渐渐地冷落下来。
彩云问了句:“还差谁?”
沈瑜将方才来的人过了一遭,道:“还差徐御史的次女,以及……威远候家的三姑娘。”
正说着,徐家的马车已经到了,女史们都已经引着前些人进了兴庆宫,沈瑜略一犹豫道:“你先带徐二姑娘进去,我在这里再等等。”
彩云带着徐二姑娘进了宫,沈瑜在外等候了快半个时辰,可宋予璇却还没到。
她几乎疑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然怎么敢拖到这种时候?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回禀,远处终于有一辆马车驶来,马跑得很快,沈瑜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她这口气还没松,就见着了那驾车的人,而后硬生生卡在那里了,不上不下的,险些噎到。
沈瑜想不明白:
宋予夺堂堂一个大将军,怎么会亲自驾车过来?
第17章
太后出面邀了数位世家闺秀到兴庆宫来住上十余日,虽未曾明说是为了这次的皇子选妃,但只要不傻,都能明白。所以闺秀们早早地就打扮好,收拾了行李,带着侍女乘车来了。
有不放心的夫人,甚至还会亲自送自家女儿过来。
沈瑜带着尚宫局的女史们在这里候了一早上,差不多把各家的女眷们都认了个清楚。
夫人们送女儿司空见惯,可像这样,由兄长驾车亲自送过来的,却是头一个。
宋予夺一个军功赫赫的将军亲自驾车,说出去只怕没多少人能信,可他这身量气势,也不像是寻常车夫能有的。
沈瑜一认出他来,就觉着有些头疼,大为后悔自己方才让彩云带着徐二姑娘离开,而不是让她留下,自己先回宫。早前她倒也犹豫过一瞬,可又想着,就算宋予璇要过来,那也应该是宋家女眷送过来的,谁能想到宋予夺会过来呢?
于是她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对上了宋予夺。
当初试婚后,她千方百计地求了皇后,想要离宫。皇后怕她另有所图,又不想留她在清宁宫让锦成公主看了烦心,所以将她打发到了尚宫局去,等到锦成大婚之后再放她出宫。
皇后自是希望她离得越远越好,沈瑜对此乐见其成,可这世事实在是难料,兜兜转转竟然还是会遇上。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宋予夺这才注意到沈瑜,先是一愣,而后才想起她的身份来,愣是没说出话来。
太巧了。
无论是沈瑜,还是他,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下再相见。
然而总不能这么相对无言地发着呆,沈瑜在心中长叹了口气,上前几步笑道:“车中的可是宋家三姑娘?”
“是,”宋予夺跳下马车来,迟疑道,“你这是?”
他身着黑色劲装,身材高大,器宇轩昂。
直到如今,沈瑜才算是看清了他的相貌,并不是她先前想象中的那种凶神恶煞的将军。剑眉星目鬓若刀裁,单论其相貌,倒像是个读书人出身的儒将。
其实细想之后这才对,毕竟若是形容相貌不好,又怎么能入得了锦成公主的眼?
“奴婢是尚宫局女史,奉太后娘娘之命,来这宫门等候各位受邀前来的闺秀。”沈瑜打定了主意要当做不认得他,就像是先前迎接旁的贵女那般,若无其事地笑道,“旁的闺秀已经都已引进宫,时辰不早了,宋姑娘也快些随我过去安置。”
她正说着,车帘已经掀开,先是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下了车,而后方才是宋予璇。
宋予璇身量高挑,相貌与其兄长倒是有两三分相似,眉目间有股子英气。只不过她性情看起来倒不像兄长,扶着侍女下车之时也有些迟疑,不知是在顾忌些什么。
沈瑜冷眼看去,发现她眼圈有些泛红,像是哭过的模样。
这马车也不像是女眷们乘坐的车。沈瑜琢磨着,这宋家的马车怕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时辰,中途换了车,所以才会比旁人晚到些。
宋予璇先是看了沈瑜一眼,而后又看向宋予夺:“大哥……”
宋予夺低声冲她说了句什么,神情是难得的温和,随后又转过身来向着沈瑜道:“方才路上出了些事,故而耽搁了时辰……”
他是个习武之人,常年在边关征战,习惯了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就算有阴谋阳谋,也尽数在战场上,鲜与沈瑜这样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宫人打交道。再加上有先前那件事横着,他见着沈瑜就觉着微妙,想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并不容易。
说着,他抬眼看着沈瑜,似是有些困惑她怎么能这么镇定自若。
“这倒无妨,”沈瑜翘着唇角,摆出个端庄的笑意,贴心地说道,“此时来也算不得迟,不碍什么事,宋姑娘不必担忧。”
自打到了尚宫局,她的气色就好了许多,不再像当初那般憔悴。
肌肤姑射白,像是上好的瓷器,远山眉舒展开来,浓密的眼睫微微翘起,杏眼朱唇,是个秀丽的小美人。
单论及相貌,沈瑜算不上拔尖,在宋家年节时那一院子的女眷里,能挑出好几个胜过她的。可莫名其妙的,那些美人宋予夺从来都是见了就忘,再遇着连名姓都记不起来,可唯独对她印象深刻。
不过当然,宋予夺也记不得她的名字——因为沈瑜压根就没有告诉过他。
思及此,宋予夺回想起那夜的情形,发现眼前这姑娘从一开始就是这种态度,所以走得格外果断,现在也能跟没事儿人似的站在他面前。
当初试婚之前,他亲娘反复叮嘱过,让他不要被试婚的宫女所迷,得罪了皇家。
如今看来这句话倒像是成了笑话,人姑娘压根是一点不在意,反倒是他一直没能把这件事给揭过去。
宋予夺心中想了许多,但面上却是半点没表露出来,又嘱咐了宋予璇几句,便要离开了。
沈瑜笑道:“姑娘随我来。”
宋予璇看向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像是在犹豫该怎么称呼她一样。
若是花嬷嬷在这里,那叫一声嬷嬷就是,可沈瑜看起来太年轻了,连“姑姑”两字都担不上,就有些令人为难了。
“姑娘叫我辰玉就是,”沈瑜一眼就看出她在犹豫什么,开口提醒了句,领着她向宫门走去,解释道,“依着太后娘娘的意思,姑娘今日先入住兴庆宫,稍作休整,等晚上再连同其他贵女们一同去拜见太后娘娘……”
她声音中还带着点笑意,让人很容易放松下来,宋予璇听着,情绪一点点安定下来。
辰玉。
宋予夺整理缰绳的手一顿,他委实没想到,自己竟还是借着妹妹的光,才得知了她的名字。
他回过头去看了眼沈瑜,只见着她瘦削的背影。
淡青色的束腰系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同色的裙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她仍旧走得果断,头也不回。
宋予夺自嘲地笑了声,连他自己都弄不清现在的心思。
不过北大营驻扎的将士们还在等候着,他也没工夫在这些事情上耗费时间,翻身上马,随即离开了。
沈瑜引着宋予璇进了兴庆宫,向着守门的军士交代了句:“人已经到齐。”
兴庆宫西门这里热闹了好一阵子,来来往往的都是宫人与各家女眷,如今得了沈瑜这句话,军士们也算是放下心来。
从西大门进去后,又进了一道门,才算是到了兴庆宫的内城。
宋予璇先前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也不敢四处张望,牢牢地跟在沈瑜身旁,生怕被落下似的。
沈瑜只觉着稀奇,明明出身将门,这宋姑娘倒是只在相貌上随了其兄,性情却是半点不像。她想了想,轻声向着宋予璇道:“这兴庆宫的亭台楼阁轩馆错落有致,景致绝佳,只是道路曲折繁多,不大好记,姑娘可以留心记一下路线。”
宋予璇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回头看了眼来路,转过弯来后花木掩映着,已经看不真切了。
“不过姑娘也不必担忧,这几日都会有女史陪着,”沈瑜见她有些懵,又道,“若是想去何处,届时找人引路就是。”
她神色温和,说话也体贴,比宋予璇先前想的严厉情形要好了不知多少。宋予璇略松了口气,而后带着点希冀问道:“那这几日都是你陪着我吗?”
沈瑜没想到这位宋姑娘竟然把她当救星了,无奈地笑了声:“那倒不是。”
她从司仪司带来的八人负责陪着这次太后请来的二十一位闺秀们住在不同的宫殿中,她总管着这件事,自然是不能只陪在宋予璇一人身边的。但见宋予璇露出失望的眼神后,沈瑜又不由自主地补了句:“不过我也是一直在的,姑娘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吩咐我。”
宋予璇随即笑了:“好。”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旭亭,有女史等候在这里,请闺秀们挑选住处。
太后在兴庆宫中择出了八处楼阁轩榭给这二十一位贵女居住,初时花嬷嬷已经拟定好了住处,可最后太后却并没有选用,而是令人将这八处楼阁列出来,让贵女们依着各自的意愿来选择居住在何处。
沈瑜便令人取了兴庆宫的舆图来,圈出了这八处楼阁,又令枫苓在临近西门的旭亭等候着,先让贵女们择了住处,记录在册,而后再引她们到该去的宫殿。
宋予璇是最后一个到的,所以在此之前的二十位贵女们都已经择好宫殿。
沈瑜向她讲了此事,又让枫苓将舆图并着记录拿给她看。
宋予璇的目光在舆图与名册之间绕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声道:“就飞霜殿。”
枫苓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宋予璇一眼,因为宋家二房的那位姑娘这次也来了的,却是住在飞霞阁,她原想着提醒一句,但却被沈瑜给拦了下来。
沈瑜向着宋予璇道:“姑娘随我来。”
第18章
沈瑜知道枫苓想说什么,所以才及时拦了下来。
宋予璇与宋家二房那位姑娘虽是堂姐妹,可关系想来是算不上有多好的。没一道前来也就算了,或许是未曾住在同一府邸的缘故,可宋予璇方才盯着那舆图和名册看了好一会儿,又怎么会看不到自己堂姐的名字?
然而宋予璇还是没选择住到飞霞阁,这摆明了就是有缘由的,只是这些事情不归她们管,多嘴提醒只会让局面变得尴尬起来,倒不如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昨日到兴庆宫后,沈瑜已经同女史们按着舆图将内城的宫殿布局都记了下来,虽耗费了不少精力,但却也是必须的。宋予璇挑中的飞霜殿在西宫,距离倒也算不得远,沈瑜带着她绕近路过去,不多时就到了。
已经入住飞霜殿的那位姑娘是太子少师赵大人的长女,赵知语。宫殿是早就收拾妥当了的,她吩咐侍女将带来的行礼安置妥当,自己则在院中闲坐着。
一见沈瑜带着宋予璇进了飞霜殿,赵知语立即起身迎了上来:“予璇,你怎么这时候才到?”
宋予璇显然是跟这位赵姑娘相熟的,一见她,神情都放松了不少,解释道:“马车在路上出了事,所以耗了不少功夫,还是兄长下朝之时凑巧遇着,又让下属借了马车,才将我及时送到的。”
她说话轻声慢语的,神情中却仍旧带着些后怕。
若不是兄长及时赶到,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万一耽误了时辰,那就真坏了事了。
“竟有这样的事?”赵知语惊讶之后,随即又安慰道,“不过还好有惊无险,你也不用太在意,还是先安置下来。”
她陪着宋予璇进了西偏殿去,宋予璇进屋前又特地回过头来,向着沈瑜望了眼。见沈瑜含笑冲她点了点头,她才咬唇露出个笑容,专心与赵知语叙旧去了。
等着两位姑娘进了房,院中就只剩下了沈瑜,与另一位尚宫局的女史彩月。
“飞霜殿就交给你了,”沈瑜道,“这一处只住了两位姑娘,看着也是旧识,不像是会生事端的。你只多留些心,听着她们的吩咐,别出什么差池就是。”
她还得去见花嬷嬷回话,并没工夫在这里久留,所以边说边要走。
彩月送她出门,问道:“我没记错的话,新来的这位是宋家的三姑娘?”
“是。”沈瑜道。
“可她家二房的那位姑娘不也来了吗?竟没到一处去住着?”彩月嘀咕了句,“倒是没听过宋家长房跟二房有什么嫌隙。”
“这世家之间,除非真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不然哪会闹得众所周知?”沈瑜低声道,“更何况老侯爷还在,他们两房纵然是有什么嫌隙,那也得压着。”
彩月道:“这倒也是。不过这位宋三姑娘未免有些……”她这话说到一半,又觉着不妥,生生地止住了,向沈瑜道,“辰玉姐姐慢走。”
沈瑜无声地笑了笑,便离开了。
她知道彩月想说的是什么,宋予璇这事的确做得不大妥当,毕竟不管背地里有什么嫌隙,都不该拿到明面上。可宋予璇放着飞霞阁不选,偏偏来着飞霜殿同赵姑娘同住,明眼人一眼,就知晓她们之间必定是有什么事的。
不过这宋家的事情怎么都轮不到她来管,就算要对此有所考量,那也是太后的事情。
沈瑜带着舆图与名册去见了花嬷嬷:“贵女们已经尽数安置下来,各宫的女史也都到位了。”
“好。”
花嬷嬷令人将舆图仔细收起,又粗略地扫了眼名册,见着宋予璇与宋惜晴的住处并不在一处时,扬了扬眉,但神情也算不上有多意外。
沈瑜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怕是早就知道宋家两房之间的矛盾,只是没想到她们会这么不加遮掩。
设宴是在晚上,此事并没什么要紧的事,花嬷嬷便与她闲聊起来。先是问了几句尚宫局的事情,又问了古尚宫的身体可还好,沈瑜一一据实答了。
“先前陈贵妃那桩事,太后娘娘已知悉,”花嬷嬷将名册一卷,收了起来,“只是具体的情形我倒是还不大清楚。”
沈瑜便将先前陈贵妃是如何为难尚宫局,在御花园中又是如何应答的尽数讲了。
她转述这桩事时实事求是,并没有夸大自己的功劳,也不曾添油加醋,倒是让花嬷嬷又格外高看了她些。花嬷嬷感慨道:“陈贵妃那样的性情,连晴云都不敢多说什么,你倒是胆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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