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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作者:沧海一鼠
    老道见晏娘化出原型,暂时放下在隐入地底的虎兕,鼻翼抽动几下,双脚微一用力,腾到半空。他抬起右手,口中默念了几个符咒,三昧真火便又一次从他手心窜出,化成三道火墙,在滚滚热浪中朝云层中的苍龙扑去。
    可是火焰还未烧到乌云,忽然被一层厚重的雨雾挡下,无数雨点连成一张大网,将火墙一层层包裹起来,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能施云擅布雨,不愧是威泽四方的灵兽苍龙。”李德让抬头看天,嘴边的笑却一点点冷却下来,“可是你这通天的法力,若是不能为我所用,那真的是我大辽的心腹之疾了......”他眉间的纹路浓重了不少,嘴角亦朝下拉出一个凶狠的弧度。
    火焰被越来越密集的雨丝层层裹挟,终于,在双方对峙了半刻钟之后,熊熊天火化成几缕白烟,飘向天际的那一头。
    老道见三昧真火已灭,目中泛起凶光,他忽然怒吼一声,朝着乌云中那条巨大的暗影跃将过去。可还未容他接近,一蓬大火忽然从头压下,将他整个人搡到地上,身上的道袍也被烈焰烧破了,破布条一缕缕挂在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你竟然会用三昧真火?”他又惊又恼,一手撑地,一手挡住从天而降的烈焰,望向空中那个盘旋翻滚的身影,口中絮絮说道。
    可是还未容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身下的土地蓦然一动,泥土砖块忽然朝四周崩裂开来,一根像铁杵似的黑角从他身下钻出,朝着他的胸口直插过去,若不是老道身子灵活,朝后翻了两圈,恐怕已被那根角开膛破肚。
    他大惊,胳膊一回便朝那只长角斩去,带着飒飒寒风,不顾一切的横切过去,大有不将它劈断不回头的架势。可在手掌几乎已经触到长角之时,它却倏地一下重新钻进地下,消失不见了。老道心中一紧,站直身子环顾四周,生怕那长角再次突袭,可他只顾着防卫下方,却疏忽了上面的天火,一条冒着黑烟的火舌舔过,将他的头发眉毛全部烧光,面皮也被烧得焦黑,皮肤裂开,露出黑红色的血肉,异常骇人。
    “妖道,受死吧。”
    晏娘清亮的声音从上空传来,与此同时,第二道大火从天而降,借助着凛冽的寒风,铺天盖地,像一张血红的大毯,把道士扑倒在地上。
    老道身陷火海,皮肤被烈焰烧得“滋滋”作响,他强撑着起身,怎奈刚刚站起来,脚下的土地又是一震,把他重新撂倒在地上。
    “噌”的一声,虎兕的长角从地下钻出,直直扎在老道的前臂上,“刺啦”一下子,便将那只青筋虬曲的手臂从他身体上撕掉。老道发出一声吃痛的怒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臂从身体上脱出,落到熊熊烈火间,化成一股灰烬。
    “好。”李德让见老道负伤,忍不住在一旁拊掌,“叛徒,没想到你也有今日,你乖乖受死,我便让虎兕给你个痛快,若再负隅顽抗,就别怪我狠心,将你碎尸万段。”
    老道咬紧牙关,恶狠狠盯住李德让,他胳膊上的创口血肉模糊,可怪的是,并没有鲜血从那上面喷出,他的血,仿佛在千百年前就已经凝滞了。
    忽然,他龇牙狞笑一声,朝李德让的方向跃了过去,李德让心里一惊,靴底蹭着砂砾朝后退了几步,脚轻轻一踩地,虎兕的长角便又一次钻出地面,挡在他的面前。
    与此同时,第三道真火也从天落下,不偏不倚地罩在长角上方。他本来推断得极为精准,准备在老道朝自己进攻之时让虎兕刺穿他的肚腹,将他彻底剿灭,可眼看那断了一只胳膊的身影已经移到了自己面前,虎兕也在这九鼎一丝之时刺出了长角,老道却忽然不见了。
    他像一阵风,消失在苍茫天际间,在晏娘和李德让的耽耽虎视之下,失去了踪影。
    “他去哪了?”苍龙蜿蜒着身子从天降下,在李德让头顶盘旋,巨大的尾巴将地上的瓦砾碎石全部扫起,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李德让警惕地环顾四周,手指轻轻拂过颌下的长须,“无相,景宗临终前告诉我这妖道叫无相,还提醒我,一定要对他多加防范。对了,他还说什么‘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忽恍。’林镜隐,这话可作何解?”
    苍龙面部发出点点青光,两只灯笼似的巨眼轻轻转动了一圈,“无相,是道家形容道玄虚无形之语,涅盘经曰:无十相故,所谓色相、声相、香相、味相、触相、生住坏相、男相、女相,是名十相,无如是相,故名无相。这妖道行踪隐秘,无人知道他来自何处,可既名为无相,难道是说他没有行迹,无可遁寻?”
    闻言,李德让眉间凝上一层氤氲,他握紧一只拳头,切齿道,“没有行迹,我们便找不出他,杀不死他,这可如何是好?”
    苍龙轻轻摆首,“不单如此,他虽然受了重伤,可是现在他在暗,我们在明,恐怕胜算难定,或许......”
    她话音还未落,地底下忽然传出一声咆哮,声音初始时很大,震穿天穹,到了后来,却变成凄惨的嘶鸣,仿佛受了重创,性命岌岌可危。
    “不好。”李德让大叫一声,脚重重朝地面一踩,口中默念出几道咒语,急唤虎兕出来。
    可是地下现在已经寂然无声,连呻吟都听不到,战斗显然已经结束,谁输谁赢,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轰隆”一声,一个巨大的长着斑纹的身子被从地洞中抛出,复又重重砸在地上,掀起一阵灰白的尘埃:虎兕挣扎了几下,终于摇晃着站起,可是只勉强挪动了几步,便又轰然倒下,再也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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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谋
   虎兕巨大的脑袋上面,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鲜血汩汩流出,把黑青色的毛都染红了。
    它的角,被连根拔起了。
    见虎兕没了气息,李德让大吃一惊,目光中虽无惶色,却也隐隐透出一点不安来。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晏娘,压低声音道,“林镜隐,他去哪了?”
    晏娘化成原形落在李德让身旁,将食指压在唇上,警惕地望向周围,“小心了,他现在可能是任何东西,石子、瓦砾、干草、枯木,甚至可能是天上飘下的一缕雨丝,无相即无形,无形即变化莫测,无法揣度,亦无法防范。”
    闻言,李德让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他俯低身子,与晏娘背靠着背,两人皆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敢放过。
    一阵大风忽然毫无征兆地从上空刮下,擦过两人的头顶,又呼啸着俯冲下去。两人吃了一惊,同时抬头看天,在飞沙走石中努力寻找着老道的身影。
    “那是什么?”李德让看到尘土中有一角熟悉的蓝色,正打着旋飘飘悠悠地从高处落下,“那是他的道袍吗?”他提高声音,炯炯目光全部集中在从天而降的那片破布上。”
    晏娘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高处,眸中满是机警。
    破布还在空中飘舞,越来越低,在快要接近两人的时候,被一道火光击中,在火星的包围下化成一团灰烬。
    “不是他。”晏娘自言自语地说出这几个字,她的声音有些迟疑,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可就在两人凝神思忖时,地上掀起一片极薄的烟尘,只有手掌大小,一点点靠近李德让的靴子,顺着他的鞋面、裤脚溜了上去,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腰间镶着珠玉的蹀躞上。
    “声东击西,楚国公,我们是不是上当了?”晏娘眼珠子微微一转,将两手摊开,在自己身上细细打量。
    李德让也学着她的样子看向自己袍子,可这一看,他背后却猛地一凉,爬上了一层密密的冷汗。因为他看见了一只手,一只焦黑皴裂的手,它就负在自己的腰侧,五指蜷曲呈钩状,在他还来不及发出声音的时候,猛地插进了他的蹀躞,探进他的肉中。
    李德让发出一声痛苦的叫,拔出靴中的匕首就朝那手刺去,可是这一刺,他差点给自己深可见骨的伤口雪上加霜了一把,因为那只手已经不见了,像是隐进了他的体内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了?”晏娘见李德让轰然跌坐在地上,忙俯身蹲下,在看到他腰间的伤口时,她的眉毛拧成一团:这伤口极深,一直通到内腹,若非蹀躞上的珠饰遮挡,可能当场就会让李德让腹脏开裂,要了他的性命。
    晏娘心中一震,忙从腰间掏出一方丝帕覆在他的伤口上,低声说道,“你闭气静坐,切不可再牵动伤口。”
    李德让点头,将两手放在双腿上面,慢慢阖上眼睛。晏娘见他气息慢慢平稳,便站在他身前,一双明眸环视四周,努力搜寻老道的踪迹。
    现在周围变得异常安静,只有李德让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时起时伏,没有间断,不时惊扰晏娘本就紧绷的心弦。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李德让面色苍白,额角挂着几滴冷汗,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一路滑到脖子,浸湿了他的衣领。
    晏娘觉得自己多心了,于是微微摇头,又一次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别处。可在她转头的那一刹那,李德让却忽然睁开了眼睛,或者这么说,李德让本身并没有张开眼睛,张开眼睛的是一直盖在他身上的那层薄薄的“沙尘”,现在,他汇聚成人型,重新化成那副面目狰狞的模样,一点点地站起身,几乎整个人贴在晏娘的背后。
    两个人谁都没有察觉他们中间多了一个人,他很薄,忽隐忽现,动作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冲着晏娘高高抬起了手臂。
    他仅剩的左手焦黑干瘪,像一块被反复灼烧的木炭,手背上嵌着横七竖八的裂纹,那不是别的,是残魂反噬留下的印记。那一年,他被晏娘用计拖过了时辰,损伤了肉身,现在,他终于可以用这只残存的左手为自己报仇了。
    想到这里,老道脸上情不自禁浮上一抹有些快意的笑,随后,他抿紧嘴唇,左手绷紧,朝晏娘的脖颈直劈下去。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因为他的手已经接触到了晏娘冰凉的皮肤,他甚至能感觉到它穿透了她平滑的肌理,切向那根细长的颈椎。可是下一刻,他手下的那个身体却忽然软了下去,像一只泄了气的纸人一般瘫倒在地上,越缩越小,越缩越小,化成一方漂亮的绣帕。
    “林镜隐,你敢骗我,你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
    老道疯了似的回头找人,可是他身后不仅没有晏娘的身影,就连端坐在地上的李德让也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他怒不可遏,横眉冲立在不远处的程德轩吼了一声,“她去哪儿了,她到底去哪儿了?”
    吼声震天,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盖在程德轩和王家父子身上,把他们扮成了三尊雪人。
    程德轩被这怒吼声吓了一跳,连雪都来不及拍掉,便连连摇手道,“道长,我也未曾看清楚她去了何处,这林镜隐诡计多端,要杀死她实属不易啊。”
    话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强力保持面色不变,老眼微微一眯,看向老道身后虎兕的尸体,嘴巴朝那里轻轻一努。
    老道会意,眼珠子朝肩膀后一斜,忽然旋身向后,朝刚从虎兕耳中钻出来的那条鳞虫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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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骗
   老道用眼角的余光紧盯着鳞虫,眼白亮得发光,等她完全从虎兕的耳中爬出后,他的身子忽然向下一沉,重新化为一捧细沙,无声无息地朝鳞虫移去。
    晏娘已经看到老道不见了,可是现在寒风阵阵,四周皆是沙尘,她根本无法分辨那一片尘土是老道的化身。踟蹰间,她感觉尾巴上被什么刺了一下,又麻又疼,仿佛有一粒沙钻进鳞片的缝隙中。她大惊,拼命摆动长尾,可是沙砾极细,附着在鳞片上,粘的紧紧的,根本无法摆脱。
    慌乱中,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冷峭中带着一点淡漠,“林镜隐,你是我遇到的最难缠的一个对手,你死后,这世间倒是少了不少乐子。”话锋一转,那声音中陡然多了几分狠厉,“可你多活一日,我便一日不能安睡,所以今日,只能送你一程,也顺带遂了你的心意,让你与他在阴间团聚。”
    话音猛地一收,那股沙便一圈圈缠绕在细长的鳞虫身上,将她所有的鳞缝都填的满满当当,顺着缝隙朝她体内钻去。
    鳞虫在砂砾的裹挟中拼命扭动着身子,她身上那层淡青色的光晕不见了,整个身体黯淡无光,灰蒙蒙的,和一条普通的长虫无异。她能感觉到这些砂砾将自己越缠越紧,将她遍布周身的鳞片撬起,再顺着下面的皮肉钻进体内......
    神识消失之前,她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他龙行虎步,视瞻不凡,身披银甲,手持长棍。她和他隔着一池清澈的水,从下方偷看他时,也看到了那只盘旋在头顶多日的金翅鸟。她在慌乱之中化为鳞虫,想钻进淤泥中躲避,可迦楼罗却发现了她的踪迹,在长空中轻鸣一声,如一只飞箭从天而落。她以为要葬身于锋利的鸟爪之下,谁知那男人却忽然跃进水中,魁梧的身形挡住神鸟的喙爪,将她护在下面。
    那一刻,她明白了被人守护是什么滋味。
    现在,她又一次到了生死攸关之时,可那个愿意用生命来护着她的人,却早已远离了。
    “兄长,”她坦然阖上眼睛,不再挣扎,“兄长,我来陪你了。”
    耳畔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隐约中,似乎有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如一道飘然的红光,罩在她的头顶。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五百年一朝花,五百年一朝果,花开魂聚起,果落冤索命。妖道,你杀生无数,终有果报,今日,就是你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这声音她认得,于是,她费力地睁开眼睛,从下而上的看他。
    他身材颀长,温文尔雅,像穿越寒冬拂面而至的一缕春风。他不是他,可是这一刻,他与他的影子慢慢重合在一起,化成一个溶溶的剪影,遮盖在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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