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得起晚了一次,匆匆忙忙地赶到办公室,去翻签到簿,班主任是需要每天早晨准时签到的,她翻到自己那一页,却发现签名栏已经填满了。
“许老师,我看你一直没来,就帮你签了到。”站在旁边倒水的女老师,跟她说了一声。
许果意外地扭过头去:“……嗯,谢谢。”
这天上午许果有两节生物课,课间操过后,她踩着上课铃声去了教室。
一走进门,她就感觉气氛不同往常。教室里很安静,她的学生们整整齐齐在座位上坐着,盯着她看。
“我脸上有东西吗?”许果问他们,等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上课。”
几秒过后,班长才喊了“起立”,在一片齐齐的“老师好”中,她转过身,发现黑板上还留着上一节课的板书。
“坐下。”许果压了压手,拿起了黑板擦,一个学生急急地从座位里跑了上来,伸手。
“我来吧,对不起许老师,我忘了是我值日了,我来。”
她抱着歉,踮起脚,仔细而又迅速地把黑板擦干净,又快步跑回去坐好。整个过程中,下面的学生都安安分分地坐着,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脸。
这些学生,怎么了?
许果站在讲台上,没有思考多久,照常讲起她的课。
应该不是错觉,这帮孩子们,听课的认真程度比平时高了不少,互动也变得比往常积极了起来。
路岑事件又有了进一步的发酵。
“当年被怀疑的涉事女生始终不承认自己是本人,据说还有人出面为她作证,很有可能她真的不是。所以到底是不是呢?我在这里整理了一些细节,大家一起判断一下。”
“一个人的发型可以变,脸也可以整,颅骨和耳朵的形状是没法改的。这是照片上的女生的耳朵,这是辛爱同一角度的近照,她的耳朵还是蛮有辨识度的,你们觉得呢?”
“楼干大,这个思路很清奇啊。”
“看了这个帖子我更加阴谋论了,你们知道那个女生差点儿被开除吗?出面解决的人就是辛爱的爸爸,不会真的是给人背锅吧?”
网民对八卦的挖掘深度永远超乎人的想象,这一次没有人出面封锁消息,他们兴致勃勃、肆无忌惮地讨论着,指向性极其准确,或者可以说,是过分准确了。
许果坐在出租车上看到一半,来了电话,是沈星柏的:“到了没有?我下来接你。”
与此同时,车在路边稳稳停下,司机问她:“是在这里下吗?”
她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奢华的办公大楼和上面显眼的标识,她对着电话道:“我到了。”
沈星柏在她大二那年就办起了公司,从在写字楼里租下一层职场办公,到拿到巨额融资,圈一块地匹直接建起高楼,她都不曾到这里来过。
许果下午没什么事,也就是随意问可不可以过来看看他,他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她走进一楼大厅,等着人下楼来接,却在前台见着了熟人。
“抱歉辛小姐,您没有预约,是肯定不能上去的。”
女孩背对着她,瘦削的背影依旧挺得笔直,脖子高高地昂着:“我确实没有预约,但是务必请帮我传达给沈先生,我有重要的事要见他。”
“我理解您的心情,只是我真的没有这个权限。”前台的接待一脸为难地摇头。
“那么请试着联系他的助理呢?”
“辛爱。”许果走了过去,那人慢慢回过头来。
即使负面·新闻缠身,辛爱的脸上依旧一丝不乱,从容不迫,化着精致的妆容。她一看见许果,把脸扬得更高了点儿,眯起了眼睛。
沈星柏也是在这个时候下了楼,从电梯间唤了声:“果果。”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完全无视了辛爱,牵起许果的手:“我带你去楼上。”
“沈星柏。”辛爱在叫他,但他置若罔闻,许果刚回了头,就被他拉住。
“你穿得太少,会着凉的。”沈星柏柔声跟她说,“我们先上去。”
“我有话对你说。”辛爱跟来几步,却被保安拦住,“可不可以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放过我?”
放过她。
许果愣了一下,品着她的话。
网络上的那些讨论直指辛爱,无关人等一概没划在讨论范围内,这确实明显有人在推波助澜。
沈星柏已经挥了挥手,示意保安请她出去,是许果拉住了他。
许果再次回头看了辛爱一眼,转向他道:“我想跟她谈谈。”
秘书冲了冰咖啡,送进会客室里,出去带上了门,只留下两个女孩子。
许果一喝就是大半杯,消解着心中的躁郁,迟迟地不说话,辛爱先发了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是看我落到了这个地步,笑话我吗?”辛爱哂道。
她还是沉默。
“现在的我已经一无所有。”辛爱苦笑着,“我失去了父亲,喜欢的人,我只有我自己,现在连我自己也要失去了。许果,你又一次赢了。”
“赢?”许果快不明白这个字的意思。
“你抢走了沈星柏,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她似乎是在示弱,眼底沁出了泪花,“我只想安安稳稳过好自己的人生。”
许果不置可否:“我最近看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路老师,思念是每个人都变成了你。”许果挪开了视线,飘忽到会客厅空旷的天花板上,当她淡淡地复述出这句话时,辛爱脸色一变。
“你明明早就在跟路老师纠缠不清了,”她不解地道,“但还总是摆出一副被沈星柏伤得很深的样子,为什么呢?”
辛爱紧紧地抿住唇。
许果手摸到身旁的包,从里面翻出一样东西来,在她眼前一晃,翻开封皮。
“这是你写的吧,辛爱?”
辛爱盯着它不语。
“你字迹模仿得不错,我本来真的信了,不过我发现,这些歌词和你写的那些信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你习惯在每一行的末尾打省略号。”许果长长地呼出空气。
“小爱,为了和你成为好朋友,我曾经很努力很努力过,我尽力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喜欢我。”她很认真地询问她,“到底是为什么?”
第40章 回归
两个人于无声中对视。
辛爱的表情渐渐又变回了许果最熟悉的样子,高傲而自持,透着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冷漠。
“确实,我不喜欢你。”她总算褪去伪装,承认了。
承认后,还要笑着反问一句:“怎么可能会喜欢?”
许果坦然地注视着她,也许是因为心中早有答案,这回答并不让人那么难过,只是激起了心中的一阵淡淡酸楚。
“你想和我做朋友,谁不想和我做朋友?”辛爱摇着头道,“太多太多了,是女孩都想拥有我的人生。”
从记事起,她身边就不缺人追逐,乃至追捧。
她向许果细数着:“我有优越的出身,还有幸福的家庭,爸爸是我最崇拜的男人,他优秀又正直,深爱他的妻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我父母这么相爱的夫妻。我在十五岁之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缺憾’,可是你们母女俩出现以后,都发生了什么?”
“我妈妈不过病逝三个月,爸爸就把你们带到我面前,他说你的妈妈是他的初恋,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太好笑了,真是荒唐,那他和我妈妈一起相敬如宾十多年算什么?什么是最爱、真爱?我都快疯了。”辛爱目眦欲裂,一阵深呼吸后稍稍平复了一些,咬牙继续道,“我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耐不住寂寞,这不妨碍他还是个优秀的男人,他依然是值得我敬爱的父亲。但后来呢?后来……”
她顿了顿,盯住许果,不再往下说。
“莉莉,这样是不行的,我会把小姑娘转去小爱的学校读书。”——第一次见到辛先生,他说了什么话,言犹在耳。
坐在前排的许果默默听着,怀着一种很特别的心情,说不出愉快,说不出欢喜。
“这个人怎么样?你不讨厌吧。”过后回到家,白莉问她。
她低下头摇了摇,不觉翘起了嘴角。
回过神来后,她懵懂地道:“妈妈你又要结婚呀。”
白莉没有正面回答,坐在梳妆台前,拿起眉笔,描着她根根分明的眉毛:“妈妈和这个男人认识很多年了,他很长情,是个好人,会对你好的。”
十六岁的许果,就这样,随白莉搬进了辛家的别墅,也转校去了静安。
还记得第一天放学回家,辛先生就把她叫去了书房:“今天去了新学校,感觉怎么样?”
许果背着书包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不明白他问话的用意,但他对自己态度很和气,对话氛围很融洽,她心情就很放松:“我觉得挺好。”
辛先生微笑了一会儿,才说:“那为什么还要翻墙?”
“……你怎么知道?”的确做了坏事的许果呆立当场。
辛先生却没有苛责她,静了静,心平气和地对她说:“静安不是你从前的学校,如果你更喜欢以前的生活,那我费一番周折让你转到静安,就没有意义了,明白吗?”
她听得整个人都呆呆的。
辛先生凝视她的脸,然后,语重心长地与她约法三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可以吗?”
“嗯……知道了,对不起。”许果惭愧地道,她也是真心实意为自己感到羞耻,辛先生好不容易让她有好学校读,第一天上学,她就干了坏事。
“没关系,知道错了,改正就可以,”辛先生看出了她的难为情,语气也变得温和,“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怪你。”
白莉那么多任丈夫中,他是唯一会对许果说这种话的人。
白莉有过许多丈夫,他们对许果或止于友善,或不甚热情,但始终还是没有血缘关系,大多出于敷衍,撇不去疏离。
许果感到十分的奇怪:“我不是你的女儿。”
“你怎么不是?”辛先生笑了,“你的妈妈是我的爱人,她的孩子,我视为己出。”
他说完这些话,门外传来一声:“爸爸。”辛爱敲了敲门,“你和果果在里面吗?我可以进来吗?”
天气确实很冷,这会客厅过于空旷,镜面的地板夹带着森森的冷气,许果不由地缩起了肩膀:“那不是我的错。”
“你的存在就是错误。”辛爱轻哧一声,“如果可以选择,许果,我希望你永远都没有在我的人生里出现过。”
她仰起脸,抹掉一颗滑落的眼泪,头也不回地起身走出门外。许果怔怔地跟着站起来,在她身后质问:“我是错误,那沈星柏呢?你不喜欢他,还装作情伤那么多年,就为了利用他来伤害我。因为你,我一次一次把他推开,但凡我哪怕有一点点知道你的心思,我都会紧紧地抓住他,不会舍得伤他那么多次心。”
辛爱不闻不顾,继续朝前走。
那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响了一阵,戛然而止。
“你以后,不要再来,也不要留在纪城。”是沈星柏拦住了她,他的声音没有温度,寒凉彻骨,“不然这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辛爱脸色白了白,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乘着电梯离开。
沈星柏走进来的时候,许果正独自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
“果果。”他轻抚她的肩膀,注意到茶几上的东西,捡起来看了看,目光霎时又由晴转阴。
回忆又转到那个夏天。
空旷的露台,暴雨欲来的疾风。
“我喜欢你啊,第一眼见你,我就喜欢你,除了你我不在意任何人。”不知所措的少年,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的心意。
女孩捂住了耳朵,泣不成声地赶他走:“求求你,不要这样,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不能骗我,不能可怜我……”
沙沙的声响在耳边掠过,沈星柏三两下撕碎了那只笔记本,丢进了垃圾桶。
许果抬起了头,瞥见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狠戾,轻轻抓住了他袖子的一角。
她说:“这里有点儿冷。”
沈星柏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搂起了她。
额头被他温热的嘴唇贴住,停留了几秒。
“那我带你回家。”他的唇贴着她的皮肤,动了动,摩挲得她微微发痒。
许果脚尖努力地一踮,迎了上去。
刚披上的外套滑落下去,在沙发上停留了几秒,又掉到了地上。
说不清是为了寻求温暖,还是想要补偿,或是安慰。
许果勾下他的脖子,吻住他的一刻,心中的一切尘嚣趋于平静。
“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回去的车上,她窝在他的怀里,捧着他的一只手,贴在心口。
这只手修长有力,总是牢牢牵着她,无论她推走多少次,它都会坚定地再度伸过来,把她抓紧。
沈星柏亲了亲她的额角:“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不要再想。”
网上相关话题的热度依然没有减退,只是主角不再围绕路岑,众人把注意力转向了辛爱。
人们开始看她过去的专栏,抠她书中的文字,截下她在综艺节目中的种种言论。她过去在公众眼中的一举一动都被悉数挖掘,一一拿出来放大解读。
“辛爱真是个宝藏女孩,不说话直接上图,你们品品。”
“已脱粉,我还真情实感嗑过她和沈公子的CP,现在想想男方也是日了狗了,人家是有女朋友的吧,莫名其妙被捆绑这么多年,时不时被爱粉拉出来鞭打一阵。”
“讲真,纪城人都知道,这种家境长相的女生静安里一抓一大把,也就她从小到大一直受关注,没有营销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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