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穿了件簇新的水蓝圆领束腰绣兰花襦裙,发髻上簪着两朵时新花样的珠花,五官生的纤弱可怜,清秀柔婉,如今十一岁出头的年纪,隐约有些少女模样,却连腕子上戴着的玉镯都有种荡荡悠悠的欲坠之感。走出的时候,特特微垂着脑袋,愈发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这位是?”谢琼问向身侧的琉璃,望着这莫名半道钻出的少女,其衣料首饰比一般下人好些,却又比不得薛令芳姐妹,仪态也不似是府中仆人,一时也猜不出她的身份。
琉璃嗤笑,恨不得将这没脸没皮的二房之女扫地出门,明摆着是向谢先生卖可怜,顺便企图踩着自家小姐上位成谢先生的学生。
薛令萍不等琉璃回话,上前行了一礼,敬仰地望着谢琼,轻声细语地道:“拜见谢先生。我是芳姐儿的堂姐,薛令萍。久闻先生大才,萍儿仰慕多时,始终无缘向先生求教,今日托了大伯母的福,有缘得见先生,这才大胆拿着平日的拙作来请先生指教一二。”
这是她素日的做派,女学中女先生无一不是夸她谦逊好学,对她爱护有加。她道这谢三娘子并非俗人,必是爱惜有才之人,自己显露出对她的敬仰来,必能讨得她几分喜爱。
谢琼仔细听完她的这番话,眉眼间转而带了丝笑意,让薛令萍心中大定,忙不迭将自己手中精心默下的手稿送上前去。
“琉璃,把手中的灯笼给我。”琉璃不解,迟疑着将手中的灯笼递过去,暗道这谢先生可千万别被哄骗了去。
谢琼不接过手稿,提灯照向对面的薛令萍。而薛令萍不禁呼吸急促了一些,手中微微渗出汗来,只觉这谢三娘子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谢先生,不知可有什么指教?”
谢琼见天色愈发晚了,眼中掠过一丝厌烦,道:“也不过平庸之人,薛小姐不必求教于我。我素来不喜自作聪明之人。薛姑娘还请牢记。”
她的话,字字如同冰刺一根一根扎在了薛令萍的身上,脸色唰地通红起来,整个人仿佛是被放在了炉子里烘烤,眼泪在眼睛里欲掉不掉,手中紧握着的手稿不知不觉都皱成了一团废纸。
琉璃急忙转头轻咳一声,方止住嘴边的笑意,“时候不早,谢先生还要早些休息,萍姑娘就自己逛逛吧。”
待人走了,薛令萍才愤愤地哭了出来,她不知谢琼那句“平庸”指的是她样貌还是诗词,一想起方才宋氏那些丫鬟讥讽的眼神,她自己就仿佛是个跳梁小丑一般。
她哭过一会,收拾好面容后,才起身准备回梁姨娘的溪梅院。
从薛林的书房出来,陆轩雍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疼的肩膀,心里却丝毫不觉得疲累,不枉他苦心奉承这薛林,到底得了些好处,对于下一次的会试,他是势在必得地要拿个好名次。
因奉承薛林,陆轩雍这几次被他叫去吃酒赴宴。薛林此人虽在朝中不受重用,可年少时结交的友人也多少有几人在朝中有些实权,陆轩雍又并非蠢徒,这些人随意透露一点内容,就足够他会试受用。当今圣上命题一向以朝中局势为主,陆轩雍此次落榜正是因不了解这朝中的局势,会错题意所致。
人一旦尝到了半点儿的甜头,就不会舍得放下去。陆轩雍正是如此,绝不会让薛家这个机会从他手里溜走。
古往今来,两姓之家若要结成牢固的关系链,最可靠的办法无疑就是姻亲了。
陆轩雍脚步一顿,想起陈国公嫡亲的姑娘中,只有二姑娘与自己较为适龄,本来他母亲郎氏又与薛夫人交好,本就有了一半的胜算,可偏偏那二姑娘对自己分外冷淡,若有若无还有些厌恶,这可就难办了。
此事说来,他也莫名有些委屈。想他在蔡阳,虽父母无甚官职,自己却是个才华出众的少年,品行容貌无一不是被夸赞的,怎到了这薛二姑娘的眼里就这般不讨喜了呢?
陆轩雍百思不得其解,却见那暗处半隐半藏着一个纤瘦身影在缓缓走动,因而出声问道:“是什么人?”
那身形抖了抖,似是被吓着了,缓步走出,却是一个纤弱少女,双眼微微红肿,正是要回溪梅院的薛令萍。
陆轩雍见其衣着并非国公府中的下人,料不准身份,见其楚楚可怜之态,不禁温声道:“方才吓着姑娘了。天色已晚,姑娘莫要在此久留。”
他心里念着男女大防,怕传出流言惹了薛家不喜,便匆匆离去。
那薛令萍见了他彬彬有礼的斯文模样,不免心中稍稍悸动。她暗道这人是从大伯父书房出来,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恨自己身有宫寒一病,又被谢三娘子羞辱一番,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她就算是没脸出去见人了。
薛令萍暗自垂泪,待回到溪梅院,林氏已在客房收拾,见女儿散心回来,却哭得双眼红肿,面色发白,吓了一大跳,“萍儿,你这是怎么了?”
薛令萍咬牙摇了摇头,死都不肯将此事说出,却让林氏心中愈发起疑,以为是被人怠慢了,安慰道:“好萍姐儿,别哭了,咱明日便回家,再不在此受人轻慢!”
……
“太太,姑娘,你们是没瞧见,当时那薛令萍整个人都快羞死了,我当初怎就没瞧出来谢先生还有这一张利口?”琉璃坐在榻下的小凳上,一口伶牙俐齿将当时薛令萍的神态学得是活灵活现,惹得满堂笑声。
可笑归笑,薛令萍此举无疑还是惹了宋氏和薛令芳不喜。
谢三娘子来薛家是念着和宋氏的年少情分,收薛令蓁为徒那是因为薛令蓁合了她的眼缘,可那薛令萍却是想着白占便宜、踩着人上位,未免吃相太难看了一点儿。
下计没成功可不代表没做过,宋氏和薛令芳又不是什么善人,断然是不会因为没被薛令萍占了便宜而放过她。
薛令芳恨不得让薛令萍千刀万剐,冷笑道:“她不是一心要求个好名声吗?那我就让她的名声臭大街!”
宋氏眼中冷光闪烁,轻笑:“这还不简单?”她吩咐下去:“珍珠,你去取些钱,让不起眼的心腹在闹市处多找些乞儿,或者贫人家的小儿,用这些钱叫这些孩子将这件事情传出去,关于我们的,倒可略去些,只是薛令萍的所作所为,务必要说的仔细。连她害芳姐儿落水的事情也别落下,也叫宗族的人看看,薛树夫妻俩究竟养了个什么货色!”
珍珠应了下去,办事效率极快,不过两天就看到了效果,小孩子嘛,管不住嘴,尤其是那些乞儿,到处流窜,消息自然传得快,薛树和国公府早就分为了两家,火怎么烧也烧不到陈国公府。
薛令萍死也不肯说这事情,林氏只以为她受了气,陪了她在家中好好休养几日。这日她自己按例去铺子上查账,本就因薛林之故而生意一般的铺子今日愈发冷清了,连林氏也生了一肚子闷气,责问那掌柜伙计。
掌柜的有苦说不出,总不能去说是因为主子家的姑娘的名声,诺诺道:“这已不是头一日了,这几天生意都比往日差了许多。”
林氏郁闷地让几人退下,见平日里的一个认识的熟客正好路过,却绕到了别家,忙上前拦着,问个缘故:“姚夫人,您以前不是说要多到我家铺子来照顾照顾生意,怎如今还跑到了别家?”
姚夫人和林氏是牌桌上的交情,向来谈得上几句,如今却疏远着道:“那是以往不知道你家的教养,你家女儿都能害了自己堂妹的性命,却还有脸捧着自己不知道几斤几两的‘拙作’想抢了谢三娘子做先生,去蹭个好名声。以前你跟我说自家女儿被国公爷的二小姐仗势欺负,只怕是你女儿想害人性命不成,反被责罚吧?我还怕你连累我家的女儿!”
完了!林氏脑子里一个霹雳,没听清姚夫人后面的几句话,身子就直挺挺倒了下去,幸好身后还有丫鬟在。
林氏这下子什么也顾不得了,早早回了家中,还未来得及找薛令萍仔细询问,就见下了学堂的长子薛茂面色铁青地将薛令萍从屋内拽了出来。
薛令萍哭得狼狈不堪,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面颊红肿,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嘴角丝丝地渗出血迹。
“你这是做什么?萍姐儿她可是你的亲妹妹!”林氏扑上前护住了薛令萍,也顾不得生气,对长子哭道。
薛茂揉了揉抽疼的额角:“母亲,若非我从别人口中得知,你还想将萍姐儿做的事瞒我瞒到多久?芳姐儿可是她的亲堂妹,尚还比她小了一岁多,她怎忍心下得了手?事后竟还有脸再去算计芳姐儿?那可是谢三娘子,人家是被大伯母请来的!怎么看得上她?”
薛令萍偎在林氏的怀中,闻言,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怨恨。
林氏哭道:“那件事情根本就是薛令芳害得你妹妹,萍姐儿如今落下个宫寒的毛病,让宋氏他们赔给萍姐儿一个名师,提高萍姐儿的地位有什么不可?这件事定是宋氏毒妇传出去的,我这就找他们算账!”
薛茂连忙拦住她:“母亲,萍姐儿脑子糊涂,您也跟着头脑不清楚吗?这一切都是萍姐儿罪有应得,您就算去,又有什么证据?只会惹出更多的乱子,您就听我的,莫要再搀和进国公府的事情!”见她还是不甘,薛茂直言:“母亲难道就不为我和父亲考虑考虑?若您再如此纵容萍姐儿,只会给我们一家惹来更多的麻烦,儿子的前途您也就不考虑了吗?”
林氏这才镇定下来,四目无神,哭道:“那如今你妹妹名声毁了,可还怎么办?”
薛茂气恼地看着地上的薛令萍,冷言道:“就将萍姐儿禁足在她院子里,请个严厉些的嬷嬷教导她规矩,待两三年后,这自然没多少人记得萍姐儿的事情了,那时我也有了更好的功名,萍姐儿也能找个好人家。”
林氏走到还在抽泣的薛令萍面前,痛心道:“你做事怎就不提前告诉娘一声,怎么这么胆大呢?如今你就听你哥哥的,好好学学规矩。”
薛令萍道:“娘,你难道真要把我关起来?我不要!”
林氏见薛茂眼中的冷光,深吸口气,“来人,把姑娘给我关起来,门上上锁!”
薛茂不禁松了口气,但愿这样能让父母消停些,也能让国公府那边消些气。
第16章
自薛家的泰安郡主祥瑞诞生后,京城中便一直风平浪静,薛令萍的那些事情也只能算是内宅之事,当作饭后闲谈罢了。
倒是进了七月间,吴贵妃却突然下了一道旨意,将定国公姚家的三姑娘和吴贵妃娘家阳信侯吴家的四姑娘召进了宫中陪伴吴贵妃。
这姚三姑娘是二房嫡女,也是如今姚家唯一尚未出阁又年已及笄的姑娘,父亲任四品文职,而这姚家更是大族,曾出过三代帝师,家中的姑娘素来以知书达理出名。
而这吴四姑娘是阳信侯的继室所出嫡幼女,因生母早逝,其父不曾再娶,几位姐姐也都出嫁,这吴四姑娘自十二岁起便在家中打理内宅之事,颇有贤名,她出身颇高,又有吴贵妃这样的姑母,只是因有一个丧母之女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的,年至十九尚未说定人家。
而这两个姑娘的出身,俱是京中贵族嫡出之女,又年岁在出嫁之龄,可现在皇上膝下诸皇子除太子妃逝去外,其余皇子皆已成亲,且侧妃位置已满,依着这两个姑娘的身份,断不可能是去做那种没名分的庶妃妾侍之流,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圣上要在这两个姑娘中选一个做太子继妃。
京中之人心思不禁浮动起来。太子东宫的李庶妃深受宠爱,膝下生有太子唯二的一双健康子女,太子更是为了李庶妃,十年不曾续娶太子妃,生生把原配嫡出的皇长孙衬成了透明人。时间一长,人们几乎都已经认定这三皇孙秦炽是了太子内定的继位人选,李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从一个不入流的六品京官成了如今的新贵之家。
可上一年年末,李庶妃之女先是被罢免了郡主头衔,后又是被送去了仙慈庵,原本的侧妃之位也圣上贬成了庶妃,可好歹她还生有一个健康的三皇孙,又有太子的独宠,依旧是东宫一人独大。
现下可就不一样了,先是二月份白侍妾曝出了身孕,五月份又传出皇长孙身体有些好转的消息,如今又是要新选太子妃,这两位太子妃人选出身皆比李庶妃高出不知道多少个等级,又比她年轻,将来若生下子嗣,那可就是嫡出的身份,若皇长孙再真身体好转,这三皇孙的地位可就要一落再落。
这李家自然比旁人更要操心,速速派人往东宫里送了口信。
太子东宫之中,李庶妃不知在屋内砸了多少瓷器花瓶,心头仍是气不顺畅。想起今早齐侧妃若有若无的讥讽眼神,她又是一气,顺手将一个茶盏砸向了宫女,将那小宫女头上砸出一个口子,急忙让人悄悄处理了。
见她这般恼怒,宫女太监们都避之不及,唯独她的奶嬷嬷心疼地靠近了她,“好娘娘,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府中大爷传了信来。”这大爷便是李庶妃的弟弟李茂积了。
“大爷说了,这太子妃的人选只怕就是皇上定下的,让您这几日低调些,另外,”奶嬷嬷继而贴近了,放低声音道:“大爷特地交代了,让您千万收敛了对泰安郡主的不喜,相反,还要十分疼爱她,只有让三皇孙殿下娶了泰安郡主,三皇孙的地位才稳得住。”
李家不能在朝堂上为李庶妃母子提供太大的助力,走到现在,基本上全靠李庶妃的肚子争气和太子的宠爱,可太子再厉害,也只是储君,对不过皇上,皇上一下定决心要续娶太子继妃,那太子也不能反抗。现在这泰安郡主是稳打稳的为太孙之妃,也就是三皇孙目前最大的助力了。
李庶妃闻言,百般不愿,她倒是乐意让儿子纳了这薛家小女,可却不愿还要疼爱她,那她的灿儿岂不是白受了苦,自己做母亲的,不仅不能为她出气,还要对她的仇人好。
奶嬷嬷暗道这姑娘在东宫被太子宠惯了,性子竟越发地回去了,只得悄声劝道:“您忍着,这也是为了小郡主着想。待三皇孙将来地位稳定了,太子爷一登基,必是会将小郡主召回来的,到时候薛家那女娃没了用处,您又是她的婆母,怎么教训都是合情合理的。”
李庶妃这才点了点头,只是万万不可真叫儿子对那薛家女真有个感情,利用一下就算了,她可看不得日后那薛家女靠着自家儿子母仪天下,那才真叫心呕呢。
……
昌德宫中,吴贵妃和蔼地拉过站在面前的两个年轻女子,“好两个出挑孩子,我这里冷清惯了,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年轻的孩子,你们可要多陪陪我。”
姚三姑娘今年十六,性情活泼些,闻言便浅笑道:“那娘娘到时候可不许嫌臣女闹了。”
吴四姑娘年长几岁,成熟稳重,虽不多言辞,却十分体贴,坐在吴贵妃身边,见吴贵妃坐的时间长了,轻轻替自己这姑母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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